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出成泰巷,顺解放路往西经过储奇门走到凤凰台,拐进去就是连接上下半城的十八梯。
与成泰巷不同的是,十八梯既是连接上半城与下半城的重要通道,也是历史上下半城逐渐向上半城生长扩张的居住片区。抗战时期,十八梯居住的多是下力人、城市贫民、小手工艺者和逃难到重庆的人。20世纪50年代之后,房管部门和有条件的机关单位先后建了一些砖房,老百姓自己也不断将简陋的竹木房、板壁房、油毡房、砖柱夹壁房等结构简陋的房屋修修改改,加层扩建。最终形成了以十八梯为人行交通主线,横街纵巷的道路结构,依山靠崖、层叠向上的“七街六巷”格局,成为最具山城特色和重庆烟火气的居住片区。
记得20世纪末,我将原来没有甩干功能的单桶洗衣机,换成了带甩干功能的三峡牌双桶洗衣机(现在这种类型的洗衣机也没有了),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完备的社会物流体系,我便叫了“棒棒”从解放碑把洗衣机弄回家。那个叫作老杨的“棒棒”把他的工具递过来,“这个你帮忙拿一下”,然后一躬身,背起偌大的洗衣机就走。
我提着“棒棒”老杨的那根南竹棒棒,一道从十八梯往下半城走。快到花街子路口,“棒棒”老杨说歇一下。他把洗衣机小心放下来,再往边上挪了挪说:“你帮我盯到起,我马上回来。”便一头转进路边小巷去了。不到5分钟,“棒棒”回来了,气喘吁吁说:“耽搁你了。”我说没关系,又问他跑得这么急去干啥了。“回家喝点水,太口渴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回家?”“我住在那点儿。”他指着不远处堡坎上一间用石棉瓦搭的棚房。“你的家?”我有点吃惊。他忙说他家人还在武胜农村老家,这里是他们4个棒棒搭伙租的,“算下来每晚每人只花一块钱,划得来!”
到了我家楼下,他抬头见不是电梯房,得知我住5楼,站住喘了一口气,便埋头一步一步沿着楼道往上走。虽是寒意未消的初春,他头上的汗水早已顺着灰白的鬓发往下淌。
等他将洗衣机搬到阳台放好,我递过去一大杯水,“棒棒”老杨一口气喝干,冲我笑了笑。我说歇一会吧,“棒棒”老杨又笑了笑,站着用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汗。摆谈中得知“棒棒”老杨的幺女在重庆某大学读大四,已经被学校推荐保送读研。他说自己起码还要干3年,有点担心身体还扛不扛得下来,“幺女读书每年最少要好几千块钱呐!”听得出,老杨很为自己的幺女自豪。
重庆“棒棒”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棒棒”们那种不惧艰辛,敢与命运叫板,用一根南竹棒棒扛起全家生活,扛起儿女未来和人生希望的韧劲,的确很重庆。
后来,一位本土摄影家以一大群重庆“棒棒”为主角的一幅作品,曾在摄影界引起不小的轰动;而我总觉得照片中边上那一位,就是曾为我搬过洗衣机的“棒棒”老杨。
我至今忘不了“棒棒”老杨脸上的笑,还有十八梯堡坎上“棒棒”老杨和他几个兄弟们的“家”。
十八梯,活脱脱一幅重庆版“清明上河图”。
但岁月使这幅“清明上河图”慢慢变得陈旧了。进入21世纪,十八梯片区6000多户居民,往往还是一家几口人、几代人挤住在十几平方米的房子里。没有卫生间,没有天然气,没有正规厨房,不敢用大功率电器。一家几代人挤在仄逼的空间起居,煮饭,冲澡,早晨起来挤公共厕所……
十八梯难道就永远不融于近在咫尺的解放碑“十字金街”?下半城的烟火气就永远不融于上半城的时尚新锐?
十八梯涅槃新生已属必然。
自2003年动迁开始,经百姓投票、专家论证,十八梯旧城改造开始启动……
2021年,历经10年打造的重庆母城核心区十八梯片区,重新开街。那些精心保留下来的老石梯,带着老重庆的市井烟火气,惊艳亮相。
作为一个城市更新的成功案例,重生后的十八梯除了那些大石梯,还有黄葛树、老堡坎,纵横交织的梯步,曲径通幽的巷道,开敞的空间节点,高低错落、层叠变幻的建筑形态……
除了小滨楼、重庆沱茶这些老字号以外,十八梯还有了KFC和星巴克……
蝶变重生的十八梯,模糊了重庆人以往观念中下半城与上半城的界限。
下半城涅槃绝不止十八梯一种模式,规模更大的白象街整体改造项目也已尊容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