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贾雨村后来一直是官运亨通,一直做到了知府。一天,贾雨村正坐在轿内赶路。哪知一个人喝醉了,过来拦轿子,小厮让他走开,他却借着酒劲耍起酒疯来。雨村看他目无规矩,生气地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那人说道:“我就是醉金刚[1]倪二。”雨村听了对下人说:“给我打一顿,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下人将那人痛打了一顿,又带回衙门关进了牢中。
倪二的老婆见自己丈夫被贾雨村带走,心中着急。因以前倪二和贾府有些来往,就去求贾府帮忙,但是被贾府拒绝了。好在后来倪二被打了几板子,也没什么大罪,就被放了。回来后她老婆和他说了贾府不肯帮忙的事,倪二生气地说道:“我有事他们就不管了,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家干的那些丑事呢,等哪天我非得把这些事情给他们捅出去不可。”原来这倪二认识尤二姐以前定过亲的那个张华,知道尤二姐和贾府的一些隐情。他老婆以为他是一时的气话,就没当真。
这天,王夫人正在屋里,就听有人来报:“贾政因纵容手下被参,上面已经下旨把他贬职,让他仍回京城任职。”王夫人一听,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回来就回来吧,反正老爷年岁已高,在家还能享几天清福。
府上众人知道贾政回来了,忙设宴摆酒给他接风。大家正喝得热闹,只听有人来报说:“锦衣卫的赵老爷带着一堆人说来拜望,已经到门口了。”贾政心里想着:“我和他素无往来,怎么今天来看我?”正想着,那赵堂官已经到了门口。贾政忙过去迎接,见他身后还带了一些人,自己也没见过,刚要让坐,就听有人来报:“西平王爷到了。”贾政等人慌忙去迎接,只见西平王已经进来了。贾政等人知道事情不妙,忙跪下来,西平王把他扶起来,说道:“我是奉旨而来,如今看你们筵席未散,看来是有亲友在此,还请各位先散了,贾府众人留下就可以了。”那些亲友一听这话,都一溜烟地跑了。只有贾赦、贾政等人,吓得面如死灰。
只听西平王又说道:“小王奉旨,来查抄贾赦家产。”贾赦等人听了,一下全跪倒在地。只见西平王拿出圣旨念道:“宣旨:贾赦仗势欺人,有负皇恩,有背祖德,现革去世职,没收全部家产。钦此。”只听赵堂官一声令:“拿下贾赦,其余人等都不许动。”那锦衣司官上来就押走了贾赦。
赵堂官又吩咐手下,分头按房间查抄,然后一一登记。一句话吓得贾政等人面面相觑,锦衣司官们听了,高兴得摩拳擦掌,准备立刻动手。西平王说道:“我听说贾赦与贾政虽是同府,但已经分家,我们理应遵旨先没收贾赦的家产,其余的封存好,等复旨后,再作定夺。”赵堂官说道:“贾政和贾赦并没有分家,我听说贾政的侄儿贾琏现在是荣国府的总管,所以理应全抄。”西平王听了,也不言语。赵堂官便要亲自带人去查抄,西平王又说:“不用忙,先去通知女眷,让她们先回避。”还没等说完,这赵堂官已经派人去抄家了。
一会儿,一人过来禀告说道:“在一间屋内查出很多御用衣物,都是禁用的,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来请示王爷。”这边又有人来回报,说道:“东边的房子里还抄出了两箱房契,还有放高利贷的借据。”赵堂官说道:“好个重利盘剥,就该全抄了。请王爷坐下,等奴才全抄了,再作定夺。”这时只听有人来报:“北静王过来传旨。”赵堂官一听,心想怎么碰上了这个酸王,只怕自己是不能耍威风了。一面想,一面迎了出去。只见北静王已经进入大厅,站着说道:“赵全听旨,现让锦衣司官捉拿贾赦,其余事情交给西平王办理,钦此。”赵全一听,只能带着贾赦等人走了。
西平王对北静王说道:“我正与赵全生气呢,幸亏王爷来传旨,不然这里要吃大亏了。”北静王说道:“我在朝内听见王爷奉旨查抄贾府,我很放心,想这里也不至于被荼(tú)毒。谁想赵全这么混账,不知现在政老和宝玉那里,闹得怎么样了。”便吩咐人把贾政叫过来。贾政过来跪下含泪谢恩,北静王忙把他拉起来,说道:“把贾赦那边的东西交出来就可以了,不可以再有所藏匿。”贾政听了连忙答应。
再说贾母这边女眷也在摆家宴,凤姐正病着本不想来,但是为讨老太太欢心,也硬撑着过来了。大家正吃得热闹,只听邢夫人那边的人大声嚷嚷跑进来说道:“老太太、太太!不好了!好多穿靴戴帽的强盗来了,翻箱倒柜地拿东西呢。”贾母听了吓了一跳。又见平儿披头散发,拉着巧姐,哭哭啼啼地进来说道:“我正与巧姐在那儿吃饭,就听有人来报说:‘姑娘快到里面去传话,让老太太她们先回避,王爷带人来抄家了!’我听了,正要到房里去拿些重要的东西,就被一伙闯进来的官兵给轰了出来。”王夫人等人听得是魂飞魄散。贾母还没等说完,就吓得鼻涕眼泪直流,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凤姐先前还瞪着眼睛听,随后便一仰身昏倒在地。
这时,一屋子人是拉这个,扯那个,正闹得天翻地覆。就见贾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道:“好了,好了,幸亏王爷来救我们了。”众人刚要发问,贾琏见凤姐昏死在地上,急得是死去活来,又哭又叫,多亏平儿把凤姐叫醒,让人扶着。老太太也回过气来,哭得是气都喘不匀,躺在炕上,李纨再三宽慰。贾琏定了下神,就把两王的恩典告诉了大家,说完就出来往自己的屋里走。一进屋,只见箱开柜破,物件都被抢走了,他急得是眼泪直流,就听外面贾政在和两王清点贾赦这边的财物,要一一登记。有人报:“有金银首饰几百件、珍珠几十串,金碗几十个,各种狐皮、貂(diāo)皮、羊皮几百件。”清点完毕后,两王就下令将东西封存妥当。
只听西平王说道:“政老,刚才老赵在的时候,搜出来的御用之物,虽属违禁之物,但是可以说是贵妃来省亲时,你们置办的。只是从东屋搜出的这些放高利贷的借据,到底是谁的,你们府内怎么能靠放高利贷来谋利呢?”贾琏一听,东屋不就是自己屋么,怎么搜出来这些东西?他可从来不知道啊,但转念一想,知道一定是凤姐干的,便气得牙根直痒痒。贾政见王爷这样问,自己也糊涂这是怎么回事,就说道:“我不理家事,这件事实在是不知。”贾琏连忙跑出来说道:“那些东西是从我屋里搜出来的,我也不敢说不知道,只求王爷开恩。我叔叔确实是不知道此事,我认了就完了。”北静王说道:“既然你认了,只有把你看押起来。”说着就吩咐人把贾琏带走。北静王又对贾政说道:“政老,你须小心候旨,我们进宫复旨去了。”说着,就带着人和搜出的东西,上轿走了,贾政等人连忙跪送。
此时贾政还是惊魂未定,正在那儿发呆。贾兰便过来说道:“请老爷先进去看看老太太,再想大老爷的事吧。”贾政连忙起身过去,只见各屋内的丫鬟婆子都乱糟糟的,自己也无心过问。一直到了贾母房间,见众人都泪流满面,王夫人等人围着贾母,屋内鸦雀无声,都独自落泪。只见贾母微微睁开双眼,看见贾政,说道:“我的儿呀,没想到还能见到你。”还没等说完,就号啕大哭起来,满屋人也都哭个不停。贾政怕贾母哭坏了身子,就劝道:“老太太放心吧,蒙皇上开恩,又有两位王爷的恩典。只是大老爷被扣押,等问明白了,就会放出来。”贾母一听贾赦被抓了,又哭了起来,贾政再三安慰才好一些。贾政看过贾母后就忙出去候旨。
众人都不敢走,只有邢夫人回到了自己那边,看见门已上锁,丫鬟们也不见了踪影,自己无处可去,就放声大哭起来。她往凤姐那边去,只见旁边的屋子也都贴着封条,只有一间屋门开着,里面是哭声不绝。邢夫人进去,见凤姐面如死灰,闭眼躺着,平儿在旁边呜呜咽咽地哭。邢夫人以为凤姐死了,便哭了起来。平儿忙说:“太太不要哭,奶奶刚才是跟死了一样,现在回来躺了一下,已经好多了。”邢夫人听了,心里宽慰了一些,就到贾母那边去。见贾母那边都是贾政的人,自己的丈夫儿子被抓,儿媳妇病危,女儿受苦,连个家都没了,不禁大哭起来。众人忙安慰,李纨令人收拾房间,请邢夫人暂住,王夫人又派人过去服侍。
贾政在外,正心惊肉跳地等候旨意,就听宁府那边不知怎的又闹了起来,好像是官兵过来抓人。贾政出门一看,见宁府内来了好多锦衣司官,下人们正四下逃窜。只听宁府内的焦大在那儿号哭道:“我天天劝这些不长进的爷,倒都拿我当冤家!我焦大跟着太爷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有了今天。现在却弄到了这步田地,连珍大爷和蓉哥都被抓了!”贾政一听,忙向人打听是怎么回事,原来说贾珍强占民女、逼人退亲,还扯出一个姓张的。贾政听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心如刀绞,哭着说道:“完了,完了,不料几代家业竟一败涂地至此。”
这时,北静王派人送来口信,说:“皇上念及贵妃去世不久,不忍加罪,贾政暂还原职,不受牵连。但贾赦和贾珍实属罪大恶极,审理后才能定罪,现在仍不能放回,但他们二人的世职都将被革去。贾琏的官职也被免去,放高利贷的银两被没收,之后可以释放。”那人放下贾琏就走了,贾政忙谢恩。
贾琏虽然无罪释放,但想到自己和凤姐这些年积攒的东西,一夕之间就全没了,怎么能不心疼。贾政含泪叫他,问道:“我因官事在身,不大管家,故叫你们夫妇总管家事。你父亲所为,你不好劝谏,只是放高利贷,到底是谁干的?我们这样的为官之家,让人知道做这种事,还有什么脸面做人?”贾琏忙跪下说道:“侄儿办家事,不敢存一点私心,所有出入账目,都有赖大等人登记,老爷只管查就是了。只是这几年,府内的银子出多入少,虽然有一些补贴,但还是在各处欠下了好多钱,请老爷问问太太就知道了。至于放高利贷,我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银子。”贾政说道:“这么说,你连你自己屋里的事都不知道。我现在也不问你什么,你快去外面打听打听你父亲和珍大哥的事吧。”贾琏满腹委屈,含着泪出去了。
贾政叹气,心想:“我祖父一生辛劳,才得了这两个世职,现在竟都被革了。瞧着这些孩子也没有一个是有出息的,没想到我们贾家竟会落得如此地步。”想着想着不由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1][金刚]本来是指神话中的武器。现多比喻身材巨大有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