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西死了,三毛的心也死了。
这一夜,三毛几乎精神失常。她执意守在荷西尸体旁边,一遍遍地对他说“不要害怕”,如果真的有天堂,三毛相信荷西一定是会上天堂的。她轻手抚摸着荷西的发丝,忽然发现荷西眼中竟然流出了鲜血。三毛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荷西死去的时候是不是痛苦,他当时是否会想到自己,他一定也对这个世界恋恋不舍。
在葬礼前,三毛决定要亲手去为荷西挖坟。她说:“每一铲泥土都必须倾注我的泪水,荷西死在他另一个情人——大海的怀抱之中,应该是死而无憾了。”三毛用这种几乎是自残的方式表达着对荷西的依恋,但荷西再不会睁开眼睛给她一个拥抱了。
葬礼上,三毛试图面带微笑,她不想把自己哭丧着脸的模样留给荷西。可在正要下葬时,三毛再一次崩溃了,她哭求着想要阻拦棺木的下葬,直到旁人为她注射了一支镇静剂后三毛才不再挣扎。葬礼结束后,三毛躺在**一直在喃喃自语:“荷西回来,荷西回来,荷西回来……”无人应答三毛的话,但她却一直念念不休,仿佛果真有个人会听到她的声音。
第二天,三毛跑到木匠店里定做了一个十字架,上面写着“荷西·马利安·葛罗。你的妻子纪念你。”她自己一个人将沉重的十字架拖到了荷西墓前,用双手一点点地挖开泥土,把十字架郑重地栽放进去。
从这一天开始,三毛每一天都会来墓园里看荷西。很多时候,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墓前,看着荷西墓前的十字架,神思早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墓园里每天都会有新的下葬者,没有人会去在意这里是否多了一个新的亡者,世界也不会因为荷西的离去而有太大改变,唯独三毛的生活会因为荷西而崩塌。
三毛总是会从早上一直坐到黄昏,若不是那老守墓人来提示她天黑了,三毛还迟迟不愿意离去。三毛起身后,向守墓人道了谢,然后穿过与荷西下葬的地方并没太大区别的一排排坟墓,仿佛穿过了生死相隔的大门。
三毛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那就是去西班牙看望荷西的家人。
当看到荷西的妈妈时,三毛眼中又涌上了热泪。妈妈把三毛抱进怀里,安慰着这个受尽苦难的孩子。爸爸正披着一件黑色毛衣背对着三毛坐在椅子上,三毛蹲在他的膝盖前,仰起头喊了一声“爸爸”。爸爸的听力不好,需要戴着助听器才能听到身边的声音。当三毛数次呼唤后,爸爸似乎才从恍然大梦中惊醒。他抬眼看到了三毛,然后一把把她抱住,老泪开始纵横。之后三毛又见到了家里的其他人,姐姐卡门和妹妹伊斯帖,他们都对三毛表达了安慰,这让三毛原本悲伤的心稍微缓和了一些。
晚上临睡前,妈妈走进了三毛的房间,问到她和荷西在大加纳利岛上的那所房子应该怎么办。妈妈说,从法律上来说,他们也有这所房子一半的继承权。三毛知道妈妈说得有道理,但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谈论这些。荷西刚刚离去,此时马上就谈论继承权让三毛觉得这是对荷西的不尊重。她假装胃疼打发走了妈妈,自己锁上了房门,熄灭灯,打开了面向马路的那扇窗。凉爽的风瞬间吹走了旅途中的疲劳,时间已经快到五月了,夏日很快就会到来。三毛将头发打散,爬在窗台上睡了一夜。
梦里,荷西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他捧着一本用完的作业簿央求妈妈给自己买一本新的,但妈妈却不肯买,而是在用橡皮擦试图擦掉旧练习簿上的铅笔字。因为有些红笔字迹是擦不掉的,荷西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夜风吹来,三毛醒了,那个哭鼻子的荷西也不见了。
天亮后,三毛陪着爸爸妈妈去了教堂做礼拜。一路上有很多邻居都认识三毛,他们热情地和她打招呼,三毛不愿意在熟人面前表现出过多的悲伤。她只得快步离开这些熟悉的街道,因为她不想让自己悲伤的情绪传染给其他人。
在回去的路上,三毛买了一些爸爸爱吃的甜品。回到家后,三毛惊讶地发现家中所有的亲戚都回来了,哥哥夏米叶还给她带了很大一束花。三毛又在厨房中忙碌了一上午,给所有人准备了一大桌子饭。餐桌上,爸爸打开了从维也纳带回来的红酒,给每个人都斟满了酒杯。一家人相互说着安慰的话,这让三毛在一瞬间感觉到暖意流在心间。
正在这时,姐夫突然站了起来,他敲了一下酒杯,示意大家安静。姐夫咳了一下嗓子,语气非常不自然地提到了三毛和荷西在大加纳利岛上的那栋房子。三毛这才知道,原来是妈妈打电话把家里所有人都叫来了,他们不是来安慰三毛的,不是来悼念荷西的,而是要来瓜分她和荷西的家产。三毛刚才升起的暖意瞬间变得冰冷。妈妈甚至毫无来由地哭了起来,责备三毛这些年从来没有给自己寄过养老钱。妹妹伊斯帖实在看不过去了,她对妈妈喊道:“你给我住嘴!你们有钱还是荷西Echo有钱?”
三毛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戏剧性的一幕,她起身走到妈妈身边,告诉她,除了荷西送给自己的结婚戒指外,任何财产她都不要。听到三毛如此说,情绪激动的妈妈这才平复下来。
正在此时,爸爸突然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他大声吼道:“荷西的东西是我的!”
这一声怒吼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伊斯帖口中的汤还差点儿喷出来。三毛闻声,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她笑这一家人为了财产竟然丝毫感情都不讲,笑自己这半世癫狂竟然没有看清楚这些人的本来面目。
午后,伊斯帖请三毛在外面喝咖啡,她想劝三毛要极力去争取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但三毛却觉得再没有任何必要了,她只说了四个字——“人生如梦”,随后她轻松地吹了一下杯子中的麦管,咖啡泛起的金光的泡沫在阳光下瞬间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