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泰外出求学的梦想,一直在她心中升腾。尤其是大姐夫帮助她学习的往事,常常出现在她的眼帘——
从文化启蒙开始,大姐夫就手把手教她学文化。封建家庭的女孩子是不能出门读书的,大姐夫便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在家自学。他向她提供教科书、字典、作业本等学习用具和资料,甚至把每天学习的课程表都给她安排好。郑佑之还要她按时把做好的作业、写的文章、日记以及不明白的词句列出来托人带给批改、答疑。
每次大姐夫对她的作业,都要详详细细进行批改,有时为了解释一个词句,他还专门写信。除此之外,他还帮她在上海的函授学社报了名,让她更好地得到系统的学习提高。
在李坤泰的文化程度提高之后,大姐夫又开始注重提高她的政治觉悟。他不断将自己阅读的《觉悟》《妇女周刊》《国民日报》等报刊和一些宣传男女平等、社会改革的小册子寄给她学习。
在郑佑之寄给李坤泰的每本书上都写下了笔记和批语。比如在《两个工人的谈话》这本书的第一页就写道:“请你留心,这本书是鼓吹无政府主义的,但它讲到资本家的剥削,则是对的,你可着重看这些地方。”
在大姐夫的帮助和启迪下,李坤泰的思想明显地产生着飞跃。不仅敢于同封建家庭作斗争,还走出家门与广大青年交朋友,努力做好农村妇女的思想解放工作,从中收获了许多……
李坤泰一直想外出读书,遭到大哥的反对而一直没有实现愿望。郑佑之、李坤杰他们几次去找其大哥李席儒商量、求情仍无济于事,都遭到大哥大嫂的反对。甚至,当他们许诺不要大哥出钱,自己拿钱送幺妹进城读书,但李席儒还是不同意。
为了帮助李坤泰外出读书筹集学费,郑佑之不仅鼓励她分家。而且,还专门给岳母蓝明富写了一封信——
岳母:
我前回来伯阳嘴,席儒对我说老幺打算分家,他也同意,只你不肯。我而今替你一想,你还是分开的好。
老幺呢自然是不知事,但是席儒已经管他不了!若是不分,他的鸦片烟会吃上瘾!并且他会至于事事学他哥哥样——他负气也要去做一个坏人——不如趁早分,使他自当家自为人,他自家也有一点觉悟心与责任心。
你不分家的原因,不过因为老幺无经验,席儒有经验,痴心妄想等席儒再当两年家才分;老幺也好抽两年空来读书。这是大错而特错的思想。你要晓得,席儒现在已打算不做油房,不替众上谋利益,就当家也无益于家里,无益于老幺。你第一个痴想,已经不能实现了。老幺的书也读不成,脾气又要学坏,你第二个痴想,更要失望。
你不分家的原因,不过怕分了以后,你和老幺都把家务事撑持不开!或者怕将来老幺把家产搞完,受家门的议论罢——但这也是你的“过虑”了!我是当过家的人,我并且十四岁就死了父亲,我觉得当家并不难。况且现在的老幺已经是十六七岁,况且老幺比我这“迂夫子”要精灵得多,况且你们的家务更比我当年的家务要好得多?你又怕什么呢?又有什么撑持不开呢?不过稍为劳心一点罢了,但不得受气呀!
你怕老幺把家产搞完吗?老幺并不至这样蠢,并且还有你可以管束一些,还有我们可以规劝他,若是他不听管,不听劝,你就不分也还是无益,你又何必替他愁呢?替他愁又有何用?
岳母:我说这话,你或者不爱听。但我还有不经听的话在后:儿女多并不见就是命好。儿女多时要打架、闹祸、评家门,气得老人吐血,这才是苦命呢!你老人家请自想想,你去年吐了几回血?你吐血是为什么?你吐血有谁人来管你?你若因为不分家。儿女多好服侍你,你的日子过得好,这到也要了。但是事实上你不分家只有招怄气,只有招他们(儿女)不管你。假如你不是前世欠了他们的,活该今生来受他们的气。你就该早早分家,免除痛苦。
还有一层:你也是老年风中之烛了!不趁此时享点福,过点清闲日子,还要去招惹些怄气,你也太不把生命看重了!像你这样三天两月又吐血,你不早点将养,你还能活几年呢?
还有幺妹他喉管上那个包,本是不容易医好的。他那肚痛,也是一个险症。现在又加吐血了!他吐血的原因,你当然是知道。像这样怄怄气气地过下去,他虽年轻,也会短命!
还有周大嫂也是一个弱症,并且气翻了就难医的险症。你不让他分,让他们夫妇去过和气日子。那吗他们两弟兄,两兄妹一打架,一评家门,或是两姑嫂一吵架,难免他们不加一些气,或至于毛病翻转,这也是一个大家庭分裂的牺牲品!——你更遭气受,莫人谈话,气死幺妹,只有你再哭一场。气死周大嫂呢……
从这里一想,你不分家,他们不过多打几场架,多评几次家族罢了!于他们无损。但是受气的就是你们三个妇女!——或者还要带牵个把也未可知?
儿女是你生下来的,只有你管他们的!但你既管不了,任他们打架闹祸评家门,你就该早早分他们出去。死死箍倒来受气做什么?——假如我有这种后人,早已一个一个地追他们出去了。
岳母:你也不必气我这话说得孬,因为这是实情实理,并且也是事实,气也无益。
你也不必怕分家的事,席儒不肯,因为他早向我说过了,回想民国十二年冬,我同二姐劝席儒送幺妹读书,席儒已就说过要分家的话。那时我曾说分家本不要紧,假如我来劝你分家,我也不怕人家说,但是你因为送一个妹子读书分家,也太犯不着了。既后评家门,席儒也提谈过分家的话。去年他对我和简青也不止说一回。我也曾再三劝他忍耐;现在他虽未说分家,但是他并未说不分的话,况且他又不做油房,不做生意,不送老幺读书,也就是表示要分的话了。试想想:一家之内,除了你不想分而外,还有哪个不想分呢?
你也莫愁分家时不能均平,这是家族的责任。他们弟兄也不至于争些小,纵使吃亏,也还在一家人的。
分开好!分开好!分开之后,你那老命也多活两年,你那幺女和长媳也不至于短命,你那大儿,也好尽心去经营他的事业,你那幺儿也好知点艰难苦楚。
我今天诚心诚意地写这封信,希望你仔细想一想。
我这信是公开的——人人可看的——如有人说不分好,就请他回我一个不分更好的信。
或者怕有人说,我不犯于来说你们家务事的话,但我不说,无人来说了。就不说关心,而我这个言论自由权也怕莫人能剥夺得了!或者怕有人说,我这话太不委婉了,我也自知我的话不受听,我也愿意在你名下认个言语不谦和的罪,但“出不得无情口,做不得解交人。”话长纸短,不写了。敬请
寿安
婿郑自申
随后,郑佑之又给李坤泰写了一信——
分家以后,你能在家帮助母亲料理一切,是很好的。若你要出门读书之时,尽可以请二姐来帮母亲料理或搬去与二姐同居。
只要把家分了,你出门读书的钱不够,尽可设法,或邀会(但我不能做会)、或借钱,随便都可以的。
曾家湾的会,我明年不上了,后年该进钱,我打算存在二姐手中,专作帮助女子求学之用。你如求学无钱时,尽可去扯,扯完了我自去上会。
至于你说不能安然坐用的话,也不必说了。你用了二姐的钱,你将来可在月娃身上酬报他。说到我的钱,我已决心办公益事,只要是同志们因为服务社会,随便扯来用就是。况且我已不承认,我这钱是我应得的。我这些钱,都是我的佃户们劳力做出来的,我不过因为他们用不来钱,所以替他们安放在公共事业上。
你的日记我看完了。你宣传主义是顶好的,但你要晓得,现在是国民革命时候,不是社会革命的时候,你宣传时关于共产主义的话,总宜少说,并且还要看人。
你宣传最好是从他们痛苦的地方入手,指出他们痛苦的原因,点醒他们不要埋头忍受就是了。至于解决痛苦的办法,你可叫他们自己去想,他想来不对时,你再去驳正他,千万不要先说出你的意见,这是宣传上一定的法子。
你莫轻易就信这般穷苦的农人会赞成共产主义,他们多半是口里赞成共产,心里还想把田主人的地方据为己有。再次一等的,便只想限制田主人少进一点租,或是与他们平分,或是他比田主多分点,他的心已就足了。
总之,你宣传一般压迫阶级的罪恶,使他们知道革命,想去革命(不一定是社会革命)就是了。
这里且把国民革命解释一下:
国民革命是对外打倒估倒我们的外国人,对内打倒军阀及其走狗(官吏等)。国民革命成功以后,然后才有贫(无产阶级)富(有产阶级)之争,才能起社会革命。
我们现在一面要帮着国民革命的工作,一面要亲近、训练这一般农民,准备在国民革命一成之后,好夺取政权,成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好像俄国的样子。
还有一层,与老年人谈话宜谨慎,他们是劝不醒的了。再有一言,你嫂嫂如是不压迫你们,你须竭力亲近他,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得罪她。
你不要破除你嫂嫂的迷信(不容易破除,并且破除了也无大益)。你须竭力顺她,引她到想争男女平权的革命大路就是了。能够使你嫂嫂中立,又可以免除一层障碍,单是你哥哥一个人,要横也横不走!
李坤泰在郑佑之的指导下,后结束了多年的苦闷和彷徨,对于未来要走的路越来越清晰,立志做中国女界的先锋,同封建礼教抗争,满心盼望外出求学的梦想,但遭到了大哥大嫂的拒绝,只能暂时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