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 篇(1 / 1)

庄子 (战国)庄周 789 字 2个月前

庚桑楚第二十三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居三年,畏垒大壤。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今吾日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余。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

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弟子异之。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闻圣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我其杓人邪?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

弟子曰:“不然。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鳅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兽无所隐其躯,而蘖狐为之祥。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夫子亦听矣!”

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兽,介而离山,则不免于网罟之患;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蚁能苦之。故鸟兽不厌高,鱼鳖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辩也,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简发而栉,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阫。吾语女: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译文】

老子有个叫庚桑楚的门徒,曾独得老聃真传,居住在北边的畏垒之山。随从中但凡喜欢炫耀个人才智的他就遣散走,侍婢中但凡喜欢标榜自己仁义的他就刻意远离。只有敦厚朴实的人才能跟他住在一起,只有洒脱自得的人才能为其所役使。三年后,畏垒山一带大丰收。

附近的乡民相互传言说:“庚桑楚刚来畏垒山,我们都颇有些疑议,但如今我们按天计算收入虽然还嫌不足,可全年而计的话则终是富足有余。庚桑楚恐怕就是圣人了吧!大家何不一起像供奉贤明一样供奉他,像对待国君一样敬重他?”

庚桑楚听到这些甚至要其面南而君的颂扬,心里很不愉快。弟子们感到奇怪。庚桑楚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春天阳气蒸腾勃发百草生长,秋天庄稼成熟万物果实累累。难道春天与秋天就没有功德,不值得推崇吗?不过是自然规律的运行与变化而已。我听说道德修养极高的人,总会像木人一样虚淡宁静地生活在斗室小屋内,而百姓却只是纵任不羁全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如今畏垒山一带的庶民百姓私下里谈论想把我列入贤人行列加以供奉,我难道乐意成为众所瞩目之人吗?我正是因为遵从老聃的教诲才感到不快啊。”

弟子说:“不是这样的。小水沟里,大鱼没有办法回转它的身体,可小小的泥鳅却能转身自如;小矮山里,巨兽没有办法隐匿身躯,可是妖狐却正好得以栖身。况且尊重贤才授权能人,以善为先给人利禄,从尧舜时代起就是这样,何况畏垒山一带的百姓呢!先生您还是听任大家的心意吧!”

庚桑楚说:“小子们过来!口能含车的巨兽,一旦独自出山,那就不能免于罗网的灾祸;口能吞舟的大鱼,一旦**脱出水,那小小的蚂蚁也会使它困顿不堪。所以鸟兽不厌山高,鱼鳖不厌水深。要保全身形本性,人们必须隐匿自己,不厌深幽高远。至于尧舜二人,又哪里值得过度称赞褒扬呢!若想像他们那样分辨世上善恶贤愚,无异于像是在毁坏好端端的垣墙而去种无用的蓬蒿,像是梳理头发却要一根根挑选,像是烹煮米饭却要一粒粒点数,计较于区区小事又怎么能有益于世啊!举荐贤才,人民就会相互倾轧;选任智能,百姓就会相互伪诈。这些做法,不足以给人民带来好处。常人对于追求私利向来十分迫切,为了私利有的儿子杀了父亲,有的臣子杀了国君,有的光天化日抢劫,有的白日昭昭挖洞。我告诉你们,天下大乱的根源,必定是产生于尧舜时代,而它的流毒和贻害又一定会留存于千年之后。届时,还必会出现人与人相食的情形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