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尊重事实是最难得的顺局胆略(1 / 1)

主持顺局者,大多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处理问题,对于既成事包的错误,也多懒得耗费心力查清断明。但乾隆不同,他以革重事实的态度和过人的胆略,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个难得的一个顺局大师。

乾隆继位之后,前朝旧律并非随着皇父雍正的去世而烟消云散,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迫在眉睫。

在皇帝与皇族成员、皇帝与满汉大臣、皇帝与地方官员、皇帝与八旗将领、皇帝与文人学士之间,清王朝历来存在着诸多矛盾。其中尤以皇帝与其他皇族人员之间的矛盾最为突出,解决了这个问题,其他问题解决得就比较容易。于是,在即位不到一个月时,乾隆在训饬宗室时便提到“治国之道,以亲亲睦族,移风易俗为先务”,并说过去确有一二不屑之徒“互相排挤,不知向善”,风俗因而败坏。他指责:“弘春伊父获罪监禁,伊反以为喜。弘景亦以监禁伊兄为快。”继之,他一方面指责宗室中确有不孝不悌的人,另一方面又反复说明皇考不惮勤劳,孜孜教诲,十三年过去了,有的感恩戴德,有的心怀不满,认为“待伊等刻薄”。然后把话头一转,说到自己仰体皇考之心,整饬宗室积习,期归于善,“岂无一二人感化自新,勉励百善耶!”这些话,其实上是乾隆为释放被监禁的宗室造舆论。

但是因为允一案为雍正亲自处理,并且允、允礻唐已死多年,盖棺定论,所以没有人敢响应来翻他们的案。乾隆一看竟无人出来重新翻案,只好亲自下谕,说允、允礻唐得罪已死,但他们的子孙也是皇族支派,却被摈除于宗牒之外,处理得未免过重,说“当初办理此事,乃诸大臣再三固请,实非我皇考本意,其作何处理之处,着诸满汉文武大臣翰詹科道各抒己见,确议具奏。”乾隆的意思很明显,他在向当朝文武发问,同时也是在考问自己:那场令人胆战心惊的骨肉相残已成过眼云烟,现在已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是不是可以冷静地、合乎人情地重新处理呢?他要官吏们各抒己见,实际上是要大家做好翻案的思想准备。于是,便出现“九卿等始议给黄带,继又议给红带。旋议旋改,胸无定见”的局面。

看到这种情况,乾隆只好又亲作指示,说:“将阿其那、塞思黑之子孙,给予红带,收入玉牒,其应拨并何旗,及拨给产业养赡之处,著宗人府另议具奏。”

颇为有趣的是,乾隆在每每采取重大决策的同时,总要在舆论上下一番功夫,找出些理论根据。这一次明明是与其父雍正的意思相违背的,他又打出了祖父康熙的旗号:“谨查康熙五十四年增修玉牒时,圣祖仁皇帝将从前革去宗室莽古尔泰、德克赖、阿济洛等子孙,加恩给予红带,收入玉牒。”既然圣祖已有先例,效法祖宗的作法自然就合情合理、无可挑剔了。

对允礻我和允礻题的处理则没有那么多麻烦,当时宗人府向乾隆大帝报告,说是被以各种形式囚禁的皇宗室“平日行为恶劣,不安本分”,请求如何处理。乾隆即命令将上述十几人新德、新福、丰库、裕伸等“放出高墙,俾各在家居住,不许出门”。接着,提出对允礻我、允礻题“酌量宽宥”,下令让总理事务王、大臣、宗人府、九卿会议具奏,随即释放,并于乾隆二年四月下谕,封赐二人辅国公,以示“笃厚宗支之意”。后来允礻我去世,准以贝子品级祭葬,允礻题则被连升四级,被封为恂郡王。

对所谓允集团的成员延信、苏努等人,乾隆也采取了宽大政策。延信是雍正帝之伯祖父肃亲王豪格之孙、温良郡王猛峨的第三子,初封奉国将军,后任都统、平逆将军、摄抚远大将军等职,他率军进入西藏,赶走了准部士卒,立下大功。康熙帝曾盛赞其功,下诏说:平逆将军延信领满洲、蒙古、绿旗各军,“经自古未辟之道,烟瘴恶溪,人迹罕见,身临绝域”,“勇略可嘉”,封为辅国公。对于这个有功于国、同一曾祖的弟兄,雍正因其与允、允礻题要好,而定其二十条罪状,予以革职、削爵、拘禁,后又削去宗籍。苏努的高祖父是清太祖努尔哈赤,曾祖父乃广略贝勒褚英,苏努本人起初袭父杠努文镇国公的爵位,后晋升为贝勒,亦因随允被革爵黜宗室。二人的子孙连坐黜宗籍。乾隆下谕恢复他们子孙的宗籍,赏给红带子,收入玉牒。

阿灵阿及其子阿尔松阿,因在康熙年间支持允争当皇太子,雍正继位后对其进行打击报复,将阿尔松阿夺官,发遣奉天守其祖墓,也就是做了守墓人的差事。阿灵阿此前已死,清廷将其墓碑改镌“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后来又借故处死阿尔松阿,妻子没入官。对允的另一支持者揆叙,也削官除谥,墓碑改镌“不忠不孝阴险柔佞揆叙之墓”。对下臣的这种处理简直是卑鄙下流,对雍正的为人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乾隆元年即下令为其恢复名誉,阿灵阿一支原被逐出本族,归入于包衣佐领,也即奴才一类,这次决定把阿灵阿招出包衣佐领,仍归本族;所有阿灵阿一支,尽归原族,还强调阿灵阿之祖父遏必隆原系对清朝尽力的有功之臣,在其墓前立那种碑是错误的,并说这是“伊族中之人办理错误,此碑著不必立。”揆叙的碑也被拆除。

最后,乾隆还为已死去的三哥弘时平反昭雪,承认他的皇子身份,收入谱牒。短短几个月内,乾隆了结了这场历史公案。他小心翼翼,尽量维护雍正的威信,只是对罪犯宽大处理。就全部案情而言,对允、允礻唐的处理还很不好说。直到晚年,乾隆才下谕说:“圣祖第八子允、第九子允礻唐结党妄行,罪皆自取。皇考仅令削籍更名,以示愧辱。就两人心术而论,觊觊窥窃,诚所不免,及皇考绍登大宝,怨尤诽谤,亦情事所存,特未有显然悖逆之迹。皇考晚年屡向朕谕及,愀然不乐,意颇悔之,若将有待。朕今临御四十三年矣,此事重大,朕若不言,后世子孙无敢言者。允、允礻唐仍复原名,收入玉牒,子孙一并叙入,此实仰体皇考仁心,申未竟之绪,想在天之灵亦当愉慰也。”这番话,说得十分得体高妙。

乾隆这一系列举措明明是改正了雍正严厉残酷的处置,但仍被他说成是雍正生前的遗愿,而他自己只是在遵从父皇的遗愿,替父行道而已。就这样,乾隆通过宽大政策,结束了康熙末年以来皇室内部的对立纷争,初步消除了雍正时因骨肉相残而留下的老大难问题。

与此同时,乾隆还禁止臣下不顾亲情,苛求宗族的乞善行为。他说:“朕观条陈参奏中,竟有狡诈之人,于所管宗族亲戚,有意苛求,将不应参奏之事入告,以博秉公执法、不顾私亲之名者。如其宗族本睦,而其人又能公正居心,毫无瞻顾,因族中实有犯法干纪,而不为私恩小惠,即行参奏者固然可嘉,但闻此等参奏,多出私心,往往因本族中不无旧念夙嫌而借端报复,既已不公,又伤伦纪,且欲窃附公正之名,其居心深险更不可问矣!此等习气,汉军尤甚,嗣后宜痛加改悔,洗心涤虑,倘或仍蹈故辙,以假公济私之事,混行渎奏,必重治乾隆大阅盔甲,此盔甲为清乾隆帝弘历在阅兵和典礼仪式时穿的盔甲,用料精致,做工考究,色彩艳丽,金碧辉煌,所饰大小龙纹,错落有致,奔腾飘逸,给人以富丽堂皇之感和胜利之气。其罪,以示国法之平,以笃睦姻之俗。”这和雍正出于时政需要而要求臣下“只管自己,弟兄亲友何必系念”的主张形成了鲜明对比。

乾隆大帝对钦案要犯允等人子孙的施恩,绝不是雍正的心愿,他之所以处处说是世宗之愿,不过是为推行自己的宽仁新政寻找根据而已,不过是为了摆脱反对派“违背祖制”罪名的可能会有的纠缠而已。可见乾隆用心之苦,付出心血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