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张啸林在杭州的事业也绝非一帆风顺。自从鲍一斋被张啸林赶出浙江烟土市场之后,他一直心有不甘,打算东山再起。但凡和烟土打交道的商人,背后都有靠山。当时正处于军阀割据的时代,这军阀就是黑道的主要靠山。鲍一斋在卢永祥那吃了亏,不可能再交好。往近处想,只有江苏省的土皇帝齐燮元和他有些交情。
齐燮元,1879年生,原名齐英,字抚万,号耀珊,天津宁河人,直系军阀主要将领。他光绪年间考中秀才,后投笔从戎,考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一度赴日本留学。回国后任清新编陆军第六镇参谋,民国后升任陆军第六师第12旅旅长,后来,师长周文炳患精神病,齐升任第六师师长。1917兼任江宁镇守使,后接任江苏都督一职。鲍一斋的侄女婿在齐燮元手下当团长,他便通过这重关系带着厚礼拜见齐燮元。
鲍一斋已经派人打探过,张啸林运到浙江的鸦片,有一条路经江苏的青浦、平望,送到浙江的湖州、长兴、安吉等地。于是,他从齐燮元要过一队人马,驻扎在青浦的朱家角地方,截获了两大车烟土。张啸林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本想以三鑫公司为名,通过法租界要回来,但考虑到,浙江这条线是他自己承办,最后决定只身去要货。自从浙江旗开得胜回来,张啸林内心充满着胜利的喜悦,觉得自己真是个“张大帅”,后面有卢永祥和张载阳这个靠山。只要他亲自上阵,对方一定给点面子,此去一定没有问题,于是,自信过度的张啸林连李弥子都没有带,而是随便选了个贴身的保镖单刀赴会了。他赶到南京齐燮元的督军府的时候,得知对方已经去苏南巡查了。他又追到苏州,到苏州一打听,督军又去太仓了。张啸林知道,这是齐燮元有意避开他,事情似乎不太顺利。
后来,他又追回青浦,只见到了鲍一斋的侄女婿。而这批货,正是这位团长大人劫下来的。他在团部里还看见了一个老熟人,确切点说是老仇人。当然,他的仇人已经都被他弄倒或者弄死了。这个仇人自然是对方认为的,那就是已经断子绝孙的钱彪。
张啸林的目的是来要货,也不想节外生枝。于是,直接找到团长,自报家门,并说明自己的来意。可惜,非但没有见到齐燮元,还被对方用语言羞辱了一番。张啸林气急了,想起身回上海找杜月笙想想对策,但他刚走到门口,已经有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上他的脑袋。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要见你们的齐督军。”张啸林大觉不妙。
那团长还跷着二郎腿靠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面带讥讽地表示:“我还告诉你了,就是督军让我们这么做的。”
“我是浙江卢督军的朋友,希望你能卖个面子,那批货就当我孝敬齐督军了。”
“哈哈哈,张小虎啊张小虎。你要是不提卢永祥,还有机会保命。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张啸林这一次疏忽大意,险些丢了性命。他并不知道,江浙两地军阀向来不合,当初为争上海那块宝地的控制权,险些兵戎相见。原来1916年6月,袁世凯在全国人民的一致反对声中死去。袁死后,其亲手创建的北洋军阀逐渐分裂为以冯国璋为首的直系军阀、以段祺瑞为首的皖系军阀和以张作霖为首的奉系军阀。1919年12月,冯国璋病故后,曹锟、吴佩孚当上了直系军阀的新首领。1920年7月,曹、吴以反对段皖擅动干戈荼毒百姓、私订密约卖国求荣为名,联合奉系军阀发动了直皖战争,将段祺瑞赶下了台。直皖战争后,皖系军阀随着段祺瑞的倒台而分崩离析,一部分下野,另一部分改投了直系军阀,只剩浙江督军卢永祥与淞沪护军使何丰林替皖系军阀保住浙沪两块地盘。
上海为我国第一大商埠,人口密集,工商业发达,财税收入也十分可观,“每月光鸦片收入就能养活三师人”的兵力,令各界瞩目。民国成立后,北洋政府在江苏职官中特设上海镇守使,以便管理上海。
1915年11月,上海镇守使郑汝成遇刺身亡后,北洋政府将上海镇守使改为淞沪护军使。何丰林上任后,唯卢永祥之命是从,浙、沪结成紧密的联盟,浙卢继续独霸上海的财政收入,这也导致苏浙军阀之间的严重对立。直皖战争中,段祺瑞曾命令卢永祥出兵直捣直系军阀李纯盘踞的江苏。因卢深恐由此而失去对上海的控制权,不愿轻启战端,江浙双方才得以避免战争。直皖战争结束后,江浙双方又因对上海的控制权险些刀兵相见,后受到国内外的双重压力,方平息下来。但是,1920年10月,苏皖赣巡阅使兼江苏督军的李纯暴死于任上,齐燮元继任江苏督军。齐燮元担任江苏督军后,一心想将上海攫为己有,声称:“上海是我们江苏的一部分,一定要夺回。”而卢永祥则视上海为自己的经济命脉,坚决不肯放手,遂反击道:“上海是浙江的门户,一定要保持。”双方的矛盾直接导致后来的苏浙战争,当然这是后话。
现在说张啸林被扣押,把他关在淀山湖的一个半岛——周庄。介于昆山与青浦之间的周庄,已有九百多年历史。元末明初时,庄上出了个沈万三,他是奔走于安徽、苏杭一带的经商暴发户,家财亿贯。在混战的民国年代,周庄已沦为荒芜与世隔绝的破村庄,但从拘禁人质来说,又是个理想去处。这庄三面环水,淼淼淀山湖水,将庄子箍了个紧,只有西边一座石拱桥与陆地相接。只需要士兵把守桥头,犯人是很难逃出庄去的。张啸林被关在一间茅草房里,除了几捆稻草,什么也没有。张啸林连续几天吃糙米饭、萝卜条,已经没什么气力逃走了,只能眼睁睁等着上海或者杭州那边能来人搭救。
张啸林做事一向考虑周到,他那天去找齐燮元的时候是一个人进去的。临进去之前,他和跟来的保镖指示:“你在门口守着,如果到晚上我还没出来,你就先回上海找杜月笙报信。同时,派人给杭州的卢督军带信。”
那个保镖很机灵地躲在暗处一直等到太阳下山,知道张大帅可能被扣下了。他没敢耽搁,连夜赶回上海,找到杜月笙禀明情况。杜月笙知道事态严重,立即以法租界公司的名义送信给齐燮元。首先要求对方先保障张啸林的人身安全,再谈条件。张啸林的娘子娄丽琴派李弥子送信给张载阳与卢永祥,要他们立即设法营救。那辆车烟土虽然没有卢永祥和张载阳的本钱,但是张啸林怎么说也是在他们管辖范围内,如今在其他人的地盘出了事情,自然不容怠慢。
因此,卢永祥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刻以督军的身份与齐燮元交涉。结果,齐燮元毫不掩饰地挖苦卢永祥:“没想到,堂堂的督军也干着这种私卖鸦片的勾当,难怪浙江省这么乱呢。不过,你放心,齐某不会把这件事情抖搂出去,让你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
卢永祥回府之后,气得直接摔掉手中的茶杯,大骂:“齐燮元,老子跟你势不两立!”直至后来,江浙大战第一战就在江苏省嘉定县的黄渡乡,而这劫烟土事件也是导火索之一。
再说张啸林这边,想逃跑必须先攒足力气。他从身上搜了一圈,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最后,在内衣翻到小妾给他从寺庙求的金身观音的吊坠,观音只有大拇指大小,额头上还镶着一颗钻石。张啸林想这观音本来就是用来保平安的,此刻能不能平安就靠它了。他趁着一个下等兵送饭之际,摸出那个观音,悄悄塞给对方。
“兄弟,麻烦你,给我弄点肉吃吃!”
那下等士兵一看着金光闪闪的东西,立刻动心地收到手里,点点头,出去了。当天晚上,张啸林就吃到了一大碗红烧肉。
这边,鲍一斋得到消息,说卢永祥已经找了齐燮元,决定先下手为强。他找到钱彪,两人决定杀掉张啸林报仇雪恨。鲍一斋计划趁着夜深人静,把张啸林装进麻袋,运到湖中淹死。然后对外声称畏罪潜逃,下落不明。这是巡捕房和黑道常用的手段,张啸林也不止一次用过,没想到这次要轮到自己身上了。
那边,鲍一斋的侄女婿犯了难,这抓人好办,但是要随便解决掉一个人,还是这么有背景的人,实在不在他的职务范围内。尤其,他也闻听过张啸林在上海滩的地位,万一出事,自己吃不了兜着走。鲍一斋从侄女婿这里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只能转头从齐燮元那下手。
张啸林没想到这一个玉观音,还真的救了他一命。从那天之后,他的饭菜里果然多了些油水,这也助他最快时间恢复了体力。这天中午,那下等兵送饭出去的时候,扔给他一张纸条。纸条写着几个潦草字,说是有人要杀他,望小心防备。
张啸林知道时间不多了,自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天黑之后,他在屋子最里面选定一个地方,运足力气一脚踹过去,墙上散落几块碎砖。他借着这一个缺口,又蹬了几脚,之后开始动手去扒。几分钟之后,一块墙砖掉下来,他看见了从外面射进来的月光,并伴着阵阵冷风拍打在他的脸上。原来,这间屋子的后面正对着湖水。
张啸林起身走到门口,冲着守门士兵喊道:“兄弟,这墙上有个大洞,你能不能再拿捆稻草给我。这天太冷了,让我把洞堵上吧。”
那士兵正打瞌睡,被吵醒了极为不满:“三更半夜的上哪弄草去,明天早晨再说吧。”
“你不堵上,我就把洞扒开,从这直接跳出去。我要是跑了,看你怎么交代。”
那士兵一听这话清醒过来,打开门发现墙上真的漏了个大洞。“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找稻草。”
张啸林拿起刚扒下来的砖块,站在门旁边,等那士兵进来,一板砖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士兵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倒在自己怀中那几捆稻草上了。张啸林扒下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提着枪跑了出去。他趁着月色,在庄上走了半圈,才了解这个地方的地理环境,没有船,自己根本逃不掉。他碰运气似的沿着河边走,最后终于找到一条小舢板。怎奈,刚登上舢板,就被钱彪亲自带着人捉回来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啸林非常配合地被他们带回茅屋。
“张啸林,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张啸林看着鲍一斋和钱彪的两张脸,仿佛看地府的牛头马面,狰狞可怕。他预感,这回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
本来鲍一斋和钱彪恨不得亲手把张啸林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下酒,但是齐燮元这边一直不松口,而且法租界那边也通过关系,过来要人。所以,齐燮元给他们要求是,关押可以,但不能损伤。
这边,杜月笙已经从法国领事那里拿到公文,亲自去见齐燮元。对方毕竟是替法国人办事的,齐燮元决定把那批货留下。至于人,就当卖给法国领事的一个面子。杜月笙立刻准备两顶轿子,亲自去接张啸林。杜月笙从周庄接出张啸林,往上海返。才走了五里路,张啸林突然吩咐轿夫抬向昆山城里。杜月笙一时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而对面的张啸林只笑不语。一直到火车站,坐上宁沪列车,张啸林才告诉杜月笙。这一带都是仇人的势力范围,如果没估计错,现在已经有人沿路布下陷阱,等着他去钻。他估计得没错,鲍一斋和钱彪就在青浦和昆山交接的地带等着张啸林,可惜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