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帷幔再次住了大地,繁华的天津卫又变成了魃魅魍魉所主宰的世界宪飞吃过晚饭,准时赶到土肥原贤二的下榻处,奇怪的是白坚武失约未到。他望着手摇折扇、信步室中的土肥原贤二,忙解释:
“将军!惺亚先生是信守许诺的。今晚,可能是路上……”
“遇上了歹徙,是吗?”土肥原贤二看了看欲要声辩的宪飞,用扇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他晚来一会儿,正好!你我可以借此机会叙谈叙谈。”
这对宪飞而言,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于是,他唯诺地说:“将军!您看对干学忠的工作……”“先不要谈这些!”土肥原贤二打断了宪飞的谈话,问道,“你知道赛大侠的下落了吗?”
宪飞听后感到有些唐突。但转瞬之间又明白了:土肥原贤二明天就要出塞了,身旁有赛大侠保镖该有多好啊!宪戈悲哀地叹了口气,遂即又摇了摇头。
“这两年,你去过哈尔滨吗?”
“去过!”
“随兴楼的人知道他的下落吗?
“知道!”宪飞沉吟片刻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说的事。”
“他们是怎样对你说的?”
宪飞连忙讲起了有关赛大侠的传闻……据说,赛大侠在乘车赴长春的路上,遭到了义勇军的伏击。由于他的右腿被严重砸伤,未经几个回合的交手,便做了义勇军的俘虏。他在义勇军的威逼下投降了,私自带人杀赳哈尔滨,放火烧了随兴楼,把为日本提供情报的俄国妓女全部杀光,并扬言要杀死一切日本人。从此,哈尔滨一带就现了一个蒙面跋腿的刺客……“我不信,大浃决不会在武力面前投降!”土肥原贤二说:
“赛大侠是一位有信仰的义士,只要他那颗复辟清王朝的心没变,就是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也绝不会讨饶、投降!”
“可他的信仰要是变了呢?”早已在门外静候多时的白坚武一步跨了进来。
“这……”土肥原贤二猝然语塞了。
“这完全可能!”白坚武停顿了片刻,说,“将军!您听说过一位叫李大钊的共产党人吗?”
土肥原贤二作为间接杀害李大钊的刽子手不便明说,只是惨然地笑了笑。
“他是我的同窗挚友白坚武叹了口气,困惑不解地说广但是,自从他成为共产党的党魁以后,和我断然绝了交。张大帅的绞刑架,他也毫不畏惧地站在了下边……”“我懂了,懂了……”土肥原贤二走回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沉吟了相当的时刻快谈谈你的设想吧!”
白坚武首先向土肥原贤二陈述组建地方武装的重要性。接着,他又假借石友三之口说:
“方才,石将军在鄙舍宏论多时,他认为组建三五万军队易如反掌,只是……”
“缺乏军费,对吗?”
“对,对……”白坚武连声答道,“只要我们手中有了一支队伍,无论是对付天津的于学忠,还是对付北平的何应钦,都可以使用军事实力讨价、还价了。”
对于在华北组建亲日的武装,土肥原贤二早就有此心了!他慷慨地答道:
“钱,不成问题,我可以向你们提供日金200万元。”白坚武大喜过望,惊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土肥原贤二猝然变色,严厉地说:
“这笔钱,既不是送给石友三在卫里购置洋房,迎娶小老婆用的;也不是供你在津门作寓公,和文人骚客欢聚的费用;正如你说,它是为组建效忠我日本帝国的宰队用的“是!是……”白坚武惶恐地答说石友三将军已经和部属取得了联系,准备组织四个团的保安队,协助皇军治理冀东。另外,我和李际春等人准备在平津一带组建‘正义自治军’,配合皇军在华北地区的军事、政治行动。”
土肥原贤二沉吟片刻,微微地点了点头。然而他清楚地知道,白坚武和石友三绝不是问鼎华北的帅才,即使华北真的变成了第二个“满洲国”,他们也绝对替代不了溥仪的地位。这时,他又想起了早年的老友吴佩孚,低沉地问:
“你和吴大帅联系上了吗?”
白坚武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对华北、对全中国的形势是怎样看的?”
“他依然是那样的清高!既不买南京蒋介石的帐,也不愿意……”白坚武看了看注目倾听的土肥原贤二,有意把话收住。
“和我们握手交好,对吧?”
“对!对……”白坚武急忙附和地说,“他就是愿意在什锦花园公馆里做他的‘大帅’。”
土肥原贤二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白坚武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土肥原贤二。土肥原贤二收住笑声,嘲讽地说:“亏你还做过吴大帅的高级幕僚,他怎么会甘心在什锦花园公馆里做大帅呢?关于这件事,我想宪飞先生也不会苟同的。”
宪飞赶忙点了点头,说:
“恐怕吴大帅的要价太高了吧?他呀,就是这样一个醉死不认四两酒钱的旧军人。
“不!不……你也没有说对。”土肥原贤二失望地摇了摇头,复又看了看很是难堪的白坚武和宪飞,“不去说这位吴大帅了,一旦时机成熟,我亲自登门求他出山。下边,谈谈关于处置于学忠将军的事吧!”
于学忠是东北军的主要将领。张学良被蒋介石所迫下野出国以后,有17万东北军直接归于学忠将军统辖。因而被觊覦平津、华北的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正如于学忠将军所云日寇所希望于我者,能象锡山、韩复榘那样的态度;我如肯这样做,不但在华的地位可以稳固,还可以扩张势力,继承张学良的地位在军备上,所有日寇在东北所接收的飞机、械弹均可交我使浯。”佴是,于学忠将军对曰宼这种阴谋置之不理,严词拒绝了前来游说热张志潭和齐燮元。这就触怒了土肥原贤二遂下了必欲除之的决心。而具体负责干掉于学忠的策驾人镋是白坚武。
土肥原凝神片时,说:
“暗杀,是来得最快的手段,你准备了几套暗杀于学忠的计划?”
“三套。”接着,白坚武侃侃而谈,“第一套,我已收买保定军官学校出身的王玉珍为暗杀领袖,准备在于学忠赴省府的途中下手;第二套,我已收买于学忠的随从副官巫献廷等人,在于的住室候机暗杀;第三套,我已收买于学忠的旧部曲子才,在于学忠的食物中下毒。”
土肥原贤二沉默良顷,蓦地起身,一步跨到白坚武的面前,用力握着业已起身的白坚武的手,有些激动地说。
“好,好!快点下手吧,我希望在漠北大草原上就听到你的喜讯。”
白坚武奴颜卑膝地说我绝不辜负您的厚望!”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了。
这时,一位译电员持电文走进室内,双手呈交给土肥原贤二。宪飞望了望全神贯注地审视电文的土肥原贤二,识趣地说:
“将军!您忙吧,明天一早我来为您送行。”
“慢!”土肥原贤二抬起头,指着手中的电文,微然作笑地,“你能猜出这份电文的内容吗?”
宪飞毫无准备,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结巴了一阵子,有些怯生生地说:
“将军!发给您的电文,都是帝国的军机大事,我……不能猜,也不敢猜。”
二肥原贤二叹了口气,暗自说真是一个书生!”于是说好啦,我告诉你吧,赛大侠找到了,近期就来天津。”宪飞听后双手夺过电文,一连看了好几遍,激动地说:
“他终于又回到我们的身边来了!将军,他一到津门,我就请他出塞,为您保镖。”
“不用了!”土肥原贤二突然又沉寂下来,有关赛大侠投降义勇军,决心杀尽仇人的传说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为了不使宪飞产生疑心,故作深情地说,“大侠一定受了不少苦,你代我好好地安慰他。等我和德王会谈结束之后,咱们在一起好好地玩它几天德王全名是德穆楚克栋鲁普,字希贤,1902年生于察哈尔部正白旗。溥仪被逐出故宫,逃往天津以后,升任锡盟副盟长的德王亲赴天津张园拜会,并献1万元,表示“忠君”之意。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加深,德王的野心也开始膨胀起来,和日本驻张家口特务机关长威岛角芳秘密勾结。“九.一八”事变以后,他借用日本的势力,逼迫锡盟盟长索王称病离职,遂升为代理盟长。是年冬,日本大特务笹目来苏尼特右旗,充当关东军和德王的联络员。为掩护笹目的真实身份,他让这个日本大特务冒充喇嘛,潜伏寺院。他在笹目的策动下,亲赴百灵庙,面见乌盟盟长云栋旺楚克亲王,共同倡导“内蒙古高度自治”运动,旋即和南京政府发生矛盾,并与察哈尔宋哲元部和绥远傅作义部形成尖锐对立。蒋介石为了明示德王的独立运动,指令北平的宪兵三团逮捕了他的亲信兼日文翻译韩凤林。
这日,在夕阳沉没的方向,一匹雪白的骏马飞驰而来,惊醒了群群百灵鸟,由草丛中扑棱棱地飞起。骑手是一位年过30的蒙族男人,古铜色的脸庞,突出的颧骨,他就是锡盟的代理盟长德王。
忽然,远方飘来了悠扬的马头琴声。德王蹙着眉头稍一愣神,下意识地勒住了丝缰,德王循着那熟悉的锡盟长调的乐声望去,只见一辆勒勒车从左前方缓缓驶来。坐在车辕上的老者自我陶醉地拉着马头琴,坐在车厢中的女歌手在纵情歌唱,她那自然颤抖的悠长的歌声,真象是空旷的草原上的回声。有顷,在这动情的歌声中,忽然又飞出一支嘶哑的男声歌唱,就象是在一坛醇香的美酒中,忽然倒进了一瓶山西老陈醋,完全地变味了!德王心里十分清楚,这歌声一定出自那位骑马相随的喇嘛之口。
这位身穿黄色袈裟的喇嘛,就是大名鼎鼎的日本特务笹目。近半年以来,笹目利用特殊的谋略手段,加速了德王向日本靠拢的步伐。正当德王发起内蒙自治运动,梦寐早日成为当今的成吉思汗而受到蒋介石、宋哲元、傅作义遏制的时候,他却大包大揽地说::“德王阁下清放心,我们日本人支持你!”并通过关东军司令部,为德王请来了谋略家土肥原贤二。征目没有直接聆听土肥原贤二的教诲,他从张家口特务机关长威岛角芳的口中获悉,这位威名显赫的东方劳论斯精通蒙语,尤喜爱听蒙族的说书。为此,他亲自动身,请来了锡盟最好的说书艺人扎木苏荣和他的女儿乌兰其其格。顷许,德王策马飞到了近前,迫不及待地叫了声:“笹目先生!”笹目机警地“嘶”了一声,操着熟练的蒙语提醒地说:
“不要忘了,我是您家寺院中的喇嘛,德王阁下。”德王自知失口,连声答说是!是……”笹目看了看焦虑不安的德王,平和地说:
“汉人有句成语说得好: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德王阁下请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我怎么能把心放得下呢!”德王越发焦急了广我的日本翻译韩凤林至今下落不明,宋哲元、傅作义所部又明令反对我在内蒙古从事的高度自治运动,我的理想何才得以实现!”
“不用急!等土肥原将军到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笹目胸有成竹地笑着说。
“这位土肥原将军真的有这样大的本事吗?”德王将信将疑地问。
笹目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
“组织盛大的欢迎队伍,迎候土肥原将军的专机平安地降落!”
翌曰的中午,草原上突然变了天,黑洞涧的乌云,随着呼呼作响的朔风由北面压了过来,旗杆上的彩旗就象是酒馆门前的招幡被吹得上下飘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身穿王爷服装的德王手握宝刀的刀柄,不安地在草地上来回踱着步子;而笹目却若无其事地站在一队身穿各色长袍,腰系彩带,每人手中拿着一块红绸子的蒙族姑娘的面前,得意地讲着什么叫飞机,何时才能跳起迎贵宾的安代舞。
远方终于传来了隆隆的飞机马达声,待到飞机临空盘旋,就要降落的时候,这些跳安代舞的舞女和四周围观的牧民一样,吓得惊恐地叫着,双手抱头,向着四面八方跑去。刹时,人喊马嘶,乱作一团。飞机安全降落之后,欢迎土肥原贤二的舞女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土肥原贤二步出机舱,望着狼狈不堪的德王和笹目,开心地伸出大拇指,用蒙语大声地说:
“赛!伊格赛……”
德王听土肥原贤二说養“妤!很好……”慌忙就坡下驴地说:“将军阁下高兴就好,请到我的会客厅中再举行欢迎仪式吧!”
德王的会客厅,位于王府门前的广场中,是一座圆形的蒙古包式的建筑。那些惊魂未定的舞女分站两旁,格外紧张地跳着安代舞。土肥原贤二在德王和笹目的陪同下,穿过廍道,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蒙古包式的客厅大门。他驻步前厅,环视穹窿式的四壁,只见数以百计的红色蜡烛,把客厅映照得明光贼亮。再望望那幅正对着客厅大门的成吉思汗画像,是那样的威严、英武。德王为了显示自己的热情,大步迎过来,挽着土肥原贤二走到摆满蒙族风味的宴席桌前,二人分别地坐在了主宾席的座位上。
忽然,客厅中响起了豪放的鄂尔多斯的音乐,旋即从客厅的左侧旁门中舞出八名矫健的骑士,那线条粗犷的舞姿,令人想起蒙族骑兵征服欧亚时代的雄风;接着,又从客厅的右侧旁门中舞出八名健美的少女,她们那酥软的腰肢娴熟的舞姿,尤其是那特有的抖动双肩的动作,引得土肥原贤二不时地捧腹大笑。酒过三巡,笹目大声地喊道:
“扎木苏荣!快奏响你的马头琴;乌兰其其格!快放开你的歌喉,尽情地唱吧!”
扎木苏荣和乌兰其其格应声走进客厅,父女二人向德王施过大礼,遂退到一旁。扎木苏荣席地坐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取下马头琴,刚刚对好音,就明德王大声说:
“扎木苏荣!不要给尊贵的日本客人说那些老掉牙的玩意了,我看就即兴唱唱民歌吧。”
扎木苏荣是一位爱国的说书艺人,他听说今天宴请的客人是日本人,一种强烈的民族感激**着他的心。他微微地抬起头,看了看与德王并坐的土肥原贤二,即刻想起了蒙族的英维嘎达梅林。在马头琴上愤然奏响了新蒙族民歌《嘎达梅林》那颂歌式的引子。乌兰其其格似乎完全领略7父亲的用心,旋即昂首放歌,用蒙语唱起了英雄的颂歌一《嘎达梅林》:
南方飞来的大鸿雁哟,不落长江不呀不起飞,要说造反起义的嘎达梅林,是为了人民的土地……德王一听这鼓励蒙族人民造反起义的歌声,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欲要训斥,转眼看见了眯缝着双眼,静静地欣赏歌曲的土肥原贤二,遂又缓缓地坐下,也微微地合上双眼,装成用心听乐的样子。
开始,土肥原贤二确实被这颂歌似的马头琴声吸引住了。然而当他听到“要说造反起义的嘎达梅林,是为了人民的土地”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在受聘张作霖的顾问期间,哲盟大草原上爆发的嘎达梅林率众起义,拒绝把草原卖给日本人的往事,遂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他用手碰了碰德王,用嘲讽的口吻说:
“德王阁下,没想到您是这样的开明啊?”
“您……”德王看了看土肥原贤二那不悦的表情,不知所措地,“您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得很!”土肥原贤二指着扎木苏荣和乌兰其其格,“您竟然允许他们唱反对我们的歌。”
德王难堪极了!陡然之间,这难堪又化做了无名大火,吼叫了一声“停一一!”旋即又命令:
“把他父女拉出去,给我狠狠地打一一!”
欢迎宴会结束的当天晚上,土肥原贤二和德王进行了会谈。
土肥原贤二长于外交辞令,一向以强权外交而著称。加之他比德王长19岁,因而压根就没把这位德王放在眼里。今晚所谓的会谈,俨然象是一位长者在训导孩子那样的进行着。首先,他有意夸奖德王年轻有为,是未来内蒙古的希望。接着又以教师爷的口气说:
“你进行蒙古工作怎样?有没有困难?如有困难,可向我说,我当尽力帮助。”
然而,德王全然不象土肥原贤二估计的那样幼稚,可做掌上玩偶。他开门见山地问:
“将军阁下!请您谈谈对内蒙古大业的看法,好吗?”
“好!奸……”土肥原贤二沉吟片刻,“关于内蒙古大业的前途〉我们愿意帮助你收复长城以北的故有疆土,再进而联合西部各盟族,如入满洲国,或组织共同政府与满洲合作。这就是我对德王阁下的期望。”
德王完全清楚了土肥原贤二的立场一一把内蒙古纳入满洲国的飯图,这和德王的政治野心大相径庭。他怅然地叹了口气,说:
“我感谢将军支持我恢复成吉思汗的伟业,但不知贵国政府为何不支持我们把东西蒙合并起来,完成蒙古独立建国。在这点上,贵国还不如北方的苏俄明智,不知将军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