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1]，见天道。其出弥[2]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3]，不为而成。

【注释】

[1]牖（yǒu）：窗户。

[2]弥：更加。

[3]名：说得出、描绘。

【译文】

不用出门，就可以知道天下事；不用向窗外望，就可以察觉天道的存在。出门走得越远，知道得反而越少。因此，圣人不用出行就知道世事；不用眼睛看，就可以说出事物的样子；不用做什么，就有所成就。

【阐释】

有人认为老子是绝对的唯心主义者，其根据就是“不出户，知天下”。他们认为，老子过分强调人主观思考的万能性，并轻视实践。

这一观点也有其反对者，陈鼓应先生为老子辩护说：“老子认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依循着某种规律运行着，掌握着这种规律（或原则），当可洞察事物的真情实况。他认为心灵的深处是透明的，好像一面镜子，这种本明的智慧，上面蒙着一层如灰尘般的情欲（情欲活动受到外界的诱发就会趋于频繁）。老子认为我们应透过自我修养的功夫，作内观返照，净化欲念，清除心灵的蔽障，以本明的智慧，虚静的心境，去览照外物，去了解外物和外物运行的规律。”

陈鼓应先生说得非常中肯。老子只是认为，应该重视理性认识，但没有否认感性认识。古汉语中，知识的“知”和智慧的“智”是同一个字。他说“其出弥远，其知弥少”，其中的“知”，不是今人通常理解的实际的知识，而是大道的智慧。也可以说，老子又通过本章表达了他对“道”虔诚的信仰。“道”已经到家门口，只等着人们开放思想，进入它的怀抱。老子赋予了“道”人类的感情。

对于现代人来说，有时候单纯通过感官经验认识的事物、得到的知识是靠不住的。我们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说法，这是以实践来增加感官经验，积累实际知识。但有的人会越读书越累，越读越不想读。积累的知识越多，越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越是到处旅行，越会感慨世界的浩瀚。阮籍常常坐车出行，在没有路的地方放声痛哭。感官的知识要以内心先验为基础，这样才不会“学而不思则罔”。理性认识要用实践来验证，这样才不会“思而不学则殆”。老子时代的思想家们也许不能解决这个辩证问题，但他们通过唯心的认识可以达到内心的安宁，这就足够了。中国古人相信天圆地方，虽然今人笑话他们，但他们当时在这种认识下活得很好。唯心认识的作用对象是人本身，唯物认识的作用对象是外物。要唯物，先唯心。

庄子同样认为通过耳目心智无法认识“道”。要识“道”，只能根绝情欲，以保持心境的虚无恬静。而且他提出了“心斋”悟道的方法。“心斋”就是排除内心一切杂念，闭上双眼不看世界，堵上双耳不听世界（涤除玄览）。这当然是一个极好的办法，但是一般人做不到，如果能做到就和道士差不多了。庄子的“无为”比老子的“无为”更绝对，他认为，通过长期的无思、无虑、无听、无视，就能达到最高境界的“无为”，而且是绝对的“无为”，即真的什么也不做。

作为一个现代人，如果不能静中生慧，体悟大道真义，那就要读万卷书，或者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是为了贮备知识，行万里路是为了增长见识。其出弥远不假，但其知未必甚少。或者不把“其出弥远”的“出”理解成出门，而理解成精神出离“道”的家园。这样老子在本章宣传“道”的思想就完整了。

老子给普通人的反思是：至少应该停下来，思考自己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