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林和杜月笙可以算患难之交,曾经同生共死的朋友,转眼却变成了仇敌。主要因为两个人的性格和做事风格截然不同,因为一些利益之争,因为一时的心理不平衡,最终导致他们走向了决裂的道路。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啸林与杜月笙各自的势力越来越大,矛盾亦愈演愈烈。张啸林当时已经一妻三妾,但美中不足,张的几个妻妾都未生育,四子二女均是自幼领养来的。到1927年底,长子张法尧从法国留学回来,儿子回国,张啸林自然心里十分高兴。他想到用法国人的势力,让儿子在法租界大显身手。尽管张法尧在法国取得博士文凭,又说得一口流利的法国话,可是法国人不重视他,张法尧只好无事可做,整日游手好闲。
张啸林为儿子张法尧头痛不已,只能把这个苦恼向杜月笙诉说,杜月笙为了照顾张啸林情绪,就主动说:“中汇银行正好刚成立不久,人手也不多,让法尧到银行当襄理,他喜欢来就来,随他的便。”张啸林觉得主意不错,第二天就让儿子到中汇上班。可是两个月不到,张法尧觉得没劲,便辞职了。
后来,张啸林“荣归故乡”,在杭州结识了顾维钧和褚民谊,请他俩向蒋介石推荐儿子张法尧。张啸林从杭州回到上海不久,便得到南京方面送来的消息:经过顾维钧与褚民谊两人大力推荐,又从中打通杨虎、陈群和陈布雷的关节,蒋介石已默许,在上海给张法尧安排一个“荐任”级的官。
民国时期,文官分为四等:第一等“特任”级,第二等“简任”级,第三等“荐任”级,第四等“委任”级。当时的“荐任”相当于县局级以上。张啸林很满意,儿子刚毕业,一下子能越过“委任”跳到“荐任”,将来凭他的家势和儿子的文凭,很快升至“简任”是不成问题的。张法尧也很高兴。但是,南京方面的好消息还拖了一个不干净的尾巴,内容是说:对张法尧的正式任命,得在晋见蒋介石后下达。何时晋见,等候通知。张啸林认为任命前先晋见,多此一举,难道还不相信我张啸林的儿子的才学?但转念又一想,或许是好事。这就像过去皇上御前召见,儿子可以来个“金殿对策”,要是说得“龙颜大悦”,当场便可封他为“简任”级文官哩!
张法尧的想法与父亲一样,他觉得凭自己在法国学的东西,在“土包子”蒋介石面前露一手肯定会大受赏识。最后,张啸林还是在等待召见的日子里,找来好几个文人,当张法尧的老师,并为张法尧搜集了一套上海的地理环境、历史沿革、经济地位等有关方面材料。
这边蒋介石从庐山避暑回到南京,立刻派人通知张啸林携儿子张法尧到南京晋见。张啸林父子接到召见的通知,连夜坐火车赶往南京,住入金陵旅社等候召见。可是,在南京一连等了三四天,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张啸林有些焦急,张法尧倒是满不在乎地在这金陵城到处闲逛。张啸林托人找到陈布雷,又是送礼,又是请吃饭。结果得到的回答是:“稍安毋躁再等几天,蒋委员长最近公务繁忙。我趁他有空的时候再多提几次令郎,等有确切消息了,立刻通知你们。”
又等了几天,陈布雷带来消息,通知张法尧先去考试院面试。
当天下午,张啸林陪着儿子,到南京鸡鸣寺东关岳庙边上的考试院。他们下车后,只见院外大墙上写着一段醒目的大字:“教养有道,则天无枉生之材;鼓励有方,则野无抑默之士;任使得法,则朝无幸进之徒。”一个工作人员到门口把张法尧接进室内,并把张啸林安排在休息室。接待室门口,悬挂一副对联:入得门来,莫作升官发财思想;出此门去,要有修己安人工夫。进入办公室,命名为“待贤馆”。
一位中山装打扮的中年人出来,问道:“你就是张法尧?”
“是,我就是。不知道先生如何称呼?”
“鄙人姓严,你可以叫我严主任。在进去考试之前,先把这张表格填好。”
张法尧接过表格,大概用了二十分钟填整齐,之后又从皮包里取出几篇早已准备好的文章,一并交给严科长。
之后,进入考试院。四十分钟之后,张法尧出来。张法尧表示自己没看到戴季陶老先生,而且也没考什么东西,就填写了一个基本情况的表格。张啸林不满地表示:“怎么戴季陶这个老头连个照面也不打一个,实在是太小瞧人了。”
回到金陵旅社之后,父子二人都不敢再往外走了,而是耐心地等待蒋委员长的召见。终于在两天之后有了消息,不过,来人并没有提让张啸林过去。张啸林心里非常不满,想当年上海清剿共党的时候,自己出力最多,如今蒋介石连顺便见面的机会也不给,真的有些过分。
第二天,张法尧西装革履的穿戴整齐,被过来接人的侍卫领到蒋介石办公的地方。来人带着张法尧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东花园的会客厅等候。一会儿,另有两个青年走进来,一个是留美归来的硕士生,另一个为燕京大学讲师。三个点头寒暄,互换名片,随后交谈起来。壁上挂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他们从两点等到两点半,又从两点半等到三点,蒋介石还没有来,也没有人告诉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边门开了,一个侍卫迈进一步,笔挺地站立一边,轻轻地提醒厅内的人:“委员长到!”蒋介石一身长衫布鞋潇洒地走进来,向起身鞠躬的三个年轻人摆摆手:“好,好。坐,坐。”
蒋介石坐在一把木椅上,对着三个年轻人说道:“你们将来都是党国的栋梁之才啊,前途无量。”
“对了,你是……”蒋介石用手指着张法尧,摸着光亮的脑门,装作回忆的样子。
“学生张法尧,家父是上海张啸林。”
“对对,听布雷说过,留法的博士。”
接着,蒋介石又问其他人的姓名。当得知其中一个年轻人是留美的硕士之后,开始非常高兴地和那个年轻人聊起美国的历史、美国的人文和美国的法律,彻底忽视了另外两个年轻人。
张法尧坐在那里非常不自在,想论学历,自己是博士,比那两个都高;论身份,父亲是上海滩知名的大亨,凭什么要受这种待遇,但是转而一想,人家是亲美派,自然美国归来的吃香。正在这时候,蒋介石已与燕京大学的讲师交谈。最后,才将脸转向张法尧,说:“你的文章我看过了。”
张法尧只等来意义不明的上半句话,至于下半句“文章内容如何”就没有了。
“我们先不谈文章问题,我想听听你对当前时局的意见。”
蒋介石终于提出问题了,让张法尧一阵高兴,总算有表现机会了。他决定直陈己见,把法国的一套民主、自由思想,贡献给蒋介石,机不可失。他说:“晚生认为,当前两桩大事:一是对日问题,二是共产党问题。”
“不错,直接说到要害处。”蒋介石表示肯定。
张法尧得到了蒋介石的肯定,立刻放大声音,说道:“委员长曾经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我觉得非常有道理。但是,问题是如何安内?”
蒋介石听到前半句话很是高兴,但是后半句正好戳到他的痛处,于是问道:“那你来说说,该如何对付共产党?”
“委员长,其实在法国也有共产党,而且党员数目不在中共之下,可让他们合法、公开活动,对政府没有多大危险。办法是讲民主。我们呢?用枪杆子打,于是越打越多……”
蒋介石对这种意见最是痛恨,面上露出不悦之色,直接转头问另外两个人有什么看法。
其他两人异口同声表示要剿匪,而且一定要彻底剿灭。蒋介石听完非常高兴地夸赞两个人,把张法尧彻底晾在一边了。
半个小时之后,接见结束,三个年轻人纷纷道别。
回到住处,张啸林急忙问结果,结果张法尧表示:“一点都不怎么样,委员长喜欢美国,对法国那套根本不感兴趣。”
就这样,张家父子又返回上海等消息,结果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还是杳无音信。张啸林觉得那边的面试应该没有戏了,于是只能再次去求杜月笙,因为,当时杜月笙与蒋介石的关系也非常亲近。可杜月笙口头上答应,一定为张法尧打通关节。后来一打听,张法尧在南京与蒋介石因为剿匪问题产生分歧,两人不欢而散,也不敢再去说情。张啸林知道杜月笙耍口是心非的伎俩,非常愤怒,并且在家里破口大骂杜月笙忘恩负义,不讲义气,典型的见利忘义。
从此,张、杜常是貌合神离,张和蒋的关系也由此渐有疏远。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才成了杜月笙和张啸林两人结怨的导火索。那就是,张啸林两个得力的朋友和帮手投靠了杜月笙。尤其是翁左青,还是张啸林从杭州带到上海滩,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来,张啸林把翁左青介绍给杜月笙,没想到几天之后,翁左青就跑到张啸林那里提出辞职,然后去给杜月笙做秘书去了。正在张啸林大发雷霆的时候,自己一个得力门生也提出离开,那个门生一直替张啸林看管码头,广收徒弟,张啸林对他非常赏识,于是,把他也介绍给杜月笙,谁知道,这人后来跑去给杜月笙当保镖去了。
张啸林对于这两件背叛的事情非常忌讳,有时想起来就要破口大骂那两个人不讲义气,杜月笙不讲义气,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其实,张啸林虽然有钱,但是为人非常吝啬,而当时上海滩有这样的传闻:“杜月笙有野心,肯花钱,手面阔,能笼络别人,利用别人。”张啸林并不这么认为,而是觉得杜月笙在暗中拉拢他的门徒。杜月笙虽然表面上向张道歉,其实心里很是得意,对来投靠他的张啸林的门徒从不拒绝,一概欢迎。张啸林自知财势敌不住杜月笙,也无可奈何,从此,张啸林开始怀恨杜月笙。
1933年,杜月笙刚刚组织起一个所谓以“进德修业,崇道尚义,互信互助,服务社会,效忠国家”为宗旨的“恒社”,“恒社”成员,既有黑社会的大大小小的流氓,也有知识界、文化艺术界、金融工商界,甚至国民党政府中一些具有相当地位和影响的人物也参与其中。“恒社”的成立,使杜月笙的实力大大膨胀。张啸林便指示手下人搞了一个所谓“忍庐”集团,与之相对抗,但张啸林在政界、金融界、文化界都不如杜月笙有影响,因此,“忍庐”集团无论从声势上还是规模上来说都无法与“恒社”相比。张啸林在与杜月笙的斗争中又失败了。直到1927年,黄金荣、杜月笙和张啸林一起为党国出力,都得到不少实惠,但是,三人之中受惠最大的还是杜月笙。张啸林觉得自己充当刽子手,为党国出力最多,凭什么好处都让他杜月笙得去了,对此非常不满。
与此同时,为了扩大财政收入,南京政府成立后,设立了禁烟委员会,以“寓禁于征”的名义允许鸦片公开贩售。在此项活动中,杜月笙成了大红人,让张啸林十分眼红。在各级禁烟机构中,蒋介石有意安插青帮分子,杜月笙即是上海市禁烟委员会三大常委之一,有权处理日常事务及执行决议。自1927年8月开始,杜月笙一再在电台上作“禁烟”播音,在《禁烟专刊》上接连发表“名人论著”,装模作样地摆出响应政府号召,定成禁烟使命的架势,其实,设在江南的禁烟局,绝大多数都由他的门徒把持。1931年5月初,杜月笙还连同法租界其他有声望人士,应邀赴南京出席会议。蒋介石会见了杜月笙,并同意青帮首领提出的负责鸦片垄断的人选,由国民政府任命。杜月笙得到了继续控制在江南地区的鸦片分配的权力。作为报答,杜月笙发誓支持蒋介石的反共“围剿”,协助破坏共产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而当时国民政府在长江中下游烟土运输都要仰仗青帮,所以,每到年节,总要从禁烟委员会中拿出部分经费送给杜月笙,让他犒赏这帮帮会弟兄。因为钱是从杜月笙手里往下走的,可想而知,杜月笙拿到大半,剩下的再往下分。
到了1933年,国民党政府为进一步筹措军费,设立了禁烟督察处,正式实行鸦片专卖。湖州大烟商郑寿芝勾结杜月笙,以每月向法租界当局缴付7万元特别经费的代价,在法租界内推行国民党官方的鸦片专卖。杜月笙还和孔祥熙、吴铁城合伙在南市保安队一中队部制造吗啡,牟取暴利。这一切都没有他张啸林的份。
但是,使张啸林和杜月笙矛盾最深化的还要属1935年国民政府实施的法币政策。
1935年2月24日,南京政府正式下令整理公债,两天以后,张啸林、杜月笙把持的债券持票人以上海各金融团体的名义发表声明,接受整理公债的命令,并号召持票人与政府密切合作。四大家族的官僚资本在控制银行业的过程中,张啸林和杜月笙也与之紧密配合。1935年初夏,四大家族与张啸林、杜月笙秘密策划,对外放风说中国通商银行亏损两万元,人为操纵了通商银行的挤兑风潮。通商银行董事长傅筱庵苦苦支撑了一段时间后,只得交出银行的资产负债清册,由张啸林、杜月笙两人出面维持残局。6月7日,在通商银行新的董事会上,杜月笙被推为董事长,张啸林为副董事长。杜月笙、张啸林接办中国通商银行后,下面各部人事都作了调整。调进来的全是杜、张的徒子徒孙,就连目不识丁的小流氓也占了个副主任的位子。从此,来存款的客户不是土行,便是鸦片烟铺,或是青红帮所办的厂店。为了迎合蒋介石的需要,杜月笙在中国通商银行股东大会上通过决议:“加股减资,授权董事会向财政部接洽加入官股,以厚实力。经向财政部洽商,奉令规定本行股本总额四百万元,除将原有商股折计股本国币五十二万五千元外,由政府加入官股国币三百四十七万五千元。1937年,中国通商银行正式改组为官商合办银行。
当时,张啸林为蒋介石的南京政府出力比杜月笙还多,但是他与国民党政府及上层官员之间的关系远不如杜月笙亲近。一直到1935年11月,蒋介石准备实行法币政策,孔祥熙、宋子文得知后,不仅将此消息透露给杜月笙,孔祥熙还把杜月笙拉进了法币发行准备管理委员会。杜月笙进入法币发行准备管理委员会后,及时获悉秘密经济情报,在南京政府实施法币政策前大量抛售旧币,购进法币,结果发了一笔大财。杜月笙并没有把这个发财的机会告诉张啸林,导致他实施新币政策后,一下子损失几十万元。张啸林对杜月笙瞒着自己去交易所买进卖出、大发横财一事极为不满。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两个人的感情已经无法再和好如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