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黄金荣的势力一直在杜月笙和张啸林之上。以黄金荣六十岁后(1923)退出法租界巡捕房督察为转折点,杜月笙和张啸林的势力逐渐超过黄金荣。其实,当时黄金荣退出那个职位,实属不得已。在那几年里,他接二连三地“跌霸”(上海话,失面子),再也没有往昔的凛凛威风了。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露兰春事件。
露兰春,京剧老生女演员,八岁时父亲病故,母亲携她流落河北、京津一带。不久,其母改嫁一扬州人士,被一个翻译官收留,后来跟着养父到上海。她这位养父正是黄金荣的徒弟,因为这重原因,儿时的露兰春就常常到黄公馆玩。但是,那时她就显出美人胚子的模样了,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粉嘟嘟的圆脸,天真无邪的神气,见到黄金荣就叫“公公”,见到阿桂姐就叫“奶奶”,说话特别甜,深得黄公馆上下人的喜欢。
等到露兰春稍长大以后,经常被戏迷养父领着看戏,渐渐喜欢上戏曲。而养父也发现她乐感很好,就找来老师教她学戏,唱文武先生,练刀马功夫。露兰春一点就透,一学就会,没几天,就已唱得有板有眼。这里正时兴女唱男角,露兰春唱生角,尤其是武生,口里唱腔、身上功夫,样样皆精,学了几年,以她的水平已经可以登台了。露兰春的养父担心她上台或者在剧场里被人欺负,于是打算带着她拜见黄金荣。
再说黄金荣看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露兰春,惊艳到两眼发直,面前的她真是个绝色的美女,面若桃花,肤若凝脂,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再配上她常年学戏练就的窈窕身材和轻盈步伐,宛如一朵出水芙蓉。露兰春大方地走上前去喊了好几声“公公”,那黄金荣才反应过来。接着,露兰春又去拜见阿桂姐。此时的阿桂姐已经看出面前这个小女孩的威胁,却无能为力。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掌控丈夫多久。阿桂姐和黄金荣结婚时年纪已不太轻,但她为人行事练达,心思细腻,为黄金荣出谋划策,立下了汗马功劳,在黄公馆的地位举足轻重。但是,黄金荣被林桂生管束得太久了,此时的林桂生早已人老珠黄,再加上黄金荣霸势已成,不思进取。林桂生深知丈夫已经开始盘算着一脚踢开自己,好可以寻欢作乐。
黄金荣为了讨露兰春欢心,专门建了著名的“共舞台”,供露兰春登台。共舞台是上海第一个男女同台演戏的戏院,所以叫共舞台。在黄金荣的催促下,几个班子不分昼夜地加班加点,很快,共舞台就建好了。黄金荣又开始给露兰春挂头牌,竭力捧她出道。露兰春登台唱戏,黄金荣亲自下戏院为她把场子,带一帮人为她喝彩叫好。露兰春本身学艺精湛,人又漂亮,很快就出名了,成为上海滩名角。
因为露兰春的原因,共舞台几乎场场爆满,生意非常兴隆。之后,黄金荣又开始花钱买报纸版面,每期为露兰春登的戏目广告,都放在最抢眼的位置。除此之外,露兰春每次出入戏院,黄公馆的车都会第一个到,保镖随身跟着。黄金荣又在戏院附近为露兰春修了个独门小院,用来休息。对她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露兰春对这些无可奈何,当时的伶人,又有几个是清白之身呢?何况,她还是被黄金荣一手捧红的,最后只能半推半就地做了黄金荣的外室。
黄金荣因为得到露兰春而春风得意,没想到几天之后,就因为露兰春吃了个大瘪。那天,露兰春正在台上唱戏,结果开场不久就唱错了戏词,老听戏的都听得出来,但没有人敢吭声,因为黄金荣正在台下“压阵”呢。不料偏有不信邪的,大声喝一声倒彩!这下好了,露兰春自打登台,还没有塌过这样大的场,又委屈又羞愧,当场掩面大哭,奔往台后不出来了。一时戏院大哗,不知如何收场。黄金荣一看此时的场面,火冒三丈,带着几个手下找到那个喝倒彩的年轻人,二话不说甩了他两个耳光。结果,灯打亮之后,黄金荣发现打的是卢永祥之子卢筱嘉,心里暗道不妙,但又不敢动声色,只能假装不认识卢公子,放他走了。
当时,正值第一次直奉战争以后,直系军阀战胜奉系,控制了北京政府。皖系段祺瑞、奉系张作霖,与在广州的孙中山暗中联络,结成孙、段、张三角联盟,共同对付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居间联络的则是四少公子: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段祺瑞之子段宏业,还有卢永祥之子卢筱嘉。时人称此四人为“四大公子”。这位卢筱嘉年方二十有二,交际甚广。他长居上海,对当地旦角名伶了如指掌。露兰春一唱红,各家报纸纷纷报道,自然招惹了不少狂蜂浪蝶。卢筱嘉就是其中一个。卢筱嘉最爱听戏,他一听说报上捧露兰春,当即轻车简从,专程前往老共舞台。谁曾想受了这等委屈?
那卢筱嘉本身就是个公子哥,横行上海滩也不是一天两天,吃了这顿羞辱,岂肯甘休?他恶狠狠地朝黄金荣抛出一句:“等着瞧!”愤然离去。卢公子气急败坏回到龙华,就要动用护军使署的军队开进法租界,活抓黄金荣,挖掉他的两只眼睛,看他还敢不敢“有眼不识泰山”。何丰林不敢得罪上司的爱子,可也不敢真的就动用军队去为卢公子争风吃醋,左右为难。但风声已经放出去了,黄金荣得罪护军使衙门的事情已经传遍上海滩,眼看一场冲突势不可免。后来这件事情传到卢永祥那里,岂能不恼火,但是碍于和黄金荣这干人早有烟土生意上的往来不便发火。
再说黄金荣自从打了卢筱嘉之后,心里惴惴不安,担心对方找上门。第二天晚上再去剧场,他带领保镖倾巢而出,临出门还亲自给法捕房打了电话,要全班华捕到场助阵。刹那间,共舞台戒备森严,各出口、太平门旁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华捕,场中巡逻的则是黑拷绸短打的保镖。这些保镖一个个卷着袖子,敞着怀,凶神恶煞,反倒吓跑了不少胆小的戏迷。结果,一晚上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又全副武装的过了几个晚上,还是没有事情发生,黄金荣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身边保镖人数也在渐渐减少。而剧场里的客人们也慢慢回来了,还是有很多倾慕露兰春的少爷公子继续捧场喝彩送花篮。
这天晚上,黄金荣带着四个保镖又来捧露兰春的场。散场之后,他先到后台找到露兰春献殷勤。结果露兰春冷冷地表示今晚累了,让黄金荣回家睡去。黄金荣无奈,又不敢得罪这位被自己惯得脾气越来越坏的大小姐,只能带着保镖坐车回黄公馆。结果,车才行了一半路程,就被一群人拦了下来。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青年直接将一把枪架在了黄金荣脑袋上,说:“黄老板,我们好久不见啊。”黄金荣一看对方是卢筱嘉,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几个便衣上来就狠狠地给了黄金荣两个耳光,打得他头晕目眩。随后一个便衣朝他腰间又踢了一脚,黄金荣马上一捂腰,蹲了下去。几个保镖已经被打翻在地,无法动弹,黄金荣也被两个便衣架进一辆早已听候在旁边的军用车上,汽车朝淞沪护军使署驶去。
黄金荣被绑架的消息第二天成为了上海滩的头条新闻,各大报纸纷纷报道了此事。堂堂华捕第一号,上海滩大名鼎鼎的黄老板,竟然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遭人绑架,大亨面子尽失。保镖当天晚上已经赶回黄公馆向阿桂姐汇报事情经过,免不了又是一顿打。
阿桂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一时间想不出主意,只能派人把张啸林和杜月笙找来帮忙。两人第一次看见阿桂姐这么焦急,心知今天的事情不寻常。杜月笙先开口问:“阿桂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们师傅被人绑架了,你们这次一定要想办法。”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张啸林粗声大气地回答。
“应该是卢永嘉绑架的,是军方的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啸林一听是卢永祥的儿子,知道事情比较复杂。虽然,这时候他已经和杭州那边的卢永祥有所联系,但是交情并不深,而且经过调查,他知道永祥最疼爱这个儿子。最后,只能开口:“阿桂姐,您先别着急,现在具体情况我们还不知道。等明天,我去打探一下消息,然后我和月笙一起研究怎么救师傅。”
“是啊,阿桂姐,我们保证把师傅安全地带回来。”杜月笙也附和。
从黄公馆出来,张啸林心里已经大概有个眉目。他先让杜月笙想办法筹点钱,然后立刻给张载阳写信。信上讲明情况,希望这位老同学能帮他在卢督军面前说些好话。希望督军让卢公子发泄痛快之后,能留黄金荣一条命。
第二天,杜月笙赶往法领事办事处疏通关系想办法。张啸林带着杜月笙筹集的两万块钱,直接找到何丰林。
何丰林见来人是张啸林,已经猜出几分,两个人开门见山地说话。
“何大人,我想知道卢公子现在心里痛快了吗?”
“张老板,这件事情实在对不起,你也知道,卢公子是督军最宝贝的儿子,而且给你透露个实话,这件事督军也是默许了。”
虽然很多事情都在张啸林预料之内,但是也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于是,他只能拿出两万块钱,推到何丰林面前。“何大人,您也知道,黄老板是我师傅。师傅有难,我这个做徒弟的即使赴汤蹈火也要想办法。”
何丰林看着钱,又抬头看着张啸林,说:“张老板也别着急,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在督军面前求请,而且,我想督军不过是想让公子出出气,并没有真要杀黄老板的意思,不过,黄老板这次肯定要受点委屈。”
张啸林知道事情有缓和的余地,立刻对何丰林千恩万谢。
再说黄金荣被关在何公馆的后花园里的假山下面的私牢里,连日来,由于挨打、冷饿、心情郁闷焦躁,他精神十分颓唐。第二天下午通道口的木栅门才被打开了,卫兵班长端来一碗米饭,往地上一搁:“喏,吃饭!”黄金荣看着碗里的糙米饭和萝卜条,实在是没胃口,也就没动手。外面士兵一看这情况,直接嘲讽:“不饿死你就算便宜了,你还挑三拣四。”黄金荣又撑了一下午,实在撑不住,只能对付着吃起碗中的冷饭。
几天之后,张载阳先给回信,信上确认卢督军已经命令卢筱嘉立刻放人。这边刚收到信,那边何丰林也派人要求过来接人。阿桂姐亲自跟着张啸林过去接人,在何公馆看见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的黄金荣,她立刻泣不成声。何丰林立刻代表卢永祥给黄金荣道歉,并表示卢筱嘉已经被押送回浙江,由卢永祥亲自管教。黄金荣吃了哑巴亏,也无可奈何,只能怪自己没对方权势大。回到家中,黄金荣静养了一个月才算缓过来。之后,他又开始天天往剧院跑。
这件意外虽然过去了,但是黄金荣和露兰春之间的纠葛还没有结束。1922年,黄金荣直接强娶露兰春为妻室,从此不再让她抛头露面,这也成了当时上海滩轰动一时的花边新闻。露兰春无奈,为了进入黄家之后,能好好生活,于是在结婚之前提出两个条件:第一,要从林桂生手里接掌黄家全部财权;第二,自己是清白女儿身,要正式举行婚礼,坐龙凤花轿。黄金荣有今天,全仰仗阿桂姐的相助,现在他却想一脚踹开原配。阿桂姐一听这个条件,心里已经凉了一半,知道与黄金荣已经恩断义绝。后来,露兰春邂逅了沪上一富家公子,并以自己的智慧和勇气,采取铤而走险的行动,与炙手可热的黄金荣展开斗智斗法。这一“家庭纠纷”,又成为上海滩上引人注目的大新闻。
如果说张啸林靠女人成事,那黄金荣就是一直栽在女人手中。没隔多久,黄金荣又做了一件比“露兰春事件”更丢人的事情,还是争女人。
吕美玉是上海京剧名旦吕美樵的长女,黄金荣在共舞台把她捧红,花了不少心血,正当黄金荣打算把她弄到手的时候,魏廷荣却先下手为强,将吕美玉娶进家门。黄金荣哪里吃过这种亏,自然气不过,想尽办法要整倒魏廷荣。不过魏家势力也不容小觑,在“三大闻人”联手以前,他在法租界是最有势力的华人,手里有一支法租界当局都得倚重的商团武装,可以充当私家军。魏廷荣自知得罪了黄金荣,但同时他又想:自己是正经生意人,为什么要与黄金荣那种瘪三并驾齐驱。于是,他开始联合一帮有势力的法租界头面人物,向法国国内当局申诉,说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和黑社会势力相勾结,腐败透顶,民愤极大。于是,法国大使开始派人过来查,法租界为了撇开关系,将所有的事情推到黄金荣身上。黄金荣为了保全面子,只能自动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