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928年,蒋介石以“国民政府”的名义,宣布“四一二”为“清党”纪念日,规定每年此日,要各地特别是上海“隆重”纪念。在1937年的所谓“十周年清党纪念会”上,参加会议的除国民党党部代表外,有虞洽卿、杜月笙、张啸林、黄金荣,还有“清党”时有名的“屠夫”“虎狼成群”——杨虎与陈群。在会上,上海三大亨中,张啸林唱了回主角,他站在台上对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侃侃而谈:“十年前,上海陷于赤色恐怖之中,士绅商学无以安身立命。本人追随杨司令及诸位先生之后,率共进会弟兄,与赤色分子周旋于枪林弹雨中。几经交手,终将乱党歼灭,使上海之恐怖局面重归于安定……但余以为乱党之清除、上海之安定、中国之有今日,完全应归功于蒋委员长一人。”
张啸林自从“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之后,俨然成了“党国”的功臣,可谓前途无量。在华格臬路(今宁海西路)上,张啸林家门口贴着他自己写的喜讯:上海张寅先生,向来乐善好施,行侠好义,为地方治安沥尽心血。此次上海平乱清党大功告成,亦与张先生全力以赴难以分开。为此,委先生为总司令部少将参议。
张公馆的客厅内,李弥子第一个过来道喜:“恭喜张大哥,这是真正的高升啊。我这给您找了个照相师傅,一会儿给大哥拍张照片。”
张啸林知道李弥子最会搞花样,自从把这小子带到上海之后,更是天天寻找新鲜玩意。他这边还想拒绝,已经被李弥子拉住:“大哥,快去换军装。”
张啸林心里喜滋滋的,立刻把刚定制的军装穿上,然后自己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别说,这军装果然抬举人,镜子里的自己起码年轻了十几岁。人看着既精神又威风,还真有那么点大帅的风采。第二天,相片放大洗出来了。李弥子又专门跑去买了个红木的相框,把照片端端正正地挂在客厅的墙上。挂照片的时候,张啸林也专门出来,对着墙壁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当官的料。
张啸林忽然想起自己早晨在院子里活动的时候,听见对面锣鼓齐鸣,很是热闹,于是问李弥子:“对了,今天早晨我听见对面杜公馆动静很大,我这也没收到什么请帖通知啊?”
“对面在举办堂会,杜老板请了戏班打算庆祝一下。您看我们要不要也操办一下?”
“唱戏有什么意思,不如办酒席让大家吃痛快喝痛快来得实在。”
“大哥说得对,我这就去准备,然后发请帖。顺便,再收点礼也未尝不可。”李弥子提议。
“就你的花样多,快去办吧。”张啸林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心里想着能借此捞上一笔,已经乐坏了。
几天之后,一份份大红请帖,发向四面八方。4月28日那天,一份份大小礼包返回来。
宴会当天,张公馆内外张灯结彩,门口鼓乐齐鸣,鞭炮声声,贺客接踵而来,比对面还要热闹。傍晚5时许,酒筵开始,张啸林率先举杯,感谢在座宾客的到来。忽然,门口通报:“法租界特使到!”张啸林一听说,立刻放下酒杯,急忙带着几个重要人物去门口迎接。一会儿,张啸林陪着法国公使馆的二等秘书沙利进来,在座的贺客纷纷起身拱手致礼。沙利走到上位,从大皮包里取出一张纸片,用不是太流利的中文宣布:法兰西共和国驻上海领事,特任命张寅先生为上海法国租界纳税华人会会长。法租界的任命让张啸林一下子成为中外关注的重要政治人物,霎时间身价百倍。
显然,这件喜事不在张啸林的准备范畴,当任命宣布完周围掌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有些发呆。李弥子在身边,立刻问:“大哥,要不要开香槟庆祝一下。”
张啸林如梦方醒,立刻应和道:“对对,开香槟。”
之后,就是一场盛大的狂欢,张啸林自己也被灌了不少。就在大家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和的酒会当中的时候,外面一个仆人跑进来将一张纸条交给李弥子。李弥子不认识字,又不好打扰张啸林,于是把纸条交给账房先生。那账房先生刚看了两行字就开始大惊失色,纸条上用直白的话直接罗列出张啸林的种种罪过。
李弥子不敢隐瞒,立刻把张啸林从众宾客的簇拥中拽出来,把事情经过一说。张啸林立刻火冒三丈,恨不得直接拍桌子。还是杜月笙离得近,先反应过来,扶住张啸林:“兄弟,你喝多了。李弥子,你快扶着大哥去休息。”
这边张啸林离开之后,杜月笙立刻对众人说:“张先生今天大喜日子,不胜杯酌,已去休息。临时委托我感谢各位出席捧场,容日后再谢。”等宾客走得差不多了,杜月笙派人叫住杨度。杨度,字皙子,早年留学日本,1907年主编《中国新报》,宣传君主立宪,1914年袁世凯解散国会后,他任参政会参政,次年同孙毓筠、严复、刘师培、胡瑛、李燮和共同发起成立“筹安会”,任会长,为袁策划复辟帝制,时人称他们为“筹安六君子”,近年来,他移居上海,成为杜公馆的上宾,杜聘他为名誉秘书。这次张啸林大宴宾客,他也在宾客之列。
杜月笙直接将刚才那张纸条塞给杨度,杨度看完之后,立刻明白刚才张啸林为何如此失态,于是,他立刻对杜月笙说:“杜老板,我们去看看张先生吧。”
两个人来到后面的小偏厅里,看张啸林正坐在藤椅上生闷气,于是也不去理会,直接坐到他对面。
“张老板,自古以来能人都会遭人红眼,你也犯不着为了这等小事动怒。有人诬陷你,正说明你现在出名了。”杨度先开口劝慰。
“我是忍不下这口气。”
“您看看我,已经这么多年了。报纸上,书上,大会上,都被人骂是封建余孽,什么国家败类。你看我不是一直泰然处之,好好活着吗?”
“张大哥这人性格比较急,而且嫉恶如仇,和你不一样。”
杜月笙正劝着,门口忽然闪进来一个佣人,汇报:“老爷,这有个盒子,说是给您的。”佣人把蛋糕盒子放到桌子上出去了,杜月笙还未靠近,就闻到不好的味道。他走过去掀开盖子,果不其然是一堆狗屎。
张啸林再也受不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了,跳起来随手摔毁了桌上的香炉,还觉不解气,又把那个接收东西的佣人臭骂一顿,就差没把那盒子狗屎扣到他脸上了。佣人也不敢随便翻看外人送给主人的东西,也觉得心里委屈。
“张大哥,息怒息怒。你这越生气,越着了他们的道。”杜月笙一挥手,那佣人如释重负地喘口气,端起桌上的“礼物”盒子,一溜烟跑了。
“张先生,您的气性实在太大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您看您刚才一生气,一件国宝就没了,多不划算。”说着,杨度从地上捡起那个摔坏的香炉底座,上面写着“大明宣德丙午年制”。他满脸的惋惜之情,继续说:“这可是当年明朝第五个皇帝朱瞻基登基时,让工匠铸十只铜香炉,赏赐大臣,名为‘宣德炉’。当时,要有谁能得到宣德炉的赏赐,那是荣耀遍及四海喽!这个朱瞻基只当了十年皇帝,那宣德炉最多不超过一百只。这百来只香炉,传了四五百年,剩下的不多,成了稀罕的宝贝。”
张啸林一听,怒气少了一半,开始转而心疼起地上的香炉来了,都怪自己不识货。“我这个人啊,火暴脾气不易改啊。”
“张先生以前做生意,对着的都是生意人,自然什么态度都可以。但是现在不一样,张先生可知,政界人物都是笑面虎,各个圆滑得要命,您这种性格很容易得罪人,会吃大亏啊。”
“杨先生有没有什么方法,治治我这暴脾气。”
“性格已经形成了,想改不易。不过,我这也有一个方法。前些日子,张先生请杜老板转告,命老朽给你大厅取个堂名,苦思了几日没有好的,今日忽有所悟,何不取名为‘百忍堂’。这个忍字无论从政、经商、外交、军事,只要认真揣摩,均可从中得出无穷教诲。”
张啸林觉得这个名字甚妙,于是趁热打铁,让杨度亲自上匾题字。完事之后,张啸林立刻命人给杨度准备了十根金条,作为答谢之礼。三个人相谈甚欢,直到午夜时分,杜月笙才带着杨度离开。
几天之后,张啸林还在回想杨度说过的话,一看到大厅上“百忍堂”三个字,更是觉得此人不一般。于是,就派人把杨度请过来,摆上一桌酒席。两个人吃饭带聊天,整整一个下午。杨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局势,并一一给张啸林进行分析。
直到杜月笙回家没发现自己门客,到张府来要人。结果,张啸林说什么也不想把杨度还回去,并表示:“如果杨先生能屈就的话,我现聘杨先生为特别顾问,保证月薪过千。”
杜月笙一听这话知道目的已经达到,立刻夸口:“不是我杜月笙吹牛,上海滩我最识货,第一个聘杨先生为名誉秘书的,你现在想要走,要看杨先生的意思。”
“老朽和张先生详谈甚欢,何况杜先生身边还有个秘书。”杨度表现出为难的样子,转而看向张啸林道:“那我就答应张先生了。”
就这样,杨度成了张啸林身边的军师。张啸林在政界、军界和新闻界有什么问题,都第一时间过去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