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光阴荏苒中,下江人却渐渐发现了重庆并非他们口中的“不是人待的地方”,重庆一直在给予他们微笑、安慰和倾尽全力的帮助。重庆这地方有种神奇的“巫气”,会把所有的来者不善,千难万险都在自己山与水的胸襟中捏吧捏吧,搓揉搓揉,那些极端的恶,刀锋一样要人命的东西,慢慢就规矩了,让人可以骑在它们头上来作威作福了。
这股神奇的“巫”气是什么啊?
“重庆人实诚,耿直、热心,不偷奸耍滑!”这个结论是我这个北京人的姥姥下的。
1938年她和姥爷带着一家十二三口从江苏宿迁逃难到重庆,租下了悦来场一段姓人家的房子。那时,我母亲才三四岁,八舅才半岁,10多张嘴要吃要喝。姥姥说,那家的段妈是个活菩萨,大清早,迈着巴掌大的小脚,弯过几大坡田坎细路,带她下到河滩去买船老板运来的青菜头,它们比场上的便宜一半。又帮她背一大背篓回来,手把手教她做榨菜,还把自家的两个大凉板都借出来晒菜。“那一年,全靠做成了几坛榨菜,我才糊住了十几张嘴哟。”
“那些下江人逃难过来,衣服都没多的两件。来了水土不服,一身长疮,造孽得很。”这些话是我重庆土著婆婆(即奶奶)说的。我们老家北碚状元碑那带,抗战时也是民国政府一些机关的所在地,比如国民政府行政院法院就在附近歇马镇的石盘村。那些机关人员多是下江人,从状元碑上上下下,总会跑到我们吴家药铺来寻医问药,因为我爷爷便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中医。而爷爷也总对这些下江人格外关心和照顾,叮嘱婆婆和“丘二”(帮工),下江人看了病抓药,若说先赊账,就赊账;若说实在没钱,也要抓药给人家,一丁点都不能少。少了量,还治什么病?一到春末夏初,他就配好汤药料,让“丘二”熬好,用大缸装好。一听到外面有说下江话的人路过,就赶快请人家进来喝一碗。他说:“这个时节你们喝上几碗,就去了热毒。这里的水土就认得你们是自家人,再不欺生了!”
我姥姥我姥爷,我婆婆我爷爷本来天南地北,岂能相遇。却因一场抗日战争成为了亲家,我身上所有流淌的血液便是他们会师之处。下江人和重庆人就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在乳中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