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再一次站在了马德里的街头。短短的别离,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三毛身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活泼和好奇,她从内而外地感到疲惫。台湾虽然是她成长的地方,但此刻她觉得只有回到了西班牙,才像是回到了自己真正的故乡。在这里,她无须再为不必要的感情和责任付出真心。在台湾的经历,让她认为那才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流浪。
时间总是无情的,它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类的喜悦和悲伤而停下前进的脚步。三毛在马德里留下了太多值得回忆的故事,只是现如今都已经想不起了。街道依旧,甚至百货商店也还依旧,可三毛的心变了。她再不会早下一站路只是为了去逛百货商店,再见马德里恍如隔世。她甚至不想要去想起和过去有关的任何回忆,因为任何记忆都会触痛她此时最深的痛。
三毛总是会静静地站在街头,看着熙攘的人群,看着车水马龙。三毛像是一位摆脱了尘俗的圣人一样,俯察着人世间的故事,自己却再不想沾染其中。如果上天还会给她一次爱的机会,三毛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愿意伸手去接对方递过来的橄榄枝。三毛渴望爱,可现在她更多的是对爱的惧怕,所以她才选择一个人,孤独地流浪到远方。
但缘分的奇妙是说不清楚的。不管你愿意与否,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总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的身边。
时隔六年,就在三毛快要褪去相信爱情的心境时,荷西又恰好出现了。
虽然已经长成男人了,但荷西脸上的羞涩并没有随着岁月而褪去。他的兵役期限还有一个月,很显然他早已经得知三毛又回到马德里的消息,所以他也悄悄地开始了自己的求爱计划。荷西不知道三毛这些年的经历如何,他的爱如此单纯,且狂热,正如撒哈拉的骄阳一般,一旦被点燃,就永不熄灭。
荷西希望能够给三毛留下一次永生难忘的告白,但他害怕再一次被三毛拒绝。看着他正在经历左右为难的痛苦,荷西的妹妹伊斯帖主动站出来充当起他和三毛之间红娘的角色。
伊斯帖找到三毛,带给她一封荷西写的信。荷西在信中说:“过了这么多年,也许你已经忘记了西班牙文。可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十八岁那个下雪的晚上,你告诉我,你不再见我了,你知道那个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泪,想要自杀吗?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我吗?和你约的期限是六年。”
荷西不知道,三毛收到信时究竟有多么激动。而这一场激动,其实也正在筑就他们日后爱情的基石。
在一个阴天的下午,三毛正在沙发上和朋友们闲聊天。朋友突然要求三毛回转头,他用双手蒙上了三毛的眼睛。三毛知道,这样的动作通常代表着有一个惊喜即将到来,但她没有预想到在这个阴沉的下午发生的惊喜会成为自己这一辈子最深刻的回忆。后来,三毛在文章中如此描述当天的经过:“当我闭上眼睛,听到有一个脚步向我走来,接着就听到那位太太说她要出去了,但要我仍闭着眼睛。突然,背面一双手臂将我拥抱起来,我打了一个寒战,眼睛一张开就看到荷西站在我面前,我兴奋地尖叫起来。那天我正巧穿着一条曳地长裙,他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套头毛衣。他揽着我兜圈子,我嚷叫着不停地撞打他,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站在客厅外的人,都开怀地大笑着,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却好得很。”
在相别六年后,这位痴情的西班牙男子和这位多情的中国女子,终于用一种特别的浪漫方式又相聚在一起。
三毛本以为枯寂的心再不会起任何波澜,没想到当荷西拥抱起自己以后,她竟然泪流脸面。三毛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像是个疯子,却又比疯子多了几分动人之情。荷西像是一朵火焰一样点燃了三毛。三毛这才意识到,当初做出的拒绝的选择是有多么违心。虽然很多年没有见,荷西却早已经住进了她内心深处。这样一个长久的拥抱,足以把所有的感情都激发出来。
三毛若恐若惊地接受着这份感情。她经历了太多的不幸,她生怕这一连串的灾难会再一次降临在自己爱的人身上。她极力想要去控制好情绪的表达,却发现总是适得其反。
荷西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了。他学会了潜水,他告诉三毛现在他开始喜欢上在大海航行的感觉了。他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他愿意带着心爱的女人在无垠的大海上漂流,任凭洋流把他们带往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不管在哪里,只要她在身边,他觉得那就是天堂。
荷西健壮、温顺,并且变得非常有主见和原则性,这是一个男人真正成熟的标志。相反,三毛比六年前的自己却要更加平和。岁月给了她很多伤痛,也给了她平和看问题的心态。三毛退却了狂妄的姿态,在荷西依旧喜欢的东方神韵下,更彰显出温婉和沉着的魅力。这一对金童玉女,注定是被世人所期待的一对。
当时三毛并没有正式的工作,她只不过是在敷衍生活,没钱的时候就随便写一些东西挣点儿稿费。对生活失去了**后,三毛连写文章的力量都快要消耗殆尽了。有时候为了赶出杂志社的任务,她就常常把自己整日整夜关在房间里面创作。时间一长,三毛的健康受到了明显的影响,她变得更加消瘦,精神上也感觉到更多的困惑和苦恼。
三毛的这种生活状态让荷西很是焦急。终于有一天,他邀请三毛到公园里散步,在经过一处园丁工作的地方时,荷西指着正在树枝上的修剪者,他告诉三毛不管生活是什么样,只要自己还有选择的机会,他就一定会努力去做高高在上的修剪者,而不是被关在牢笼里独自发光。直到这一刻三毛才明白,原来岁月在给自己带来伤痛的同时,也给面前这个男人带来了成熟的睿智。她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待荷西,她似乎能感觉到他胸膛内正要喷薄而出的男性气息。突然间,三毛心中升起一种无法名状的感动,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心房正在打开,大面积的阳光一下子闯了进来,让她空虚的内心从此被填满。
那天下午,三毛和荷西肆意地谈着天,他们拥抱,他们并肩,一如当初恋爱时的模样。
三毛知道,只要上天再给他们一点动力,旧的城市、旧的人都会焕发出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