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化抗战的港湾(1 / 1)

自“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给”16字电文发出起,国立同济大学、金陵大学、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等十多家高等学府和科研院所,在抗战时期迁驻李庄。使李庄成为与重庆、成都、昆明齐名的后方“四大”文化中心之一,闻名遐迩。

因此,李庄也一时间盛名远扬,在当时寄一封国际邮件到中国,只需写上“中国李庄”4个字,即可准确无误地送达。

李庄人民,尽管自己过着苦日子,但他们胸怀大局,像长江一样,张开胸膛,包容“百川”,名副其实地成为当时中国文化抗战的一个避风港湾。

那时李庄的“九宫十八庙”和“湖广填四川”的各处会馆,大大小小的宫观庙宇、会馆祠堂、民家小院,四下分布着同济大学、金陵大学、中央研究院的史语所、社科所、体质人类学所、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中国营造学社等单位。

同时,他们有的还携带家眷前来,入住李庄。外来人口最多时达到了12000多人,比当地人口翻了四倍。因此,李庄成了他们流寓停泊的港湾。

同济大学安放了平静的书桌

同济大学联系在先,规模最大,人数最多。按之前的“约定”,李庄镇就把他们安排在镇上最大的、最好的庙宇。

同济大学的校总部安置在禹王宫(现名慧光寺)。

禹王宫位于李庄镇中心,建于1831年,是李庄最大的清代建筑。这里的九龙石碑远近闻名,拉进了与北京故宫的距离。

禹王宫坐南朝北,由一主一次两个四合院构成,建筑面积2200平方米。主院有山门、戏楼、正殿、后殿、魁星阁及厢房等建筑。其山门、戏楼均为重檐歇山式顶,檐下饰如意斗拱,整个建筑气势恢宏。

大山门上的匾额“功奠山河”(赞颂大禹治水功绩)四个苍劲古朴、韵味独具的匾额,两边的石刻对联,均由清代翰林李庄人张松睛撰书。

寺内的戏台,是四川保存最完整的古戏台之一,戏台台基上有单钩栏古代戏剧故事浮雕。

同济大学工学院安置在东岳庙。工学院内分机械、电机、土木、测量、建筑、矿冶、造船各系组,实习工厂设在新村。附设高级工业职业学校。

站在东岳庙前可看大江东流,浩浩****。这是一座有名的古建筑,始建于明正德年间,坐南朝北,供奉东岳大帝。现东岳庙是1827年重建的,由山门、丙灵殿、玉皇楼、关圣殿、12殿等建筑组成。

旧时,每逢农历的子、卯、午、酉年的3月27日,传说是东岳大帝的生日,镇上都要举办为期一个月的东皇会。

同济大学的机构逐步添设,房屋不够用,就把同大理学院安置在南华宫。

南华宫位于李庄下河街中段,始建于清代乾隆年间,1896年重建,后来逐年整修完整。此宫原系广东籍移民所建,是兼有会馆性质的一座古建筑,供奉南华真人即战国早期的思想家庄子。

南华宫坐南向北,与大桂轮山隔江相望。占地面积2000多平方米,由戏楼、正殿、厢房组成四合院布局,正殿左右各有一小亭,亭为四角重檐,尖顶。山门为砖结构,四柱三间。

此宫之前已由驻防李庄的川军十八师周勋团部所用。同济大学搬迁来李庄后,为利于教学方便,校方就找到罗南陔等人,请求协助与周部商榷。

在李庄区的大力协调与委婉劝说之下,周部就表态同意调换别处驻防。于是,才把南华宫作为理工学院的教学用房。

理工学院规模小,只有数理、生物、化学三个系。

同济大学的医学院规模也较大,安放在祖师殿。

祖师殿又名真武宫,1833年由民间帮会组织天灯会集资兴建,占地4300多平方米,为前后四合院式建筑,后殿独立于后院中。1905年因创办南溪县李庄镇中心国民学校,而拆去大山门和戏楼,改建而成。

同大医学院迁来后无住地,罗南陔就与镇上家门罗用光磋商,请罗用光把刚修建好的一座大院,卖给李庄镇中心国民学校。学校的原校址祖师殿腾出来,让给同济医学院做解剖、细菌实验用房。

同济大学医学院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是学习基础医学,后期是分了科的专业,附有实习医院和高级护士职业学校。但由于这几部分对许多病例进行临床实习,设在李镇上不太适合。学校就商得宜宾专署同意,把后期实习医院设在宜宾市女学街,余下前期医学基础专业仍留在李庄。

同大附设的高级中学,经交涉住酱园厂主刘映咸在下麦坝的大房子。另外还租了公、私大院十余处,作为教职员工学生的宿舍、校医室、体育馆等。罗南陔同一些工商户商得同意,把王爷庙作为同济大学的图书馆。

那时在羊街的姚家大院、刘家大院、杨家大院、王家花园,水井街的范家大院、邓家大院、张家大院,麻柳坪的钟家花园、王家大院等处,也腾出让给同济大学,作为一些教师的公寓。

男女生的宿舍,只能在李庄见缝插针,租赁私人房舍,设备陋简,只能企求避雨。

那些布满蜘蛛网的古庙,在沉寂多年后,又开始焕发出生机。同济的师生们在受尽流离之苦,终于找到了一方福地,可以有个相对安宁的教室,能摆放下读书的平静书桌;那些学者、学子们,像是一群受惊的鸟,终于飞到这个长江边上的千年古镇,找到了一片绿荫,筑起了一个可以安身的鸟巢。

同济大学初到李庄时,全校师生员工在周均时校长的带领下,勤俭办学,艰苦奋斗。教学秩序很快得到恢复,教学工作很快正常进行。

同济大学机械专业毕业的大批学生,在抗战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他们在制造武器弹药的兵器工业中大显身手。特别是他们当时制造的德国毛瑟枪——中正式步枪,在抗日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他们被誉为“中国兵工厂的摇篮”。

同济大学经过了数次迁徙,由于种种原因,之前他们迁住时间最长的仅8个月,最短的不足百天。而这次他们迁至李庄,一住就长达6年。

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在张家祠堂安家

张家祠是李庄望族张家的宗祠,位于李庄羊街临长江边,占地4000平方米。1840年,由张师德为首的张氏族人集资,从族人手中购得的大宅。为表达张氏子孙敬爱祖先之心,专辟为追远寻根的宗祠之用。

张家祠安置了搬迁而来唯一的中央单位。它由前殿、后殿、厢房组成。

祠内有用整块上等楠木雕刻的50扇窗页,每页窗面上都雕刻着形态各异的两只仙鹤,四周以镂空雕刻出线条流畅、动感十足的祥云窗,共有100只栩栩如生的仙鹤,所以被称为“百鹤祥云窗”。其中一部分祥云图案中,还隐隐刻出成对称状的变形鸟类图案,其头、眼、颈历历可辩。窗页的下部还刻有蝙蝠、麒麟、鹿马、奇花异草等,共同组成协调美观的画面。

据说,张家以每扇窗页纹花14两银子,请工艺高超的匠人雕刻。

张家祠下厅房正门,有“清代字妖”——包弼臣,竖写的“张氏宗祠”4个大字,清代两江总督张之洞书赠的“宏我汉京”的匾额。这两张匾额足以衬托出张家祠的超凡气度。

横排并列悬挂几十块张氏子孙,各代中举的文魁“优进士”等匾额。后来梁思成先生在考察张家祠时,为这样精湛罕见的建筑艺术而赞叹,曾将这里的百鹤窗、文昌宫、奎星阁、禹王庙九龙碑并称为“李庄四绝”。

中央博物院是1933年,由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家、教育家,时任国立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先生倡议创建的。蔡先生亲自兼任第一任院长。原拟建“人文”“工艺”“自然”三大馆,后因时局关系,仅建“人文馆”,即南京博物院大殿。

当时通过收购、拨交、发掘,集中了全国第一流珍品,约30万件,其中包括有绘画中的《历代帝后像》《唐人明皇幸蜀图》;铜器中有毛公鼎、后母戊鼎等稀世国宝。

1934年7月,教育部改聘中国现代考古学家、中国考古学之父李济继任。李济上任后,着手进行博物院主体建筑的兴建,成立“中央博物院建筑委员会”。委员长为翁文灏,委员有张道藩、傅汝霖、傅斯年、丁文江、李书华、梁思成、雷震、李济。

抗战期间,中央博物院筹备处连同所属的文物,于1937年底迁离南京,后将文物分三路转移到西南各处,经过数处转辗,最终于1940年底转移到宜宾李庄。

中央博物院历经数次艰辛,最后把3000多箱国宝级珍贵文物转运李庄,放置在张家祠内保存了整整6年,到他们撤离时一件也未丢失。

中央研究院所属科研机构安置在板栗坳

该院是当时中国最高学术科研机构,并列于国民政府的立法、司法、行政、监察、考试等五大院。当时设有19个研究所,涉及人文学科、历史、语言、考古、民俗、民族、人类、经济、社会、法律等学科,全都迁驻李庄。

史语所住在板栗坳。这里又叫栗峰书院,离李庄镇有八里路程。

史语所几经辗转迁至昆明、饱经忧患、一路领受了颠沛之苦,历经五六轮迁徙,终于迁到了李庄,从此结束了无休止的颠沛流离日子。

史语所搬迁到板栗坳,带来了中文书籍130000多册,西文书10000多册,中外杂志20000册。是中国抗战期间,最多的图书馆,更是一座精神的粮仓,中国文化的智慧宝库。

正因为此,在抗日战争期间,如营造学社等科研机构,他们一路跟随史语“大西迁”,最终落脚李庄,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之一。

这里的图书,除了供史语所同人阅读之外,在李庄的各科研机构、团体单位,都可以到这里借阅,研究参考。

史语所是由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责成傅斯年等人负责筹建的。刚成立时设在广州,傅斯年任所长。一年后搬迁到北平,所址选住在北海静心斋,1936年迁至南京鸡鸣寺。

傅斯年担任史语所所长之后,主张历史、语言的研究要运用新材料,发现新问题,采取新方法。他认为近代历史学只是史料学,应当用自然科学提供的一切方法、手段来整理现存的所有史料,唯有发现和扩充史料,直接研究史料的工作才具有学术意义。

因此该所成立后,工作重点放在安阳殷墟发掘和甲骨文的研究整理;西南少数民族语言、习俗的调查;西北考古,目的在于扩大历史、语言研究材料。

板栗坳是川南民居的精品经典之作。这座栗峰书院十分优美,内有浮雕石刻,瓦当有精美做工;彩绘的麒麟、蝙蝠、喜鹊等寓意福禄寿喜,也是民间中宝贵的审美文化。

板栗坳是张氏家族聚居的宝地。这里是从明代晚年到清代初期,张家几辈人陆续建成的大宅院。它有7个院落,有老屋、柴门口、桂花院、茶花院、牌坊头、戏楼院及新房子。

据说,当年张家先祖,在这座犀牛山山坳的背脊上置房造田,曾请阴阳先生看过风水。这里呈众星拱山之势,是一块发迹的风水宝地。阴阳先生风水看得太准,张家连连出了大官,却折损了阴阳先生的精气神而瞎了双眼。

那位阴阳先生的徒弟心存疑虑,怕影响到他的后路,就找到张家人说:“如张家要惠及子孙后代,代代发迹,人丁兴盛,高官厚禄,还需要在这座大宅院的四周,挖四口水井,才能保留风水不会流走。”

张家人听了这位阴阳先生的话,觉得说得有理,付了阴阳先生的“红包”后,就在大院的四周,动土挖出了四口水井。哪知这是一个阴谋诡计,遭了阴阳的暗算。四口水井挖好后,犀牛的四只脚就踩陷在井里,再以爬不起来。从此,张家也就像犀牛一样,踏井落陷,一蹶不振。

牌坊头是板栗坳的主院。史语所占用前厅。后院厅房和配房仍由主人家居住。

董作宾带来的第一批人,住在第一院内。史语所是这里的第一大所,住的院子最大。大门是一排九间,门内的大厅,也是一排九间,中间的七大间是汉籍书库,而后是西籍书库,还有些善本书分存第三院。

在院子的左边,由史语所技工魏善臣开设了一个小卖部,卖些油盐酱醋、学习的日用品;还在院子里办起职工伙食堂,那些没有家属的教授、学生平时就在食堂用餐。

考古组住在戏楼院。戏楼院外顺小路再往前走,还有一个茶花院。院子不大,院中有两棵茶花,枝叶茂盛,可遮阴挡雨。

据说梁思永等人到了板栗坳时,觉得这里有些偏僻,生活等各方面不太方便,想在李庄镇内找—个条件好的地方居住。

罗南陔年轻时读过梁启超的不少著作,对作者犀利的思想和丰沛文辞非常佩服,当他得知梁思永是梁启超的儿子时,就主动去邀请梁一家人,到自己羊街8号院的家里居住。

罗南陔一天专程到板栗坳找到梁思永,诚恳地对梁说:“愚下已经叫儿子,儿媳迁到乡间石板田住下了,现将自家的住房腾出一半,已打扫干净,特请先生与夫人前去看看,可否满意?”

梁思永跟随罗南陔来到羊街8号院,这是一座三进院落,一进是个大坝子,种有高大的杨柳和上百盆各品种兰花,花香扑鼻,其中最为名贵的素心兰,白得像玉—样。他看了之后,十分满意,随即梁思永一家人就搬到罗南陔家居住。

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人类体质研究所等科研机构也住在板栗坳。

为了保护转移到板栗坳的国宝文物、文史资料、大量图书。因此,驻军还派驻了一个连的兵力,驻扎于此,担任安全保卫工作。

社科所只好分租两处,一处在石崖湾,一处在门官田,距镇上有四五里,两地也相隔几里路。

逯钦立是第一批从昆明搬迁到李庄的。之前,他在昆明西南联大的北大文科研究所上大学。到了李庄后,他就给身在重庆的恩师傅斯年写信:

我们抵达李庄后,承李庄的绅士,代所长董作宾等先生的照顾,食宿等问题,均已得到基本解决。川南的李庄,气候近已凉爽,我们的学习工作,已经正常进行了。得知恩师将来李庄,吾师存藏陶靖节各集,学生研读急需使用,盼请届时把此种书邮寄而来,赐借学生,不胜感激。

这时,北大毕业生李孝定也收到了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的入学通知。他就到重庆拜见傅斯年。傅先生听李说明来由之后,笑着对李说:

“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现在已经搬到四川李庄。如果你愿意上课,就去昆明校本部,如果你愿意自修,就去李庄的史语所,那里的参考书及第一手资料最为丰富,你就到那儿看书好了。”李孝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修,以北大文科研究所研究生的身份,到板栗坳史语所借读。

史语所搬迁到板栗坳时,傅斯年当时身在重庆,担任着中央研究院总干事之职。后来他辞去此职后,才来到李庄。

1942年的一天,傅斯年从重庆来到李庄水码头时,罗南陔、董作宾等人,亲自到码头迎接傅所长——这位敢与蒋某人“单枪匹马——同桌对饮”的伟大学者。

迎接到傅斯年后,他们就把傅所长领到李庄镇著名的饭馆——留芳馆子,大摆宴席招待这位大学者。

李庄饮食文化源远流长,有着厚重的文化内涵。餐桌上,罗南陔特意安排了李庄的“大三白”——白肉、白酒、白糕;“小三白”——白砍鸡、白砍兔、白花生等丰盛菜肴,为傅所长接风洗尘。

“傅所长,你是一个伟大的学者,能到我们李庄借居,这是我们李庄百姓的福气。为此,我代表李庄人民,真诚地欢迎你!”罗南陔在开席之时,站起致辞欢迎。

傅斯年等人也礼貌地站起,接受罗南陔的敬酒。这个北方大汉,是出名的谔谔之君,性格豪爽。他与罗南陔碰杯之后,一口干完了杯中酒。

然后,就学着在座的人,大块大块地卷起白肉,送到嘴里。

罗南陔就向傅斯年介绍李庄白肉。罗说,李庄白肉堪称一绝。它选料精、火候准、佐料香,特别是刀工片制,可谓特别精美。成品白肉肥瘦各半,晶莹剔透,每片不仅有长、薄、宽、大的特点,且有肥而不腻、爽口化渣、久食不厌的感觉。因此,李庄白肉就成了我们这里的名菜。

听了罗南陔的介绍,傅斯年又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足有十公分长的白肉,在筷子上甩了几圈,然后蘸上特制的佐料,送进嘴里:“过瘾过瘾,吃着李庄白肉,真是过瘾。”

席间,主宾相敬,好一翻热闹。

“罗书记,在这国难当头,感谢你们伸出手援助之手,让我们这些几经辗转,到处逃难的人,落脚李庄,终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港湾。作宾,来我们一起敬李庄绅士们。”

大家又站起,举杯相敬。

傅斯年好酒,酒量大,他就同罗南陔等人端起酒杯,连连碰杯。几个来回,客人雄风犹在,而不盛酒力的罗南陔,却喝得“天翻地覆”,晕头转向,宴席才算进入了尾声。

罗南陔早已为傅斯年安排好了轿夫,一个叫李富贵,另一个叫张世忠,也是罗从小的伙伴,送傅斯年到板栗坳。

李富贵、张世忠两个轿夫,身强力壮。可他们抬着傅斯年这个大汉时,轿子“嘎嘎”地发出响声,伴随着轿子一闪一闪的节奏,却感到双肩压力沉甸甸的,迈出的步伐有些吃力。

董作宾紧跟在轿子后面,走起路来不停地说:“今天喝多了,头昏脑涨,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

轿夫抬着傅斯年,他们穿过一大段田埂,约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程,到了半山腰间的一个陡坡上,两个轿夫也是汗流浃背;董作宾也感到上气不接下气。他就对傅斯年说:“傅所长,请你下轿,看看这里的风景。”

“好!两个抬轿的兄弟也累了,你们把轿停下,我下轿走路,一边走一边欣赏这世处桃园的景致。”

“我们收了罗书记付的钱,怎能让你走着上山啊?”

“没有关系的,钱你们照样收,我走走看看,欣赏欣赏这里的风景。”

“好!”两位轿夫停下轿子,他们在一棵大树下歇脚。

董作宾也坐在草皮上,同傅所长聊开了话题。他们摆些什么?两个轿夫听不懂,也不想听,只是用汗帕子揩着额头上流出的汗水。

小憩一会儿后,傅斯年就起身向前路走去,他一路走,一边打望四周,心情十分愉悦,董作宾随后,两个人抬着空轿子,轻轻松松地走在最后。

走了一段路后,李富贵喊抬起。于是,他们请傅斯年上轿,抬起轿子,继续往山上走起,拐了几个弯,又登了几个坡,下了山洼里,再继续往上爬。

董作宾对傅斯年说:“傅所长,你看在那个山脊的岰里,就是我们住的板栗坳,再走10多分钟,我们就到张家大院了。”

傅斯年坐在轿上,抬眼一看,一个大院出现在他的眼前。

李济、李方桂、逯钦立、李孝定等人,知道傅所长到达板栗坳,就出来热情欢迎。

板栗坳四面环山,史语所就在栗峰书院。与栗峰书院隔着几块水田,有个独立的大院,叫桂花院。这是给傅斯年预留的。傅所长携家人来到这里后,就居住在桂花院里。在他住的旁边是图书馆,四周有几间研究室。

桂花院是个独立的院落,非常幽静。傅斯年一家都很喜欢这个地方,多年以后,傅斯年的夫人俞大彩还撰文回忆这个美丽的地方——

那是一个水秀山明,风景宜人的世外桃源,我们结庐山半,俯瞰长江,过了一段悠闲的日子……在那段难得的清闲日子里,傅斯年不是给儿子讲几段《三国》《水浒》,便是看书写作,有时背着双手,环绕室中,摇头晃脑,不断地用满口山东腔调,哼唱诗词,怡然自得。年幼好奇的儿子,只在一旁瞠目相视。

英国学者李约瑟1944年造访过李庄,还曾在傅斯年的小院住过一晚,他对傅先生和史语所的学者们印象颇好:“所长是大学者傅斯年,他是个引人入胜的演说家,有点发福,脸型令人难忘,头型奇特,灰发直立。那里的学者是我迄今会见的人们中最杰出的了。”

在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学生眼中的傅斯年,又多少有些让人敬而生畏。逯钦立曾经记下这样的日记:

所长傅斯年先生为人正派,令人敬重。初入所时,闻傅先生性情急躁,大家都生敬畏之心。当时我们小辈,晚饭后在田边散步,远远看到傅先生迎面走来,都转身急急奔逃,如果逃脱不了,就会被抓去下棋。其实傅先生心不在棋,意在思考某一学术问题,或天下兴亡大事,不过借棋定神,心有别属。因而常常高举棋子而迟迟不落,令知者感怀,不知者诧异。也有传说他是借机测试,以便了解你的智能和学术造诣。

当时在文科研究所的研究生,有逯钦立、任继愈、马学良、刘念和、李孝定等人。他们在这里受到学者的熏陶,安心学习,研究学问,看书查资料方便。他们在这片幽静的土地上,播下了做学问的种子……

中国营造学社住在月亮田

中国营造学社从昆明搬迁到李庄时,营造学社的人数不多,安置位于镇以西约1公里处的上坝村月亮田——张家大院。房东张桥英,早已把自己的老宅腾出来,租借给营造学社办公居住。

月亮田原为张家大院,始建于清同治年间,是一处典型的川南民居风格的四合院。平房建筑,串架结构,青瓦白墙,花格门窗,至今基本完整地保存着原建筑的风貌。

张家大院的正大门朝南,进门是一个约80平方米的天井,左右两面是两个院落,东面是一个四合院,朝北开有一道后门,面对长江;天井的西面是一排“Γ”形房屋,约140平方米,在此房屋以西是用围墙围成的院子,约110平方米,院内有高大的香樟树和青翠的芭蕉等。

营造学社的刘敦桢、林志平、陈明达、莫宗江等人分布在其中。

在写这部书时,笔者来到李庄镇月亮田参观,听这里的讲解员介绍说,如今到这里来参观的人很多。梁思成的“关门弟子”罗哲文就来过几次。

罗哲文是寻梦来的,当年他是梁思成在宜宾招聘的练习生,后来罗成了中国著名的古建筑学家,中国文物局专家组组长。罗来月亮田寻梦时,兴奋地写下了“几回清梦到李庄,江水滔滔万里长。五十余年今又是,**旧景旧时光。”的诗。

林徽因带着一儿一女和她的母亲,随同大部人马,于 1940年12月13日到达了李庄,入住月亮田。

在撤离昆明时,梁思成因病,没有随同营造学社的人一起入川,他是晚些时日到李庄月亮田的。

11岁的梁再冰,当时用孩子的眼光,在日记中写下了来到李庄时的情景:

我们的房很大很好,搬到这里后我很高兴。院里有芭蕉,有一棵高高的香樟树。我们就坐在树下,把芭蕉叶撕成一条一条的编成凉席。妈妈来到这里后就病倒了,病得厉害,连续发高烧40多度,有时烧得都昏过去了,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好,又没有任何药来医治……

站在70多年前,梁思成、林徽因居住过的月亮田时,逆望这对建筑大师、学子夫妻,虽然已经离我们而去很久了,他们的名字渐渐地退出了公众的视野。

但是,在宜宾、在李庄至今仍然流传着他们不同寻常的家世学识,在艰难岁月演绎的爱情故事,在抗战年代写成的建筑巨著……

梁思成来到李庄那天,罗南陔知道他是梁启超的儿子,就亲自到江边码头去迎接这位中外著名的学者。然后,一路把梁送到了月亮田。

梁思成、林徽因,在1940年至1946年期间,一直住在月亮田办公和生活。

梁家住的是一座简单平房农舍。梁思成的工作室,备有供画的纸笔和写字用的粗糙桌凳。对面是女佣的房间、储藏室,与3个研究员的卧室排成一行。

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是向东延伸的L形的木板房,两间卧室,一间是岳母和女儿的卧室,另一间是儿子的。再过去就是梁氏夫妇的两间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

梁思成、林徽因的房间坐北朝南,窗外有一个小院子。徽因的帆布床就安在这间房里,大家睡的则是光板和竹席。

在L形长廊的西侧,有一个大的天井,天井里有一棵高高直直的香樟树,点缀着小丛的芭蕉林。在院落中还散落着一些小平房,一间做厨房,一间做餐厅。

张家大院的西院,作为营造学社的办公和生活用房,直至1946年抗战胜利后撤离四川,营造学社的人在这所普通的川南民居内,工作和生活了6年。

李庄这个川南小镇,突然之间,像长江夏天的洪水期,潮涌而来的同济大学、中央研究院的各科研机构,特别是那些“下江人”逐渐入驻李庄,这下热闹了,人气旺盛了。

而对于李庄,这绝不是人口数量的简单增加,而是一次思想的启蒙,是一场现代科学文化的洗礼。

那时,李庄常常出现一些先生,打着一把油纸伞,或捏一把折叠扇,出没于李庄的石板路上,形迹匆匆,赶往各个庙宇教书,让李庄这座千年古镇,焕发出了中国文化的光辉。

那些青年学生,三五结队,带着课本,有说有笑,走向设在各个祠堂的教室读书,让古镇第一次出现了大学生的身影。

那些“下江人”,经常出没于李庄街道、田野地边,寻觅着中国知识分子的梦想……

李庄人开始同“下江人”,在同一块土地上共同生活,相处为伴。

那些当地以农为生的民众,挑着自己种植的新鲜蔬菜、粮食水果,到镇上卖给“下江人”食用。

李庄虽然没有大城市的繁华热闹,而且各方面的条件艰苦。但那些教授学者、师友学生,能在这样清静的环境,重新开始教学读书,这对于刚刚经历了“大西迁”,被流离失所折腾的人来说,无疑就是一种福气了。特别是那些老师能站在简陋的教室,为学生踏实讲课,而那些学生,能坐在一张小小的书桌听课作业,更算是幸事。

在抗日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李庄这块平静的地上,能成为播种读书的“种子”,让李庄出现了前所未有文化气息。这是何等的来之不易啊!

迁入的大师学者们人人清楚,有书读的学生更加明白读书报国的重要,而李庄民众为他们在国难当头时,能成为“下江人”的避风港而感到骄傲,罗南陔更为他们做出欢迎入住李庄的决策而倍感欣慰。

那些饱经沧桑的大学者,各行各业的专家,在休息时,他们慢慢地走在安静的街镇上,举止可见居民在寺庙前的古树下打牌、喝茶、聊天,或者摆摊做小买卖,神清气爽。

迎接“下江人”进入李庄的工作告一段落了。紧张繁忙之后,这天晚上,罗南陔走在镇上,看见有的居民已在准备年货了。

快过年了。这是“下江人”来李庄后的第一个春节,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让他们感受到本地人的热情。于是,他就连夜约了区长、镇长,以及镇上有名望的人士,到茶馆商量,举办迎春活动事项。

在过年期间,李庄组织耍龙灯、舞花船、演川戏,让那些身处异乡的“下江人”,过了一个难以忘怀的春节。

树上的鸟儿飞起,春天的信息出现。

梁思成、林徽因他们住进月亮田已多时,家已经安顿好了,生活工作已步入了正轨。这天,太阳已经当顶,阳光暖暖的,他们坐在月亮田的外面,院坝里的青苗勃勃生机,难得的闲暇时光……

梁思成的心情特别好,他就独自顺着一条小路,慢步向李庄走去。他首先看到奎星阁,建于清光绪年间,为全木结构通高三层建筑,它位于长江之滨的凸出部位。

梁思成仔细观察后,认为奎星阁是他从上海到宜宾沿长江二千多公里江岸边上,建造得最好的亭阁。从中国的传统和历史看,凡建有奎星阁的地方,崇敬文曲星,文风盛行。

长江缓缓地流淌,江水发出淙淙的水声,像是讲述着千年古镇李庄过往的故事。

在奎星阁楼下的一个平坝上,有几个孩子在寺外打拳踢腿,耍疯玩弄,满面通红。罗南陔正好路过奎星阁,看见了梁思成,他就热情向前,与其摆龙门阵。

罗南陔向梁思成介绍说:“李庄的人,大多是‘湖广填四川’的后裔,我也是第9代子孙。据说祖宗喜欢水,就来到长江河边,择水而居。祖先们到这里繁衍生息,后人发迹,就在李庄逐年修起了‘九宫十八庙’。因为李庄有水,历史上也是长江上游重要的水路驿站,上宜宾下南溪两头都是20多公里。宜宾古称戎州、叙府,岷江和金沙江交汇于此,是长江上游最重要的城市。从宜宾到李庄去泸州、重庆,可直抵南京、上海。这里独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李庄在历史上是兵家的必争之地,更是货物运输的集散地。”

梁思成流寓李庄,对这藏在大山深处的文明之港,也感佩不已:“我们漂泊于西南天地之间数年矣,滇池巴渝都不安宁,别处无心接纳,唯你们李庄张开热情的双臂,欢迎我们来这里。罗先生,真的很感谢你们伸出援助之手,我要对你说声谢谢!”

抗日战争的硝烟,还没有弥漫到这里。文化学术研究单位相继迁来,镇上和周围乡村人口激增,文化水准亦随之提高。因而李庄的民众照样过着平静的生活。

李庄像许多四川古镇一样,有安静的街道,青砖瓦房的院落,居民们祖祖辈辈在这个小镇上过着平静的生活,在那场抗日战争中,李庄却承载一段令人感动和难忘的历史,但是这个小小的古城却因此而闻名于世。

民族危难的时刻,李庄寄放了中国人文的精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