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林此次回来匆忙,他下车之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张载阳的府邸。张啸林到地方才大声感慨,省长的官邸果然够气派,门前整齐停着一排车子。十几个守卫荷枪实弹在四周巡逻。张啸林在车上再三查看自己这身临回杭州之前专门定做的洋装,三件套,衬衫、马甲外加西装,而且专门戴了副金边眼镜,俨然一副商人的派头。他是非常穿不惯洋人衣服的,就像套上了一层枷,怎么动都不是,还是大褂舒服自在。所以,他在上海的时候,非重要场合,都穿得很随便。
张啸林跳下车之后,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烫金拜帖,上前一步,交给守卫。那守卫见对方西装革履的来拜见省长,立刻敬了个军礼,双手接过帖子,去里面禀报了。一会儿,守卫跑出来,又对张啸林立正行礼:“张先生,省长有请。”
张啸林刚进门,发现张载阳已经迎了出来。两个人见面互相看着,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激动之情。这不是刻意装出来给外人看的,更不是敷衍对方,而是真情的流露。
张载阳大叫一声:“老同学,你终于来了!从收到你的信之后,我就天天等着盼着,今天可算把你盼到了。快进来,快进来。”
张啸林心里一热,自己打出来混开始,真的没遇到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更别说有真正欢迎自己的人了。“真是想你啊,当初要不是事情所迫,也不会一个人跑去上海这么多年。”
进屋之后,张啸林环顾四周,发现这个老朋友日子过得不错,也挺替他开心。张载阳将张啸林拉到座位上,吩咐下人沏茶。之后又专门招呼警卫,今天不再接待任何人,有事情明天再说。
两个人对坐喝茶,开始彼此互相打量。当年那个替自己打抱不平的小混混,而今已经成了西装革履的大商人;而当年那个偷贩烟土的富阳小吏,如今已经飞黄腾达了,甚至开始微微发福。两个人开始话家常,张啸林已经很久没和相知的人聊过天,太多的话憋在心里,现在恨不得一口气全都吐露出来。一直到午饭时间,张载阳听说张啸林刚回杭州,专门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为他洗尘。酒足饭饱之后,张啸林开始谈论正事。
“张大哥,我此番回杭州是专程来找你的,有件事希望你扶持一把。当然,这件事也绝不是让你吃亏的事情。”
张载阳一听这话,立刻使眼色,将周围服侍的下人打发出去,并关紧门窗,才开腔:“兄弟有话不妨直说,只要我能办到,绝不会有半点含糊。就算办不到,也会想方设法帮你办到。当年要不是你救我一命,恐怕我连这学都上不成。”
张啸林看张载阳态度这么诚恳,心里也有了底,于是说道:“你也知道,我如今在上海在黄金荣手下做事,外人看着风光,其实黄金荣根本不信任我,在上海还是等于无依无靠,我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这要是杭州城的事,兄弟义不容辞,这上海虽说在我管辖内,但是鞭长莫及。”张载阳有些为难。
“你应该和卢永祥很熟悉吧,我想在杭州让你帮我跟卢永祥拉上关系。”
“你说那个新来的督军卢永祥,这个还真不太好办。”
张啸林没有说话,只是有些焦急地盯着还在思考的张载阳,只要他一点头或者给出一句话,这件事情就算大功告成了。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张载阳终于抬起头:“那个卢永祥身为督军,官职比我要大,而且他初来杭州城,还真不一定能请得动。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到杭州城之后,和我的关系比较亲密。只是,不知你找卢永祥有什么事情,我先帮你参谋参谋。”
张啸林立刻把情况说了一下:“张大哥,还记得当年咱俩在杭州城策划抢土的事吗?”
“当然记得,据说后来你因为这事吃了不少苦,只怪兄弟当时不在身边。”张载阳提到这件事情有些懊恼。
“那你应该知道这烟土的利润有多高,我在上海也做这个行当,但是,现在整个上海滩的这个生意都落在黄金荣手上。我必须想办法把这块肥肉抢过来,才能真正地坐镇上海滩。我知道淞沪镇守使何丰林是卢永祥的嫡系,所以需要从中穿针引线。当然,杭州城这块的烟土贩运生意也可以做起来。”
张载阳一听这个生财之道,兴致立刻浓厚起来。但转念一想,前方的障碍还是很多。
“现在杭州的烟土生意已经起来了,但是一直掌握在鲍一斋手中。那个鲍一斋非常不好对付,最主要的是,他和卢督军关系甚密,恐怕不是你我这么好介入的。”
“我也听说过,所以才找大哥商量,怎么把卢督军拉到我们这边。而且一旦我们合作,就是上海杭州两块肥肉了,一道发财。不用你来说服卢督军,只要能让我们见个面,话由我来说。”
张载阳想了想,回道:“这个好办,我就以老同学回来接风为由,让你们见上一面。”
这件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张啸林才想起回家看老婆孩子,张载阳也没强留,专门派辆车送他回家。张啸林出来之后,可谓春光满面,这次过来果然收获颇丰。一是能得到老同学的鼎力相助,现在已经有了军方的靠山;二是从张载阳那得来的消息看,卢督军原来早就做了烟土生意。
回到拱宸桥附近,张啸林刻意让车慢着点开,让两旁的老邻居都看看他张啸林衣锦还乡了。果然,很快汽车周围就吸引了一群人。这当中有他的儿时玩伴,有当年见他就躲的女人,有当年背后各种说他闲话的大婶。毫无例外的,都露出羡慕的眼神。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早年那个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小混混已经发达了。
自从张啸林去上海之后,“张记茶馆”一直由陈效岐接管,生意做得还挺红火,而且自己的妻儿也一直是陈效岐在照顾。他们早就得到消息,张啸林回来了。此刻一听见汽车喇叭声,都出来迎接了。
张啸林看到了久别的老朋友,当然还有自己的老婆以及身后跟着的两个孩子。分别是张啸林领养来的大儿子和陈效岐的女儿。
张啸林站到儿子面前,看着对面这个有些孱弱斯文的年轻人,虽然和自己一点也不像。但不知为什么,张啸林就是喜欢这个性格。
“阿爸,您回来了。”年轻人说话声音非常小。
张啸林应了一声之后,把视线转到老朋友陈效岐那边。
“月华,快叫张阿伯。”陈效岐把张啸林手上的行李接过来之后,立刻让女儿叫人。
“张阿伯。”女孩子声音清脆,听着非常舒服。最主要的是,这个女孩一点也不怕人,瞪着亮闪闪的大眼睛看着张啸林。走的时候还是小孩子,回来已经是个姑娘了,出落得也漂亮。再看自己的长子,忽然想到两家结亲家,两个孩子性格正合适。于是,也没耽搁,进屋之后就把这事情和陈效岐定下来了。
晚饭的时候,两家并作一家,到最后只剩下张啸林和陈效岐在那叙旧,讲一讲这几年的经历。两个人看着都显老了,尤其张啸林,人成熟了不少,话也少了很多。陈效岐心里清楚,张啸林在上海一定吃了不少苦。
晚上,自然是张啸林和娄丽琴夫妻两个叙旧的时候。这几年过去了,娄丽琴依然美貌,从进门就看得张啸林心里痒痒的,但是碍于有生人在,也不敢有逾矩的动作。此刻,他搂住娄丽琴亲起来,结果发现老婆面上冷冰冰的。他知道,老婆是气他这几年都没尽到丈夫的责任,心里盘算着一定要带她去上海过好日子。
两个人温存过后,张啸林没有睡下,而是非常郑重其事地和老婆商量,要把她接到上海去住。娄丽琴心里挺高兴,面上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亏你还记得我们母子,我还以为你在上海早就娶了十个八个的逍遥自在。”
张啸林也不生气,继续搂着老婆安抚道:“没办法,前几年日子过得太苦,怕你到上海受苦。最近才时来运转,在上海算是有了立足的地方。”
“我还正想去见识见识上海什么样子,不过还是舍不得杭州的安逸生活。”在张啸林的眼里,娄丽琴这几年非但没有变老,而且变得越来越有味道,再加上她对什么都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让他想起黄金荣的老婆阿桂姐,长相没有自己怀里这个漂亮,性格也不够好,要说气势,也不过如此。如果,让娄丽琴在那种环境下生活,说不定比阿桂姐还要厉害几分。
“我明天就收拾收拾东西,没什么事情,先早点睡吧。”
两人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吃饭,吃过饭之后,张啸林才打开行李,把从上海买的礼物分发给家里人。之后,开始和陈效岐商量正经事情。张啸林从回杭州的那一刻心里一直在惦记着上海的生意,虽说现在比较稳定,但是也担心自己辛苦几年打下的基业被人抢走。所以,他决定在那场接风酒宴之前,把正事都办完,之后把更多的心思花到那些大军阀身上。事情一办妥,立刻返回上海。
“我想带着家里人去上海,也希望你们父女一起过去。”张啸林开门见山。
“我们父女去上海能做什么?”陈效岐想到杭州的稳定生活,并不太想动。
“我上海的房子都买好了,你们只要到那享享福,见识一下上海的生活。我那边的生意,你也可以帮忙拿个主意。何况,等到法尧和月华把事情办了,肯定要跟着去上海,你到时候能舍得吗?”
陈效岐考虑了一下张啸林的话,同时也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十里洋场,于是,答应下来。除了陈效岐,张啸林还想要一个人去上海,就是曾经帮过自己性命的翁左青。当然,除了这一层恩情,还因为翁左青是远近闻名的人才,有勇有谋,将来一定对自己有帮助。于是,他亲自从杭州城买了些礼物赶往绍兴。到绍兴之后直接找到翁左青,喝酒畅谈整整一夜。第二天,两人一起返回杭州城。
回来之后,变成三个男人把酒畅谈。三个人开始商量将来去上海之后的作为,研究如何共创大业。那个晚上,是张啸林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个夜晚。自己再回上海滩,就不再是孤家寡人,孤军奋战了。
商量完事业上的问题,几个人也开始谈论家庭方面的事情。陈效岐希望在杭州城先让两个孩子行房,有了夫妻名分之后再去上海。省得将来到上海之后,两家人在一起引来外人议论。其实,陈效岐了解上海是个花花世界,担心将来出现变故。这事一说出来,娄丽琴第一个赞同,立刻开始吩咐人布置新房。翁左青做证人,两个孩子拜了天地。之后,张啸林开始联系人卖茶馆,卖房子。张家的老宅子,张啸林自然不舍得卖掉,只能廉价出租给人,把自己父母的物件都归置到一个房间里。
最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探访自己的老师李休堂。张啸林又拿着一堆从上海带回来的礼物去看望李休堂,同时也希望得到他的指点。毕竟对方在杭州这地界已经混了很多年了,经历的事情也多,看过的人也多。两师徒研究了一天,最后认为卢永祥应该最爱的是财,军阀喜欢抢地盘,喜欢抢钱财都不稀奇,所以,只要张啸林把好处给够了,这事应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