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李坤泰躺在**,静静地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外出读书的愿望再一次叩响心门。往事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她想起了自己所受的委屈,想起了哥嫂的无理拒绝,想起了与她一样的中国女子的命运……
于是乎,李坤泰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她要写文章,她要呐喊,她要呼吁。
她既为自己不满,更为天下女子命运不公而愤慨。因此,她想借大哥反对她外出求学一事,写一篇有关争取男女平等、争取自由的《被兄嫂剥夺了求学权力的我》的文章,向社会呼吁——
全世界的姊妹们,请看我的家庭是何等的守旧!是何等的黑暗!我自生长在黑暗家庭中,十数载以来,并没见过丝毫的光亮。阎王似的家长哥哥死把我关在那铁篱城中,受那黑暗之苦。
近数载以来,多蒙现社会的新学诸君,在那高山顶上,大声疾呼,隐隐的声音,也吹入我铁篱城中来了。我将我的聋耳掏空,细细一听,岂不是唱的“社交公开”“平等自由”么?我到此期间,已经觉悟了。觉得我们女子受专制礼教之压迫,供专权男性的玩弄,已经几千年了!
我们女子受了几千年不平等不人道的待遇,那些没有良心的家长,还要拿什么八出(去)七出(去)之中加一条不顺兄长出(去),四从(在家从父下加一条父死从兄)的话来压迫我们。可怜我们许多女子还深深被压迫在旧社会制度之下,受那黑暗的痛苦呵!我感觉到这个时候我极想挺身起来,实行解放,自去读书。
奈何家长不承认我们女子是人,更不愿送我读书。我屡次求他送我读书,他不但不送我读书,而且还说些不堪入耳的话。说什么“女校风气不好……”等等的话来阻挡我的去路。
全世界的姊妹们啊!封建家庭太把我们女子的人格看轻了!难道各个女生都私自怀胎的吗?就让女生偷人怀胎,比他们男子的嫖赌,又下流了许多?
所以我听到这里,我就极为不平,就极力驳回我的大哥说:女校发生这种事情,不能怪学生,当兼怪办学的人员,尤其是男职教员。怪他们不改良教育,不使学生自觉。假如学生有了觉悟,那绝不会发生这种现象了。
同胞姊妹们呀!他——家兄——不但不听我的话,他还似乎要打我一般。
他又说什么“祖上的遗产不多,仅仅能敷家用,没有余钱送你读书。”
同胞的姊妹们呀!他说这话,自以为表面上是很好听的了,其实完全是自私自利的。他拿钱去赌,滥吸洋烟,随意乱用。他要作的事,一思百行。对于我读书,却无一钱了。他不出钱,我求他拿我将来的陪奁钱拿出来给我读书,他都决意不肯。
唉!我说到这里也不知我心酸痛苦的眼泪滴了好多下来?我见他不肯拿陪奁钱出来,我就求我的二位姊姊帮我设法。我的二姊呢,他是主张自主的,他愿帮助我的银钱。我的姊呢,他不能帮助我的钱,他竭力帮我说话。
我的同胞姊妹们呀!我多蒙我那二位良好的姊姊,事事为我,已引起了多厚(很多)的意见了!至于文姊帮我,叫我出来读书,我的哥哥家长呢,就是文姊出钱,他都不许我读呀!!他说纵然文姊出钱,也不让去读书。
同胞的姊妹们呀!世界上哪有如此可恶的家长呀!他既不送我读书,我又求他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函授学社里给我订购算学、英文、国语这三科的讲义,他不但不给我订购,而且把我的书都烧了。
同胞的姊妹们呀,他不给我买讲义,我又求他给我订报:订报吗,他不惟不出钱,就是亲友送我的,他都不许看呵!他说:“现在的书报,多的引坏一般青年的。”他又说我自看了现在的书报,我就胡思乱想的要读书,唉!同胞姊妹们呀!他不要我读书,也就止了吗,他还要骂一些不忍听的话:骂我贱婢子,不宜好的,不讨尊贵的。说多少好话我都不听,专要学北京、上海那些不好的风俗。
同胞的姊妹们呀,读书就是不好的风俗?只有上海、北京才有吗?就是只有上海、北京才有,难道就学不得吗?读书既不是好风俗,又有什么风俗才是好风俗呢?唉!
同胞的姊妹们呀,自我先父去世以来整整七年了!这七年中,我的家长,还骂我不服他,不该反抗他。现在还有母亲,他看母亲的面,还百般的宽待我,假如母亲将来百年归世,我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唉!
全世界的姊妹们呀,我现在似悬梁般的上下不得。我真要屈死在这无情的梁上了。唉!我实无法可施了。我的姊妹,我想不出法了,不得已才求全世界的姊妹们,帮我设法!至于我现在呢,第一不要他出钱送我读书;第二不要他给我订报;单求他允许我出来读书。
同胞的姊妹们呀,说到我屡次的反抗,只有失败,没有成功。我今将我求他、反抗他、和他磨难我的经过,细写出来,请帮我设法,看我要如何才能脱离封建的家庭,才达得到完全独立?我第一次求他送我读书,他能说女校风气不好,不能送我读书,至于银钱,还在其次。二次我就托我的姊姊劝他,他就说近来几年银钱紧,必不能送读。三次我就向他要陪奁钱。要陪奁钱吗?
他说除是他死;他如不死,叫我不要乱想。四次我姊姊他们又回来劝他送我读书。唉!他那里会承认送我读书。他不承认送读时候,姊姊就劝他每年出一半(钱),不足时由姊姊垫出。唉!莫说要他出一半,就是要他出一个他都不干!姊姊见他不答应出钱,就要他拿我将来应得的陪奁钱拿出来。陪奁钱吗,他也一个都不肯出!姊姊见他一文不出,就说是这样吧,你不出钱不要紧,我们几家当姊妹的帮助他,我们送他去读要得么?他当时哑口无言,只得说:“只要你们疏财仗义,那么你们送就是了。”
哪晓得他过后又想出几个难题,要姊姊担负。他说,第一离了我的家庭,就不管我的穿吃钱;第二要姊妹私自出钱送读,不要姊丈出钱;第三出门人的名誉要好,假使有不好的风声,他就惟姊是问;第四离了他的家庭,就不许入他的家庭;第五路途之上,要姊姊亲自护送。我姊姊呢,也算是胆气的,见他提出这几个自相冲突的难题,还是毫不畏惧的完全担负下来了。
文姊既在哥哥名下负了完全责任以后,他就给我说,叫我准备行李,他自送我。于是行李也备齐了,轿子也请好了,只等学堂的考期一到,就去投考了。那晓临到今年正月十四起身那天,他又反口要禁我出家门了。我的家族吗,完全宗族家守旧派,没一个帮我说话的人。他们尽是说我不是。有些说“女子读书是挺坏的事”,有些说“女子读书无用”。
唉!同胞的姊妹们呀,我走到这步田地,真是要死不生了。除了终日拿眼泪洗脸以外,更无别法了。本来他磨我那些难题,我并不怕,奈何他不许我出门,我就没法了!
亲爱的姊妹们呀,说来真是可恨可痛到极点了!我现在呢,实在动弹不得,自身无主了。我本未字人,而且立誓终身(业已通过家族的)不字的。
他——家长哥哥——却又要用一种卑劣的手段,逼我出阁了(此时他既未实行我也不便宣布)。务望亲爱的同志,援助我,替我作主呀!
李坤泰写好这篇文章后,署名李一超。她用这个名字,有着特殊的含义:“一”就是第一、数一数二的意思,是万物的起始,一心一意、一贯到底;而“超”则是超越的意思,寓意超越女子,超越男子。
文章写好后,李坤泰就寄给了大姐夫郑佑之,他读了之后十分惊喜,不但文字流畅,而且论据充分,稍加润色就可发表。同时,他觉得这个女子有想法,不简单,该鼓励……于是他就帮她简单地做了一点修改后,当即寄给了上海向警予主办的《妇女周报》。
不久,《被兄嫂剥夺了求学权力的我》这篇文章,以李一超的名字,在《妇女周报》第49期“言论”栏目刊登;随后,天津《女星》(由邓颖超、李峙山主办)于第51期以《在家长式的哥嫂下生活的李一超女士求援》为题加李峙山的编者按语登载。
第一次捧着自己的文章变成铅字的杂志,李坤泰激动得哭了起来。是啊抗争的路是多么的难啊!而全社会有这么多的人还在关心着一个弱女子的求学梦,又是多么让人激动,让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