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必须要说说江湖菜。

让我有点儿没想到的是,当真要下笔书写这篇有关重庆菜的颂词时,我竟然陷入长久的焦虑和不安之中。我对重庆菜的热爱,当然是不接受反驳的,但千言万语心中涌动,却带给了我史无前例的无所适从。

我找不到一个最妥帖的词,可以说尽我心中的重庆菜,所幸在梦里,那个词儿来找我了,“在野”。原来,这就是重庆菜对我发出的召唤,是啊,最令人向往的重庆菜,永远在别处。

已经不用我来重复重庆菜所固有的热烈属性了吧,那不仅包括了江河和湖泊,也蕴含了巴渝文化所讲究的豪迈和耿直。川江航运源远流长,土、粗、杂、重,又成了它挥之不去的胎记,独踞一方的看家本色。

历史学家给出的一个版本是,康熙年间就打出声名的来凤鱼,可以被看作重庆江湖菜的鼻祖,之后,潼南太安鱼、江津酸菜鱼、綦江北渡鱼、北碚三溪口豆腐鱼、巫溪烤鱼,磁器口毛血旺,还有辣子鸡、泉水鸡、芋儿鸡等等,接踵而至,风起云涌……

它们同样地夸张勇猛,想象无界,火爆张狂,这些都没错,但我仍要说,这些都还称不上是重庆江湖菜最深的灵魂。

那么,那灵魂究竟在哪儿?在路上!

川渝两地有一个共通的名词,“苍蝇馆子”,这是对那种环境简陋却味道惊艳的幺店子的戏谑称呼,所以准确地说,重庆江湖菜活在我们去往“苍蝇馆子”的路上。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同3位闺蜜前往江北水土的一间路边店。那家店以各种爆炒闻名,当天我自早餐后就上路,乘坐了一个半小时的超长轻轨后,终于与大部队胜利会师。不想剩余的车程,手机导航却将我们引向一段开挖了一半的乡级公路。我们在满腹疑虑中摸索前行,好歹抵达了最终目的地,却多少有点儿气急败坏。

哪知即便是离12点的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前边也早已排了7个号。老板放话,本店一律一次性点菜,不接受加点,前一桌完毕才会开启下一桌,我们只有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干等,闲极无聊,就跑去门边看他们换招牌。新崭崭的“三妹食店”被钉上了墙,蓦然回首却发现,灶房里忙里忙外的,是个大叔……

重庆江湖馆子所有可能的意外,都让我们在那天遇齐了,但最终,当炒肉丝、炒猪肝儿、炒腰花儿、炒回锅肉、炒丝瓜等招牌菜,流水一般堆了满当当一桌时,我们转眼就用情不自禁的赞叹声将自己淹没……

这几乎成了我们每一次的江湖菜之旅固定上演的戏码,每一次都在印证着那一句真理:“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何况,还有自带红酒,主动微醺之后,穿过阴暗、潮湿的陋巷如厕,中途却忽见墙头明艳的向日葵招摇,嘉陵江边渡口苍茫的野趣呢!

那种深沉的迷醉,或许才是江湖菜、重庆菜想要传递给我们的真义:活着真好。嗯嗯,活着,真好!

(贺彬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