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林并不满足在三鑫公司当二把手,就算在上海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他心里还惦记着老家浙江,希望打开浙江的烟土市场。1922年,张啸林再次返回杭州,这一次,他的目标瞄准了杭州鸦片市场的老大鲍一斋烟行。
鲍一斋烟行名义上是卷烟行,经销上海纸烟厂的香烟与吕宋雪茄,兼营旱烟丝与水烟丝,实际上是运销烟土,是整个浙江烟土集散地。鲍一斋之所以能做这么大,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和督军卢永祥的关系。鲍一斋是杭城的老土地,和当地黑白两道的人都联系密切。军阀初到杭州,鲍一斋一定会第一时间牵线示好。张啸林早在第一次衣锦还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派人注意浙江的烟土市场。但是,一段时间之后,鲍一斋和卢永祥内里的关系还是没有打听明白。这是打通杭州城的关键,张啸林没办法,只能给自己的同窗好友张载阳写信,想要问些内幕消息。
几天之后,张啸林收到回信。张载阳也并不知道卢永祥和鲍一斋之间的关系究竟到什么程度。只知道鲍一斋曾经送过一个女人给卢永祥当妾,那女人还很争气地给卢永祥生了个儿子,据说夫妻关系非常好。剩下的,都是他二人普通的交际应酬。张啸林拿着信,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结果,心里有些失望,只能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再寻他法。
“大哥,我们要不要另派一个人到杭州城去,专门为我们打探消息。”李弥子在旁边提出意见。
“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小花园加上三鑫的事情,我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身边亲信就你们三个,能打探消息的就你一个。这件事情先放放吧,以后再说。”张啸林也知道这件事情不能等,但是又无计可施。
“大哥,我给您推荐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用。”
“哪一个?”
“是你码头上那帮兄弟当中的一个,名字叫王魁。”
张啸林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号人,早先是黄金荣的徒孙,但是不太受重用。后来自己投靠了黄金荣,他就被调过来守码头。此人头脑灵活,办事牢靠,身手也不错。上次,竟然一个人抢下一车烟土。
“你怎么知道我这有这么一号人?”
“他前段时间已经调到小花园帮忙了,主要负责管理赌室那边的事情。我们聊过几次,看得出他对你挺敬仰的,而且相比黄老板,更想跟着你干。”
张啸林想,自己把李弥子带到上海来,果然没错。“好,你现在就把他找过来。”
李弥子得令,很快就把王魁叫到张啸林面前。张啸林也没那么多寒暄废话,直接让李弥子拿出五千块钱放到王魁面前的桌子上。
王魁看见那钱,眼里立刻焕发出光彩。他知道这回老大有要事安排,于是问道:“张大哥有什么事情吩咐?”
“我打算让你去杭州城走一趟,我和杭州城的鲍一斋烟行老板有些过节。想让你过去把鲍一斋老板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打听清楚,尤其是他和督军卢永祥之间的事情。不过,要小心一点,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也别太明目张胆地打听。这五千块是这次外出办事的费用和交通费,事情弄清楚之后,再给五千。”
“这点您放心,我以前是跟着黄老板混的,主要做的就是包打听,这是我老本行。而且,我在杭州也有认识人,专门弄消息。”
张啸林看王魁两眼睛一直都盯在桌子上那一沓沓的纸币上,根本没注意自己说的话,于是又关照:“记住,越少人知道越好,越快回来越好。这件事情办得得力,以后还会有你的好处。”
“放心,大哥,道上的规矩我懂。不过不知道,大哥您是要‘揽事’还是‘做人’?”
这“揽事”和“做人”是黑道上通用的术语,包揽事与包做人是黑道匪徒常见的两种挣钱方式。包揽事主要是帮雇主暗中使绊子陷害仇人,或者调解纠纷,严刑酷法惩治不屈之徒等事情;而包做人是指帮人包办杀仇人或者黑道对家,也是黑道一种较快的来钱之道。
“你只负责包揽事,不做人。”张啸林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是想用一种治人不露马脚,杀人不见血的办法。
王魁拿着五千块喜滋滋地出去了,当天晚上就买了去杭州的火车票。十天之后,他带回了张啸林最想要的消息。张啸林安安稳稳地听完王魁的汇报,又让李弥子将剩下的五千块拿来。他心里已经开始慢慢消化这些资料,并暗自定下一个计策。
那鲍一斋祖籍广东,清末来到杭州,开起第一家烟铺。后来凭借着广东那边的关系,烟土生意越做越大。此人已经年过五十,为人非常聪明世故,极会耍手腕。杭州本土的几家大烟土行,都被他吞并或者击垮。这人贪财好色,早年娶过一个老婆,日子过得也还安稳。可惜,那女人进门后的半年开始渐渐露出河东狮的本性,对鲍一斋呼来喝去,非打即骂。惹得鲍一斋由惧生厌,一心想甩掉老婆。后来,他和朋友出去玩,结识了一个性格温顺的女人。两人一见钟情,经常秘密约会,被他老婆发现,开始和老公又哭又闹。鲍一斋这次坚持要把那女人娶回家,原配老婆一时想不开,吞烟膏自杀了。当然,这只是他对外宣布的说法,实际上这个原配老婆怎么死的众说纷纭。几天之后,那个与鲍一斋相好的女人进门,成了正房太太。
这鲍一斋不贪烟,不贪酒,唯一的嗜好就是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他家里年轻的丫环见了他都要躲起来,他有时甚至跑到厨房与那些小丫环在柴草上玩。新任督军卢永祥到杭州之后,鲍一斋第一个发请帖,邀请卢永祥吃饭。之后开始票子、女人和房子,轮番轰炸,哄得卢永祥非常高兴。
两个人相熟之后,鲍一斋又派人在苏州选了四个各具特色的美女,弄回杭州之后,他开始叫人细心指导**,只为能混到卢永祥身边吹枕边风。宴会上,四个女人第一次登场,腰肢婀娜,眉目传情,惹得在场的男士各个头脑发热。可鲍一斋发现,卢永祥似乎对这四个女人根本没感觉。他想,难道这卢督军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于是对胸脯最大的那女人使眼色,那个女人立刻端杯酒走到卢永祥面前斟酒。她看卢永祥笑呵呵地接下了,立刻趁机想往男人身上贴,却被轻轻地推开了。
鲍一斋看出师不利,又对旁边那个腰肢摆得最妩媚的女人说道:“阿梅,快去给督军擦擦汗。”
那个叫阿梅的女人拿起香巾就往卢永祥脸上蹭,也被他给挡开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卢永祥自己从身上掏出一块方帕擦了擦脸。
两次失败之后,鲍一斋心里有些着急,心中正盘算着怎么办。抬头却发现卢永祥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看。他也转过头去,看到自己夫人的贴身丫头青青。今天鲍一斋请客,后面的下人不够用,只能把夫人房里的丫头也调过来。青青今年只有十九岁,人出落得清纯漂亮,一双眼睛灵动温柔,一颦一笑都透着青春可爱之气。鲍一斋这才反应过来,卢永祥已经在军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那种搔首弄姿的女人见识得太多了。唯独缺少的,就是这种未经世事小家碧玉的女孩。
卢永祥一路盯着人家女孩把手中的菜摆在桌上,又不好意思直接动手,只能抬头看看鲍一斋。鲍一斋何等聪明,立刻叫道:“青青,给督军倒杯茶。”
青青应了一声,端着一杯茶过来,却被卢永祥一把抓住了手。
“今年多大了?”
女孩试着挣了一下,由于不敢真的发火,只能老实回答:“今年已经十九了。”
“我才到杭州,身边没人,正好想找个人陪。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去?”
女孩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激动,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毕竟进来督军的府里,就不用再给人当使唤丫头了,但是,这事毕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就抬头看向鲍一斋。
“青青真是好福气啊,还不快谢谢督军。”鲍一斋想这笔账怎么算都赚到了,那四个**好的女孩还可以用来赚钱,府里现在也不缺使唤丫头。
五天之后,鲍一斋把青青送到卢永祥家里。为什么非要五天呢?因为这五天里,鲍一斋夫妻两个对青青进行指导,又是教她规矩,又是教她怎么在督军耳边吹枕边风。临出门之前,鲍一斋还准备了一份嫁妆跟着一起过去。介于这层关系,卢永祥和鲍一斋两个人的关系更加稳固。
卢永祥非常喜欢青青,每天把她放到身边陪伴。各种大小宴会,也都带着青青参加。八个月之后,青青又添了一子,喜得卢永祥都忘了算日子。外面人都在传,那个孩子绝对不是卢督军的。
想到这里,张啸林心中自然生成一计。他这半辈子都没离开过女人,各种让他欢喜让他忧的女人,这次又要靠女人。
几天之后,卢永祥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写着:“督军到浙之后,爱民如子,为官清廉,乃吾等之福。然有一事,实为督军之耻,尤辱盛名,不得不以实相告。督军府上一小妾,送至府上,不出八月就得一子,却不知此乃鲍一斋施之吕不韦遗种赠妃之计也!以野种为明珠,唯恐世人耻笑,望督军明查。”
卢永祥看着这半文半白的书信,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也就放下了。到了晚上吃饭时间,他和青青对坐吃饭,忽然想到信上内容。不足八月生子,鲍一斋所赠,这不正是青青吗?至于这“吕不韦遗种赠妃”,说的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一个典故,秦朝皇帝曾派了个人到赵国做人质。赵国有一个大商人名叫吕不韦,他看准这人将来回秦后必定会登皇位,于是把自己已有身孕的小老婆赠给这人当老婆。不久之后,这人带着老婆回国,生下一个男孩,即是千古一帝的秦始皇。这么想来,青青以前是内室伺候的丫头,而那鲍一斋最喜欢小女孩。青青到府里才八个月,就把孩子生下来了。原来,自己竟是替别人养儿子,做了回乌龟。
但是,捉贼捉赃抓人抓双,这没凭没据的也不能随便发火。卢永祥吃了一顿非常郁闷的晚饭,再看那平日疼爱的小男儿,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己。
第二天,他把自己贴身秘书叫到书房,把信的内容和自己的疑虑说出来。之后,他要求秘书立刻派人去查这件事。几天之后,事情弄明白了。原来,那个鲍一斋真的趁老婆回娘家的时候睡过青青三天。一个月之后,青青就进了卢府。
当天晚上,卢永祥进了青青房间,一把将她摁在**,直接质问道:“你是不是和鲍一斋睡过?而且一睡就是三天?”
青青听到自己丈夫这么问,肯定已经调查过了。不得已,只能跪在地上把事情招出来。“督军,是鲍一斋逼我的,我也没办法啊。求求你,给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
卢永祥一听这话,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真的替别人养了儿子。火也窜了上来,他抽出腰上的枪,指着女人的头,骂道:“老子先毙了你,再去找鲍一斋算账。”实际上,他非常舍不得青青,这个女人是他在杭州城最亲近的人。
几天之后,卢永祥找到张载阳,授意他找个机会把鲍一斋的烟行彻底查封了。张载**据指示封了烟行之后,立刻给张啸林带消息。就这样,在卢永祥和张载阳的支持下,张啸林很快打通了浙江的烟土市场。他的“乌烟店”开张,并且一步步有计划地接收了鲍一斋全浙江省的代销店。张啸林将“代销”,改为“自销”,多销的店,进货时有优惠。他开始从上海运烟到杭州城,然后下面各县市的烟土行从杭州进货。没过多久,他就彻底垄断了浙江的烟土市场。
张啸林为了拉拢浙江的烟土商,决定自己掏钱带着杭州附近县市的烟土商去上海考察,其实是为了让他们看见将来的美好生活。在清朝末年勘测沪杭铁路路线时,原来是走直线的:上海——松江——嘉善——嘉兴——桐乡——余杭——杭州。在开始建筑铁路的时候,桐乡县忽然冲出来一群落后的绅士,听信了风水先生的话,说铁路线经过桐乡,会破坏桐乡风水,坚决反对,而与之相反的是,海宁当地有个有眼光的绅士,知道这条路建成,必然能给海宁带来发展。于是,他开始联络各县市知名人士,找筑路当局谈判。最终,沪杭铁路从余杭到嘉兴一段路,便绕到海宁打了个大弯子。
途经海宁的时候,张啸林有意对周围的人说:“你们看看,海宁比桐乡富有得多啊。人有钱了就会吃乌烟,这吃烟的人一多,我们就发财了不是。”
那个烟土商半辈子都窝在小县城里,见识有限,现在听张啸林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纷纷应和。火车摇摇晃晃地行进,张啸林正闭目养神,一个台州的土贩子把他叫醒,给他提供了一个信息。原来,台州府下属的宁海县,幅员广大。在清朝与民国初,曾将它的南面十几个乡划出来,另行设立一个三门县,后归并宁海县。现在,这个三门县是唯一没有烟土馆的地方。张啸林听到这,心中便生出一个一石击二鸟的计策。
张啸林一直把这件事情记在心里,回到杭州之后,立刻找到张载阳。让他出面批示,三门县与宁海县分开设立,再向中央政府备个案。这样一来,张啸林就可以在新县城设分馆,而张载阳也可以卖新县城的官职。张载阳果然心动了,就借着这件事情推广开来,浙江省许多地方开始拆乡建县。
可惜,事情并不如张啸林预想的那么顺利。三门县设立之后,设在三门湾的烟土生意非常冷清,迟迟无法盈利。张啸林决定亲自去一趟台州,看看三门湾能不能建个通往上海的路线。招商局一艘从上海十六铺码头开往浙江海门的船上,张啸林正在欣赏沿途风景。忽然,听见二等舱人声鼎沸,他向来喜欢凑热闹,就和李弥子过去了。只见一个乘客双手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滚,汗水已经浸湿了那人的衣服。
茶房见那人疼得厉害,周边也没有熟悉的人,只能取了喇叭筒,一路喊道:“各位先生,各位小姐,哪位会治病的,请麻烦您救人一命。”
很快,许多游客掏出身上备的止疼药送过。病人服过之后,没有任何好转,继续捂着肚子哼唧。这时一个留八字胡的郎中赶过来,立刻给病人把脉,诊断是得了卷肠痧。他从随身带的小巷子里掏出一包镇痛散,病人服下之后还是疼得忍无可忍。正在一群人无计可施的时候,张啸林忽然想到自己包里还有在杭州带回来的乌烟丸。他吩咐李弥子拿过来,给病人服下。不一会儿,病人缓缓清醒过来。周围大多是台州客,对这乌烟丸还不认识,纷纷称奇。
张啸林趁机大声说道:“大家或许对这药还不熟悉,我一说你们便明白。这药是乌烟做的,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他说完这话,那个郎中急忙掏钱,打算买一点。有他带头,后面的乘客也纷纷掏钱想买点回去试试。张啸林故作大方地表示:“各位,我这儿剩下的也不多了。大家要想买,到台州府三门县海游镇上买,那里最近新开了一家乌烟馆。”
张啸林在三门县考察了一圈,决定从当地乡绅章老先生下手。那章老先生正犯老毛病,嗓子干痒,咳嗽不止。听说有上海来的访客,勉强起身迎接。张啸林给老爷子请了安,双方寒暄起来。他见老爷子身体不适,正好可以将乌烟推荐给章老先生。
“看章先生身体不适,我这儿有一味从上海带来的特效药,请您试试。”张啸林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自个取了烟枪,就着烟灯吞云吐雾起来。
章老先生正难受,此刻听说可以治这个病,也开始照着样子抽起来。几筒之后,喉咙立刻舒坦了,呼吸也不再受阻挠,整个人飘飘欲仙。张啸林趁此机会,提出想在镇上开烟馆。章老爷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在章老爷子的帮助下,烟馆很快就开张了。开张那天,四野乡绅和县城官员都赶来道贺。除了一顿丰盛的酒菜,张啸林请在座的所有人抽了一筒烟土。许多人都没经受住**,沉迷在这美妙的感觉中,到最后甚至倾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