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自从丢了玉以后,每天也懒得动,说话也越来越糊涂。贾府上上下下因为要忙着元妃的丧事,也都没心思管他。有时贾母等人出门回来,派人叫他过去,他就去。没人叫他,他就不去。丫鬟们以为他是生气了,都不敢去招惹。每天的饭菜,端到他面前,他就吃;不给他端来,他也不要。袭人见他这个样子,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有病。
这天,袭人偷偷去潇湘馆找黛玉,说道:“二爷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不太好,还请姑娘过去开导开导他。”黛玉想着和宝玉的亲事,一定是自己了。现在要去见他,反倒不好意思,只能推脱,不肯过去。袭人背地里又去找探春,探春心里明白那海棠花开得怪异,玉更是丢得奇怪,紧接着元妃姐姐又死了。恐家道不祥,天天愁闷,哪有心思去劝宝玉?况且兄妹毕竟男女有别,亲自去过怡红院一两次,见宝玉也懒得和她说话,也就不常来了。
宝钗这边也知道宝玉失玉的事情,只是前段时间,王夫人和薛姨妈说了她和宝玉的亲事,薛姨妈当晚就回来问她的意思。宝钗说道:“女孩家的事,当然由父母做主,我父亲虽然死了,也应该是母亲做主,再不然也可以去问哥哥,现在怎么问起我来了?”薛姨妈听了很高兴,心里想着不愧是我的女儿,真是大家闺秀,自此便更加疼惜她,怕宝钗难为情,在她面前也不好再提起宝玉。薛姨妈也因为薛蟠的事搅得举家不宁,心里焦虑,也就顾不得宝玉的事了。只是苦了袭人,每天在宝玉跟前低声下气地服侍安慰,宝玉竟像是一点儿也不明白,袭人也只能暗暗着急。
过了几天,元妃出殡,贾母等人送殡出去了几天。岂知宝玉一天比一天呆,也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吃不像吃,睡不像睡,连说话也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袭人和麝月一见他这样,都慌了神,忙把事情告诉了凤姐。凤姐过来一看,只见他失魂落魄,真像是傻了。自己也没办法,只能天天请医调治。但药吃了一大堆,却一点儿起色都没有。问宝玉哪里不舒服,他也说不出来。
直到元妃的事情结束,贾母因为听说宝玉病了,便亲自到园内探视,王夫人也跟了过来。贾母见了宝玉,便说道:“我的儿,听他们说你病了,现在看,好像也没什么大碍,这我就放心了。”宝玉在一旁也不回答,只是嘻嘻地笑。贾母又问了他几句话,他也不回答,袭人教一句,他才回答一句。贾母越看越疑惑,便说道:“我刚进来的时候,看他好好的不像是有病,但现在看来,好像是丢了魂儿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夫人知道事情无法再隐瞒了,便把玉丢了的事告诉了贾母。
贾母听了,急得站了起来,眼泪直流,说道:“这玉怎么能丢呢,你们也太不懂事了!”王夫人见贾母生气了,连忙让袭人等人跪下,自己低着头说道:“我怕老太太着急,老爷生气,就没敢告诉你们。”贾母边咳边说道:“这是宝玉的**,现在丢了,他才像丢了魂似的!这下还得了,况且满城里都知道他这块玉,谁要是拿走了,还能还给你们么?”又吩咐人说道,“你们到外面去贴上布告,就说是我说的,如果有人捡到送来,赏银一万两。如果有人知道是谁捡到的,过来送信,赏银五千两。如果真有人来归还玉,你们也不可以吝惜银子,这样找不就快了么。如果就靠咱们家这么几个人找,恐怕一辈子也找不出来。”王夫人也不敢多说。贾母发话,底下人都速速去办了。
贾母让人把宝玉的随身之物都搬到她屋里去,以后宝玉就跟着她住,只让袭人麝月等人过来侍候,其余人都留在园子内看家。宝玉听了,也不言语,只是傻笑。贾母便带着宝玉回到了自己屋,对王夫人说道:“你懂我的意思么?园子里本就人少,怡红院的树,一会儿枯萎一会儿开,很奇怪。以前因为有玉还能避避邪,现在玉丢了,我怕邪气入侵,所以把他带过来和我一块儿住。这几天也不让他出去,大夫如果来了,就让他到我屋里来瞧。”王夫人听了,就说道:“老太太想的是,如今宝玉和老太太一块儿住,老太太福气大,不论什么都压得住。”贾母说道:“什么福气,只是我屋里干净些,经卷也多,随时可以念念,定定心神。”又问宝玉好不好,宝玉见问他,也不回答,只顾傻笑。袭人叫他说好,他就说好。王夫人见他这样,不免落泪,在贾母面前,也不敢出声。贾母知道她着急,便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晚上贾政坐着轿子回家,就听路边的行人说:“人要发财,也容易。听说荣国府的一位公子丢了玉,张贴告示,说有人捡到了送还就给一万两,报信的还给五千两呢。”贾政听得不是很清楚,心里诧异,急忙赶回,问了下人,都说是老太太传的话。又把王夫人找来问,王夫人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贾政知道是贾母的意思,也不好违拗,只是叹着气说道:“家道真是该衰败了!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孽障,刚出生,就满街的谣言,现在过去了十多年,才好了一些,又满大街地找玉,真是成何体统。”又吩咐人瞒着老太太,悄悄把布告揭下来,但有那游手好闲的人已经给揭走了。
第二天,还真有人来送玉,丫鬟们忙把玉送来给贾母和王夫人确认。这下子把全家都惊动了,都争着来看。贾母一边看那玉,一边用手摸,说道:“奇怪,这玉倒像是真的,怎么里面的绿色没了呢。”王夫人看了一会儿,也认不出来,便叫凤姐过来看,凤姐看了说道:“像是像,但是颜色不大对,不如让宝兄弟自己看一看,就知道了。”袭人在一旁,看那玉也不像是宝玉那块,但又不敢说出来,于是拿着玉过去给宝玉瞧。这时宝玉才睡醒,凤姐和他说道:“你的玉找到了。”宝玉睡眼蒙眬,把玉拿到手里瞧了瞧,就扔到了地上,说道:“你们又来骗我。”凤姐连忙捡起来说道:“这也奇怪了,你也没仔细看,怎么就知道不是呢。”宝玉也不回答,只管傻笑。王夫人说道:“这还用说,他从胎里带来的古怪东西,自然最了解。肯定是有人见了布告,照样儿仿做的。”大家此时才恍然大悟。
凤姐听了这话,便出来吩咐人说道:“把那人给我拿绳子捆起来,这样的事也敢来骗。”那人见有人来捆他,还说要把他送到衙门去,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就全都招了。原来真是他找人按照布告的样子做出来的玉,就想来骗点钱花。这时贾母派人来传话,说道:“不要难为这个人,他也是穷疯了,才想出这样的主意。把玉还给他,放他走就行了。”凤姐只好放了他,那人赶忙磕了两个头,抱头鼠窜似的跑了。从此,街上便有了这么一句谚语:“贾宝玉弄出假宝玉。”
皇上念贾政勤政节俭,就升了他的官,让他到江西去上任,没几天就要起程了。众亲朋好友都来贺喜。但贾政想着宝玉失玉以后,神智昏聩(kuì),医药无效,心里烦闷,也就无心应酬。这天,贾母把他叫过去说道:“你过几天就要走了,我有太多的话想和你说,不知道你听不听。”说着就掉下泪来。贾政忙说道:“老太太有话,只管吩咐,儿子怎敢不遵命呢。”
贾母哽咽地说道:“我今年八十一岁了,如今你又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现在疼的只有宝玉,偏偏他又病得糊涂。我以前也跟你说过把宝钗配给他,我想趁着你在家,不如把这桩亲事办了,也好给他冲冲喜[1]。今天叫你来就是和你商量这个事情,你是想宝玉好呢,还是想随他去呢?”贾政赔笑说道:“老太太疼孙子,难道我就不疼儿子么?只因为宝玉不上进,我心里也是恨铁不成钢啊。”这时,袭人把宝玉带过来给贾政请安。贾政见宝玉脸瘦成一条,目光呆滞,比前几天还要傻,便叫人把他扶回去。贾政心里一酸,眼圈不禁红了,对贾母说道:“老太太这么大年纪,还想着法儿疼孙子,做儿子的当然支持,要怎么做,但凭老太太做主。只是娘娘刚死,宝玉就娶亲,恐怕不太合适。”
贾母说道:“我也知道不合适,但若是再过段时间,你走了,他又越来越糊涂,可怎么办才好,不如越过这些礼节,越早办越好。现在只要收拾好屋子,把东西置办全,我们按照礼节,把人娶过来就行。也不请亲友,不摆筵席,等宝玉好了,再摆酒宴请。”贾政听了,本不愿意,但是贾母做主,又不敢违命,只能勉强赔笑说道:“老太太说得对,这样很妥当。”又吩咐众人,此事不许大肆宣扬。贾母又把这事和薛姨妈说了,薛姨妈虽不愿意,但想着薛蟠还在狱中,指望着贾家能托人给弄出来,也就不好不答应。王夫人叫凤姐帮着办婚事,置办结婚用品。凤姐领命后,就开始四下张罗起来。
[1][冲喜]一种迷信习俗。家中有人病危时,企图通过办喜事来驱除病魔,以求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