“父亲的爱是什么样的呢?”
“有一天你一定能体会到的。”娃娃脸老师伸出手,握住了我的。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善良和温暖。
所以当我想和男人一起冒险的时候,我想要的是和男人一起在野外,而不是在酒店度过一个夜晚。
男人听了我的描述,他说这叫作露营。
好吧,现在没有寺庙,没有黄葛树,但是有夜空,有山风,有一个美好的夜晚,有一顶傻瓜帐篷。
我和男人走进帐篷,坦白说,露营的时候不能苛求洗澡刷牙洗脸这样的事情。行李箱在车里,为了避免负重太多,我们连换洗的睡衣都没有带。
我们穿着浸透了汗味的衣服躲在帐篷里。
这是一顶很棒的帐篷,室内空间真大。当然了,如果不是太重,如果不是去看过姐姐和弟弟那拥挤的轻便行军帐篷,我此刻躺在这儿,还能转身就觉得非常幸福了。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吗?”男人说。
“什么游戏?”我很好奇。
“ 只要我闭上眼睛, 我就变成隐形人, 谁都看不见我了。”
“这个游戏太简单了吧。”我轻轻地笑了,闭上了眼睛。我变成隐形人了,帐篷外簌簌作响的树叶、沙砾上的蚂蚁或者蜘蛛、宇宙之神、一块巨大的石头……都看不见我了。
我觉得自己很安全,但是男人仍然看得见我,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我,直到我睡着。他的眼睛像是有巨大的旋涡,想要把我吸进去一样。
爸爸,抱一抱我,像娃娃脸老师的爸爸抱着她,那样我就能感觉到“父亲的爱”了。我翻了个身,把后背朝向了男人。
我知道睡着之前男人没有抱我。睡着了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这很遗憾,人们为什么不可以有一双眼睛可以不睡觉,可以看到睡着了之后发生的事情,那样这个世界或许会变得更加奇妙。
其实,我想知道的是男人有多爱我,他的爱是不是很害羞,只有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才会尽情地释放。
在睡梦中,我被轻轻地推醒。帐篷被掀起了一角,打着探照灯的弟弟单脚站立在帐篷外,他想摆出一个很酷的姿势,这一点让人觉得他很可爱。他肯定没睡饱,头发乱蓬蓬的,像是没找到方向的枝丫。
“我姐姐说要看日出就赶紧起床。”
“现在几点?”
“四点四十五分,别废话了,裹上你的棉大衣、毛毯、外套,随便什么都可以。”弟弟不耐烦地说。
男人给我披了一条薄毯子,这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但是山风和晨露的确让人觉得冷,路上穿着长袖冲锋衣的人也不少。
“这是超人的披风。”男人捏了捏我的鼻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弟弟笑得一头乱发都在颤动,“他是你老爸是吗?”
我花了三秒钟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老爸真会忽悠,什么超人的披风?!英雄梦做多了。”弟弟提着探照灯走在前面,要是姐姐在一定又会拧弟弟的耳朵了。不过姐姐没在,她在观日台占了一个不好也不坏的位置,等着我们。
凌晨五点钟的山巅,视野里是一片蒙蒙的暗,观日台上人已经很多了。一个摄影协会团体和好几个驴友团都占到了好位置,他们站在观日台最外边的玻璃和钢筋从山体延伸出去的地方。
歌声、嘈杂的谈话声在耳边像一群金色的蜜蜂扇动着翅膀。遥远的天边还是混沌的暗灰色,一线光亮在远山之上。
那线光亮在最开始的几分钟里是白色的光线,而后迅速地换成了青白的颜色,山峦上雾霭萦绕。一个戴着一顶圆帽子的男人怀疑天气预报的准确性。
“不知道今天看不看得到日出?”
“看不到就可惜了。”
“云层要是还不散开,那就收拾东西再去睡一觉。”
人很多,一声沮丧的质疑就能引起一阵**。
“别听那些傻帽儿的。”姐姐双手抱着膝盖,肯定地说,“霞光已经出来了。”
是真的,远处的天边,那一线青白色渐渐地被一支看不见的画笔染成了一道橘红色、淡红色、黄色、金黄色、淡金色的云霞。
萦绕群山的云烟变成了厚重的、肃穆的云海。有十几分钟,云海遮住了霞光,但是这种缥缈仙境已让观日台上的众人声音渐渐地小了。
天空蓝了起来,像是在一瞬间,一些鱼鳞状的霞光铺满了我头顶的天空。
“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
谁大声地、激动地喊了起来。
在沉沉的黑里,我们之前并没有注意到的云霞的下方,太阳探出了它的头来,在太阳的旁边,所有的光线都变成了温暖的红。
炉火正在燃烧,不,那是太阳在燃烧。
空旷而又安静,肃穆而又庄严。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观日台的人和这山巅、植物、河流一样享受着这一刻。当整个太阳冒出来的时候,戴圆帽子的男人拥抱了他身边的朋友、陌生人。
姐姐抱了弟弟,弟弟别扭地抱了抱我。
男人伸出了手,也抱住了我。他很平常很普通,但是他的怀抱像稻草一样干燥,像是雨中的谷仓一样充满着安全感。
如果我再遇到娃娃脸老师,我会告诉她关于这一个早上的事情。一个像蜂蜜一样的拥抱,夜晚的黑变成温暖的晨光,弟弟乱蓬蓬的头发像是被吻过,姐姐黄色冲锋衣外套上的草屑像亘古带来的一声叹息——非常美的一个早上。
“谢谢你,在我的身边。”男人慢慢地说。
当这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太阳红彤彤地在这个世界的顶端照耀着。我回过头,看到姐姐和弟弟都哭了。他们肆无忌惮地流着泪,不是一滴滴眼泪掉下来的那种,而是泪水像河流一样汹涌地冲了出来,要冲决堤坝一般。
很多人看到生活中不常见的景象,或许可以被称为“奇迹”的景象,都会失控、失态。即使如此,在观日台上,这两姐弟的表现还是有些吸引人注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男人轻声说。
“是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是痛苦的?”
“不是,也有一些秘密是甜蜜的,哭不一定是因为伤痕,也有可能是感动、快乐。”
我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宁愿相信人们把世界当一个球,可以踢,而不是把世界当成一个深水潭。
日出的一瞬间激**、美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姐姐弟弟和我们告别,他们收拾好了露营帐篷,和山上的志愿者一起清理了游人丢下的垃圾。
弟弟在离开的时候加了我的QQ,当他知道我有QQ但是从不上的时候,他笑了一下:“你这个小屁孩肯定也不打王者什么的了。”
“为什么要打人?”我瞪大了眼睛。
“你真纯洁。”弟弟皱了皱鼻子,“你打游戏吗?”
“土拨鼠游戏吗?”
弟弟耸了耸肩,揉了揉我的头发:“你知道吗,我有一个霸权主义的姐姐,不过我更想有你这样一个可以玩的小弟弟。”
我和男人沿着山路离开的时候,我有很多问题想问男人,不过我挑了一个最重要的。
“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没有。”男人摇了摇头,“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
“ 计划生育就是限制孩子不能有一个姐姐或者一个妹妹?”
“差不多是这样,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孩子。”
“为什么有这样奇怪的事情发生?地球人口大爆炸了吗?
人口如果太多的话,我们可以移民去氪星。”
“氪星?”
“氪星是超人的故乡。超人是一个会飞的英雄。”
“你的想法很好。”男人温和地说。
山路蜿蜒,下坡路需要小腿力量的精准控制,抬脚、收缩小脚肌肉,落脚、启动脚掌肌肉群,这就像是在踩钢琴键。当然你也可以为山路上的每一颗小石头命名,和每一棵树说早上好,这样路程就不会太漫长。
快走到男人的车旁的时候,男人停了下来,搓了搓手,他的脸上出现了极其纠结的表情,似乎是在思考该不该说出接下来的话。他的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了,他走两步,步伐迟疑而轻飘。
“你想说什么?”
男人深呼吸,他的话语结结巴巴的:“我想说,你不是一个人,你有一个姐姐。”
我揉了揉手背,没有回答。
男人局促不安地走开了,他打开车门,启动汽车,等我坐上了车,汽车从山道驰骋而下,他开得平稳而慢。
我没办法想象周雅南到我们家生活的场景。外婆要在二楼我的房间对面给她布置一个房间吗?她喜欢粉红色还是地中海的蓝白色?她会在**放一堆卡通玩偶吗?妈妈要不要为她准备一条黑色的小礼服裙,让她可以在周末穿呢?她会和我玩捉迷藏游戏还是土拨鼠游戏?我们会在夏天的晚上一起去后山的溪流抓小鱼吗?我的心里有什么情绪在蠢蠢欲动,我必须加以克制,要不一些像食人鱼一样凶残的话就会脱口而出,比如:“周雅南是一个陌生人,不可以住到我家做我的姐姐,外婆和妈妈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但是这样的情绪之后,是那一天周雅南和我蹲在院子里聊天,是周雅南让我学会了骑脚踏车,是周雅南带我去她的秘密基地。
周雅南不像凤凰山上的那一个姐姐,但她也会是一个好姐姐。我是说假如她拥有一个弟弟的话,但是照现在来看,她并没有一个弟弟。
气流在我的口中冲撞,就像是那一天晚上一样,我依然没有办法叫“爸爸”,也没有办法喊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