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林利用这一石二鸟的计策不仅从黄金荣手下逃过一劫,而且还甩脱了乌木开泰。他安稳之后,立刻在黄公馆的披灶间,安排了一桌酒菜招待杜月笙和马祥生。几杯酒下肚,几个年轻人开始熟络起来,话起家常来,张啸林这几日在黄公馆,对黄金荣的生活羡慕不已。此刻,他开始感慨万千地表示:“和这比起来,我以前过的都不叫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混到黄老板这样。”
张啸林说的这番话也正是另外两个人所想的,但凡到上海滩来的年轻人,无不想过上这种一呼百应的风光生活,但真能闯出来的寥寥无几。那些有头脑没野心的外乡人,到最后多半拿着一笔钱,回家娶老婆过安稳日子去了;而那些有野心没头脑的人,多半混不长久,到最后不是已经尸沉黄浦江,就是落难他乡;而对于那些既无野心又无头脑的人,最后就是沦落在赌场妓院那些小混混。此刻,围坐在小圆桌周围的三个人却是既有野心又有头脑,可以预想他们后来的成就。
三个人酒足饭饱,马祥生看他们二人还有话说,就识趣地装醉回家睡觉去了。剩下的两个人继续坐在桌前喝酒。
杜月笙先说道:“张大哥,虽然你已经进了黄公馆,但是也得打算好以后的路。现在黄金荣把你留下,不过是想身边少个敌人,不一定是真心想收你,保不准哪天想起你的事情来,还要算这笔旧账。”
张啸林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当时黄金荣之所以收下他,是因为看到自己的银票没少,心里激动。答道:“是啊,黄金荣这人是个老狐狸,没那么容易信任一个人。他现在不过是一时激动,因我帮他保住了一大笔钱,现在可能就已经开始后悔没宰了我。”
“这你放心,他既然收你,就绝对不会再想要你的命。但是,如果黄金荣不打算用你,你要么在这后院里混,要么回到码头过自己日子。”
“那我们这番辛苦就白费了,我想,黄金荣肯定考虑过,我跟着乌木开泰混,转头就把乌木开泰给出卖了。我现在跟着他混,说不准哪天就把他出卖了。”张啸林郁闷地低头喝酒,脑子里还考虑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张大哥,我们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趁热打铁,让你取得黄老板的信任。”
张啸林一听杜月笙的话,知道有戏,立刻拿出诚恳的求人态度。说道:“月笙,你再帮我一个忙,帮我找个机会给黄金荣办件大事,取得他的信任。”
“好,我这几天时刻帮你注意着黄老板的动静。”
几天之后,黄金荣就给了张啸林一个证明忠诚的机会。那天酒桌上张啸林和杜月笙猜测的那番话基本都说到黄金荣心里去了。他确实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用张啸林,自己本身就是一步步见风使舵过河拆桥过来的。张啸林这人老江湖,能在短短的时间内从一个小瘪三混到今天有模有样,中间做过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不得不防。但是,老虎已经养在后院了,用,不放心;不用,又怪可惜的。
经过一天考虑,黄金荣想出个主意。当天早晨,张啸林刚吃过饭,就被黄金荣叫到客厅。他依旧保持着那天初见面时候的谦逊,低着头向黄金荣问好。
“啸林,来先坐下喝杯茶。”黄金荣自己已经端起一杯冒热气的茶喝起来。
张啸林没敢坐,继续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他心里暗暗盘算,不知道这次见面是凶是吉。
“不知道这几日,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这地方可比我那狗窝舒服多了。就是,没什么事情做,不知道师傅能不能给点事情做。我就是个吃苦的粗人,几天不干活,浑身都僵了。”
“师傅今天把你叫来,就是有个任务派给你。”
张啸林心道,这次果然是吉签,终于找到表现的机会了。于是高兴地说道:“师傅交代的事情,一定完成。”
“我想让你去处理了乌木开泰,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你。”黄金荣想来个借刀杀人,顺便考验张啸林投靠是真是假。
“那乌木开泰处处和师傅作对,抢生意,本来就应该早处理了。师傅放心,我这就去办。”
黄金荣看张啸林决心表得爽快,心里也痛快了许多,于是交代道:“你投靠我的事情,一直保密。表面上,你还是乌木开泰的合伙人,你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找机会把他秘密解决掉。这件事不能声张,尤其是对阿桂姐。她和施锦绣是结拜姐妹,你也知道阿桂姐的性格,女人比较麻烦。”
张啸林连连答应,其实心里也知道,这个家阿桂姐讲话比黄金荣还好用。
张啸林又返回码头,继续跟着乌木开泰。从黄金荣那里占到便宜之后,乌木开泰日子越来越舒坦,早就忘了打砸会馆那天有人通风报信的事情。张啸林继续每天跟着乌木开泰吃喝玩乐,背地里一直在找机会。
民国时期的上海,看电影是一件非常时髦的事情,尤其是看外国电影。从1896年8月11日,上海保园的“又一村”放映了第一部外国电影之后,非常轰动,一夜之间所有上海人都知道了这种新鲜的娱乐方式。到1908年,一个叫雷玛斯的洋人在乍浦路海宁路口兴建了一座铁皮房子,名字叫“虹口大戏院”,电影院才正式在上海立足,之后越建越多。当时的电影院大多放一些外国的爱情片,是青年贵族的大爱。
西方复活节那天,英国租界派人给租界内的名流富商发帖子邀请去电影院看一部新上映的影片。乌木开泰、范回春和张啸林这些流氓头子,也都收到请帖。张啸林知道,机会来了。他先找到杜月笙,两个人商量一个非常完整的计划之后。张啸林找到黄金荣,把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黄金荣听后频频点头,他发现张啸林真的非常有头脑,将来或许会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你就这么确定乌木开泰会去看电影吗?”
“师傅放心,乌木开泰肯定会去。第一,乌木开泰想在英租界那片混,必须要和英国人打好关系;第二,就是乌木开泰很想融入上流社会,就算完全看不懂这场电影,他也得去电影院露个面。”
“好,只要你把乌木开泰除掉了,他那片地盘归你负责。”
从黄公馆出来之后,张啸林身边跟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
果然,乌木开泰带着范回春早早到了电影院。张啸林立刻派人送信给黄金荣,告诉他乌木开泰坐的什么车,电影几点钟结束。
散场之后,乌木开泰和范回春坐在马车上回家,两人还沉浸在电影里那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里。车子上了桥,车夫减慢速度,只见对面一辆马车直直地朝他们撞过来。那车夫还来不及叫喊,对面车子已经冲过来,一把飞刀直接抺了他的脖子。车厢里,乌木开泰听见动静,习惯性地把头伸出来想看看什么情况。这头刚伸出来,一把匕首直接插进他的脑袋,他连动静都没发出来,就一命呜呼了。车内的范回春见事情不妙,急忙把乌木开泰的头扶回到车里,他拔出自己防身的匕首,直接插上马屁股。那马吃痛受惊,向前狂奔起来,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乌木开泰随身的几个兄弟在后面的车上,见事情不妙想掉头的时候,已经被黄金荣的人团团围住,干净利落地被解决掉了。整个事情发生不过几分钟,当时已经晚上10点多钟,街上没有几个行人,自然也无人知道这件事情。黄金荣这次大获全胜,出了一口恶气,对张啸林彻底放心下来,按照之前的承诺,将英租界的码头交给张啸林。
张啸林至此彻底进入黄公馆,成为黄金荣的门生,从此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全然忘了当初那个小瘪三的杭州佬。
张啸林自从接收了乌木开泰的地盘之后,地位稳步上升。黄公馆已经没法再住了,自己当初在东昌渡那个狗窝也不想回去了,于是,他在重庆路马乐里找了一块地方,建起一栋别墅。张公馆落成那天,他大摆筵席,宴请附近的宾客。黄金荣当天有事情没去参加,派人送来一份大礼。
在宴请的这些人当中,有一个名叫吴鸿的老乡,原是浙江省警务厅厅长夏超的部下,当过杭州蒙古桥第二警署署长。这人和张啸林还有一重关系,就是杭州李休堂的门生,与张啸林属同门弟兄,比张啸林高出一级。他看到张啸林乔迁,立刻前来道喜,专门带来一个紫檀关公。
张啸林见是老乡大驾光临,立刻热情地打招呼。那吴鸿也不客气,直接和张啸林坐一起喝茶。两人聊了一番杭州的往事,又谈起现在的师傅黄金荣。吴鸿问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送你关公吗?”
张啸林有些茫然,不知道他的用意。
吴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因为黄老板喜欢关公,他的客厅里就供着一尊。关云长能文能武,忠义无双。你也一样能文能武,只要多学着点为人处世,肯定能被你师傅看上。”
张啸林连连称是,遇到同乡话自然也多起来,尤其这位同乡看着有点提拔自己的意思,于是,张啸林把黄金荣和自己的事情一股脑说出来。那吴鸿想了想,建议张啸林还是做长远打算,不能总跟在师傅身边,最好能把浙江关系网提早建立起来。当然,吴鸿也是在为自己打算,他给张啸林提意见,将来真的成事了,自己就是第一功臣,好处自然不少。
“听说你当年上过武备学堂,和周凤歧、张载阳还有夏超都是同学?你大可以利用这层关系,和他们联系起来。”
“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他们现在在哪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联系?”
“他们现在混得都不错,夏超毕业后留校任学生队队长,后来参加光复会。被调至广西,任兵备处科长和教练所训练科长。辛亥革命爆发后,浙江光复,回杭州任都督汤寿潜的幕僚。从杭州警察局局长升到省会警察厅厅长,又兼任浙江全省警务处处长。至于张载阳,调回杭州后,任陆军第五十旅旅长兼杭州镇守使。之后又是嘉湖镇守使,升为第二十五师师长,中将头衔。现在任浙江省军第二师师长,你想想他手上有多大的权力。这要是不利用,岂不是可惜了?”
张啸林一听自己的拜把子兄弟混得这么好,又是高兴,又是羡慕。想到自己如果当初好好读书,之后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吴鸿看出他的意思,立刻安慰道:“当然,你老兄现在混得也不错。如果和他们搭上线,绝对可以给你锦上添花。何况,现在上海虽然是个大都市,但是军备上,还是归浙江统治,这就是你的优势啊。”张啸林想想也对,这些人都与他有很深的关系。他们现在正好在台上,无异于是给他指明了一条路。利用这些关系在上海插手鸦片,能好好赚一笔。自己在上海赤手空拳,很难另外开辟码头,只能永远被黄金荣压着。黄金荣是打心眼里看不上自己的,杜月笙这人又城府颇深,不知道想些什么。想于此,张啸林当即敬了吴鸿一杯酒,对他再三感谢。当天晚上,张啸林没敢多喝酒,等到宴会散了,立刻动笔写信,写明自己的现状,交给吴鸿,麻烦他带回杭州交给张载阳和夏超。几天之后,吴鸿又带给他一个更好的消息。原来,浙江那边传来消息,浙江督军杨善德突然病故,淞沪镇守使卢永祥升任浙江督军,与张载阳结为同僚。张啸林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一个好机会。晚上,张啸林根本没法入睡,在**翻过来倒过去,折腾了一宿。想自己虽然在黄金荣手下做事,挣得了面子,有了一座强大的靠山,但同时,这座靠山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自己只要在黄金荣的手下做事,就永远没有出头的那一天。自己要想闯出去,就必须甩脱黄金荣,想于此,他决定回杭州。
第二天一早,张啸林赶到黄公馆。
黄金荣见他过来,立刻笑道:“恭喜啊,啸林,新家住得怎么样?”
“多谢师傅的关心,住得很好。今天过来,是想向师傅告假,回杭州一趟。您也知道,我老婆孩子还都在杭州。我一个人在上海,夜夜独守空房,也怪乏味的。”
黄金荣意味深长地笑笑,答应下来。并吩咐道:“我正好也想看看你杭州的老婆什么样,快去快回。”
张啸林当天便买了火车票,乘上开往杭州的火车。他这次回杭州,虽然没有什么大排场,但也算是衣锦还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