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薛蟠再惹官司(1 / 1)

一天清晨,宝玉梳洗完毕后,就去私塾,刚走出院门,就听一阵吵嚷声,宝玉也不知是何事。只见贾芸慌慌张张跑过来,看见宝玉连忙请安,说道:“叔叔大喜,老爷升了郎中[1],人们都来贺喜了。”宝玉一听,心中十分高兴。贾母又让人去私塾给他请了几天假,宝玉高兴得连忙跑到贾母那儿去。进屋一看,黛玉、惜春和凤姐等人都在,只是不见宝钗。原来,王夫人已经向薛姨妈提起了宝玉和宝钗的婚事,薛姨妈很高兴,已经答应了。只是薛蟠因为躲着家里的泼妇,已经去南方了,薛姨妈只等着他回来再商量两人的婚事,宝钗因此不便过来。宝玉这边忙拜见贾母,又给王夫人道喜,见过众姐妹,才坐下。大家商量,决定选个日子庆贺一下。

到了庆贺这天,王子腾送来一个戏班,大家就在贾母的正厅前搭起了戏台,准备听戏。贾母又摆了十几桌的酒席。一会儿,就见凤姐带着众丫头,都簇拥着黛玉过来了。湘云、探春、李纨都让她坐首座,黛玉就是不肯。贾母笑着说道:“今日你就坐了吧。”薛姨妈站起来问道:“今天林姑娘有喜事么?”贾母笑着说道:“今天是她的生日。”薛姨妈说道:“哎,我倒给忘了。”走过去对黛玉说道:“恕我健忘,回头叫宝琴来给你拜寿。”黛玉笑着说:“不敢。”大家坐下,黛玉留心一看,独不见宝钗,便问道:“宝姐姐可好,为什么不过来?”薛姨妈说道:“她本该来,但没人看家,所以只能让她待在家里。”黛玉红着脸,笑着说道:“姨妈那里不是又添了个大嫂子么,怎么还用宝姐姐看家?大概是她怕人多热闹,懒得来吧,我倒是挺想她的。”薛姨妈笑着说道:“难为你惦记她,她也常想你们姐妹。过几天,我让她过来,和你们好好聊聊。”说着,丫头们斟酒上菜,台上已经开戏了。

大家正看得高兴呢,忽见薛家的人满头是汗地闯了进来,向薛姨妈的侄子薛蝌说道:“二爷快回家,再到里面去告诉太太,也速回家,家中有急事!”薛蝌一听,也来不及告辞,赶紧出来了。薛姨妈听到丫鬟来报,不知是什么大事,吓得面如死灰,急忙起身回家了。这边弄得大家都错愕不已,贾母说道:“派人过去听听,到底是什么事?”众人忙答应。

薛姨妈一进屋,就听金桂在里面号啕大哭,细问才知道,原来是薛蟠又打死了人,被官府抓了起来。宝钗见薛姨妈回来,连忙迎了出去,说道:“妈妈不要着急,办事要紧。”薛姨妈这才回过神来,一边抹泪,一边拿出银两让薛蝌先去打点。

宝钗这边劝住了薛姨妈,那边金桂趁空抓住了香菱,和她嚷道:“平常你们不是说他打死了人,一点事都没有么?如今真的打死了人,平时都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候怎么都吓得慌手慌脚了?大爷明儿要是有个好歹,不能回来,你们就都走吧,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儿受罪。”说完,就大哭起来。薛姨妈一听这话,更是气得发昏,宝钗也是急得没办法。正闹着,贾母派人过来打听消息,宝钗就把她哥哥打死人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丫鬟就走了。

薛姨妈和宝钗在家急得不行。过了两天,薛蝌派一个小厮送回来一封信,信上说薛蟠是误杀,不是故意的,并且着急要钱打通关系。薛姨妈看了,哭着说道:“这么看来,还是把人打死了。”宝钗说道:“妈妈先别伤心,把送信的小厮叫进来,问问再说。”一面说一面吩咐丫鬟把人叫进来。薛姨妈便问小厮:“你把大爷的事,细细讲给我听。”

那小厮说道:“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就听大爷和二爷说,自从家里闹得厉害,大爷也懒得在家待,所以就到南边贩货去。路上遇见了大爷以前的好友蒋玉菡,他正好带着一帮小戏子进城,大爷就请他到一个酒馆里喝酒叙旧。因为店内一个跑堂的,总是拿眼瞧着蒋玉菡,大爷就生气了。第二天,蒋玉菡走了,大爷又请别人喝酒。酒后想起昨天的事情就来了气,叫那跑堂的拿酒,那跑堂的稍微慢了一点,大爷就骂了起来。那个人不依,大爷就拿起酒碗砸到了那人脑袋上,那人一下子就出了好多血,躺在了地上,开始嘴里还在骂,后来就没声音了。”薛姨妈听了,叹了一口气,就让小厮先出去了。

薛姨妈赶紧让人在当铺[2]里兑了银子,就让那小厮给薛蝌送过去。过了三天,果然有了回信。宝钗忙拿过去念给薛姨妈听,念了一半,只听信中说还是给薛蟠定了死罪。薛姨妈哭着说道:“这是救不了了,可怎么办呀?”宝钗说道:“妈妈不用哭,还没念完呢。”只见那信中还写着,那县官知道薛家有靠山,要他们在京里给他谋一份好差事,再送一份大礼,才可以复审,重新定案。

薛姨妈听了,急忙到王夫人那里说明缘由,恳求贾政帮忙。贾政只肯托人去和那县官说说情,不肯提及银两。薛姨妈怕不行,求凤姐和贾琏说了,托人送去了几千两银子,才买通了县官,重新审讯。又贿赂证人翻了供,说是失手砸的,最后衙门定了个误杀,但一时也放不回来。薛姨妈见总算是保住了命,才稍稍放了点心,又变卖了田产,四处筹钱,准备把薛蟠赎出来。

宝钗这些天因为薛蟠的事,心里着急。到底是娇贵的小姐,一下子就病了,一连七八天都不好,后来想起了冷香丸,吃了几丸,才渐渐好了起来。一天,王夫人对贾政提起宝钗的事,说道:“真是苦了这孩子,既然是我家的人了,也该早点娶过来,别叫她糟蹋坏了身子。”贾政说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是家里忙乱,况且又到了年底,各家都要准备过年。不如今年先定了亲,到了明年春天,过了老太太生日,再定日子迎娶,你把这番话先告诉薛姨太太吧。”王夫人听了很高兴,便将贾政的话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想着这么办也好。

到了饭后,王夫人和薛姨妈来到贾母房中。贾母问起了薛蟠的事,薛姨妈便细说了一遍。宝玉刚好在一旁,听见了蒋玉菡这一段,因为这蒋玉菡也是他的好友,心里想着:“他既然回了京城,怎么也不来见我。”又见宝钗没有过来,不知是什么缘故,坐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走了。王夫人见宝玉走了,便把贾政的话告诉了贾母,贾母听了,也很高兴。

宝玉从贾母那儿出来,就到了潇湘馆,掀开帘子进去,只见紫鹃一个人,便问道:“你家姑娘呢?”紫鹃说道:“到老太太那儿去了,听说薛姨妈来了,就过去请安。”宝玉说道:“我刚从老太太那儿过来,没看见林妹妹呀。”紫鹃说道:“那就奇怪了。”两人正在纳闷,就见黛玉带着雪雁,走了进来。宝玉见了,赶快过去,说道:“妹妹回来了。”黛玉脱下外衣,坐下说道:“你去老太太那儿,见没见到薛姨妈,她可曾提起我?”宝玉说道:“见是见了,只是不但没有说起你,连跟我都不像以前那么亲热了。我今天问起宝姐姐的病,她只是笑了笑,也不回答,难道是怪我这两天没有去看宝姐姐?”

黛玉笑了笑说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呀?”宝玉说道:“老太太不让我去,太太不让我去,连老爷也不让我去。况且现在通到她那里的小门也堵上了,要从前面绕行才可以,很不方便。”黛玉说道:“宝姐姐怎么知道这里面的原委。”宝玉说道:“宝姐姐是最体谅我的。”黛玉说道:“你可不要自己打错了主意。以前我们都在园子里,大家一块儿写诗、赏花、饮酒,是多么热闹。如今她搬了出去,家里又出了事,自己又病到这步田地,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她怎么能不生气?”宝玉说道:“难道宝姐姐从此就不和我好了?”说完,就瞪着眼,呆坐在那儿。黛玉见他这个样子,也不理他,自己拿出一本书来,坐在那儿细看。一会儿就见宝玉把眉一皱,脚一跺,说道:“天地间为什么要有我这么一个人,要是没有我,也就干净了。”黛玉见他这样,便说道:“我问你一句话,不知你怎么回答。”宝玉说道:“你讲。”

黛玉说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以前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了,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了,明儿不和你好了,你又怎么样?你和她好,她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她好,她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

宝玉愣了一下,也听明白了是黛玉故意试探他,就笑着说道:“单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3]。难道我的心思,妹妹还不明白?”黛玉一听这话,也红了脸,只能低头不语。就听屋外几只乌鸦,呱呱地叫了两声,飞走了。宝玉说道:“不知是吉兆还是凶兆。”黛玉说道:“人有吉凶事,不在鸟音中。”正说着,忽然看见秋纹走了进来,说道:“二爷快回去吧,老爷刚才还派人来问你回来了没有。”宝玉一听这话,吓得赶紧起身往外走,黛玉也不敢留。宝玉走后,黛玉想起刚才宝玉说的那些话,心里仍是暖暖的。

[1][郎中]官名,即帝王侍从官的通称,是职位仅次于尚书、侍郎、丞相的高级官员。

[2][当铺]收取动产和不动产作为抵押,向对方放债的机构。旧称质库、解库、典铺,亦称质押,又有以小本钱临时经营的称小押。现在被称作典当行。

[3][单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宝玉讲这句话,是表明他的心里只有黛玉,不管宝钗再好,他的心也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