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寿宴一过,凤姐因为这段时间累着了,就趁机休息了几天,园子里的事情管得也就没那么严了。这天,宝玉刚要睡,赵姨娘房里的丫头跑过来报信说:“我听见我们奶奶和老爷说起你,当心老爷明天问你的功课!”宝玉一听这话,吓得六神无主,赶紧披上衣服,挑灯夜读。袭人等人也都跟着磨墨斟茶。到了下半夜,就听一个小丫头进来喊道:“不好了,有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晴雯见宝玉读书辛苦,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就说他被吓着了,好躲过老爷明天的问话。宝玉一听这个办法好,就让人又是去抓贼,又是去请大夫拿药,闹得全府皆知。
贾母这边听说宝玉吓病了,就问是不是有贼来了。刚好探春在贾母这儿,就说道:“因为最近凤姐姐身体不好,园子里的人就放肆了许多。先前也不过趁着天黑,偷偷玩玩牌。现在是越来越猖狂,竟然开设了赌局,好大的输赢。”贾母一听,很生气,她深知赌博是最能引起祸端的,就让人严查。凤姐赶紧去办,共查出十二个聚众赌博的,其中一个还是迎春的乳母。贾母命人把赌博的器具都烧了,所有的钱也都没收了。还把这些人打了板子,撵了出去。
因为府里查得紧,贾琏从贾母那儿拿东西的事也被发现了。凤姐正想着该怎么应对呢,就见王夫人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把屋里的丫鬟都支出去后,递给凤姐一个绣囊。凤姐接过来一看,上面画的竟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王夫人认定这是凤姐的,凤姐气得直哭,赌咒发誓这个绝不是她的。王夫人见她这样就说道:“好了,可能是我冤枉你了。今天,你婆婆把这个东西交给我,说是在园子里拣的,我一时生气才跑到你这儿来。现在想想,园子里的丫鬟也都大了,可能是她们的也说不定。”王夫人担心园子里的丫鬟还有这些东西,就让凤姐趁这个机会,好好查查。
一会儿,王夫人又把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几个媳妇叫过来,让她们跟着凤姐一块儿查看。王善保家的正因为园中的这些丫鬟平时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心里不高兴,现在看她们自己犯了事,心里很得意,嘴上说道:“论理不该我们多嘴,太太不常去园子里,不知道这些丫鬟们,一个个倒像千金小姐似的娇贵。”王夫人说道:“跟着小姐的丫头,娇贵一些也是难免的。”王善保家的说道:“别人也就罢了,就说宝玉屋里的晴雯丫头,仗着长的模样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得像个西施[1]。一句话说不对,瞪起眼睛就骂人。”
王夫人一听这话,猛然想起了以前的事,便问凤姐:“上次我和老太太进园子里去逛,有一个水蛇腰、小肩膀、眉眼有点像你林妹妹的丫头,正在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她那个张狂的样子。因老太太在旁边,就没过去问,后来就给忘了。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她了。”凤姐说道:“若说这些丫头,都加起来也没有晴雯长得好,但言谈举止,是有些张狂。太太刚才说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
王善保家的说道:“这也不难,太太把她叫过来瞧瞧就知道了。”王夫人便让人把晴雯叫过来。晴雯刚好不舒服,就睡了一觉,见有人叫她,也没怎么梳洗打扮,就跟了过来。王夫人一见她就是那天的人,而且肥衣大裤,便一下子勾起火来,冷笑着说道:“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你天天做出这张狂的样子给谁看?你干的事,还以为我不知道呢,等我好好收拾你。宝玉的病好了么?”
晴雯一听此话,就知是有人暗算她。虽然气愤,也不敢作声。她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见问道宝玉,忙跪下说道:“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他房里的事一般都是袭人和麝月在管。”
王夫人说道:“这就该打,你难道是死人,要你们是干什么的?”晴雯说道:“我本是老太太屋子里的,因为老太太觉得园子大人又少,才把我派到了宝玉那儿,就是让我看看屋子,我闲下来的时候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活,所以宝玉的事就不曾留心。太太要是怪罪,我以后留心就是了。”
王夫人一听,就信以为真了,说道:“阿弥陀佛,你不亲近宝玉,是我的造化。也不劳你费心,你既然是老太太给宝玉的,等我明天回了老太太,再把你撵出去。”又向王善保家的说道:“这几天好好提防着她,不让她在宝玉屋里睡觉,等我回了老太太,再来处治她。”又对晴雯大声说道:“出去,站在这里干吗,我就看不上你这个浪样!谁准你这样花红柳绿的装扮!”晴雯只得出来,憋着满肚子的委屈,一面哭一面跑回了园子。
这边王夫人对凤姐说道:“这几年我是越来越没精神了,这样妖精似的东西,恐怕还有,明天可得查查。”凤姐见王夫人动怒,王善保又是邢夫人的人,时常在邢夫人那儿挑唆生事,现在自己就是有千言万语也不好说了。王善保家的说道:“太太请息怒,这些小事就交给奴才。查还不好查,只要晚上把园子门一关,内外不许通风,我们就趁她们没防备,来个突然袭击,到时谁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就都能找出来。”王夫人说道:“这个主意好。”凤姐也只能按照她们说的去做。
大家商议决定把园内所有丫鬟的屋都查一遍。等到天黑,贾母睡了,王善保家的和凤姐带了一大堆的婆子一块儿进了园子,喝令将园子内的门都锁上,然后就先到了怡红院。宝玉正在和丫鬟们打闹,就见一大群人进来,不知为了何事,而且直接向丫鬟们所住的房间走去。他看见凤姐也在,赶忙跑去问是怎么回事。凤姐说道:“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大家都抵赖,害怕是有丫头拿了,所以查一查。”一面说,一面坐在院子中间喝茶。
王善保家的让丫鬟们把各自的东西打开,都搜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又看见几个箱子没打开,就问是谁的。就见晴雯突然披头散发地跑了过来,只听“当啷”一声,把那箱子使劲掀开,两手提着底,往地下一翻,所有的衣物都倒了出来。王善保家的觉得丢了脸,就对晴雯说道:“姑娘别着急,我是奉了太太的命来搜查,你犯不着和我这样。”晴雯越听越生气,指着她的脸说道:“你是太太派来的,还是老太太派来的,太太那边的人我都见过,怎么就没看见你这么个有头有脸的大管事奶奶。”
凤姐见晴雯说话锋利尖酸,心中暗暗高兴,但还是喝住了晴雯。王善保家的是又羞又气,刚要回嘴,凤姐说道:“嫂子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我们还要去别处,赶快查查,免得一会儿走漏了风声,我们谁也担待不起。”王善保家的一听,只能把散在地上的东西检查了一番,也没查出什么。凤姐说道:“既然没有,那咱们再去别处。”说着,大家走了出来。凤姐对王善保家的说道:“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对不对,要抄就抄咱们自己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就不要抄了。”王善保家的说道:“那是当然,哪有抄亲戚家的道理。”一面说,一面到了潇湘馆内。黛玉已经睡了,就见一大帮人进了院子,不知是为了何事,才要起来,就见凤姐过来按住她,不让她起来,说道:“没事,你睡吧,我们一会儿就走。”边说边坐下等。
那王善保家的带着众人,到了丫鬟的房中,也是挨个开箱检查。在紫鹃那里搜到了两把扇子,便得意了起来,拿过来给凤姐看。凤姐瞧了瞧说道:“这有什么稀奇,宝玉和她们从小在一块儿长大,这当然是宝玉以前的东西。不信咱们去问太太。”王善保家的笑着说道:“那倒不用了,二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边从潇湘馆内出来,就到了探春院里,谁知早就有人给探春通风报信了。探春想着肯定是有什么事,就让人把门都打开,自己坐在屋内等。一会儿见凤姐等人来了,就问道:“什么事?”凤姐只能说丢了东西,怕是丫头偷的,四处找一找,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探春听了,笑着说道:“我的丫头如果都是些贼,那我也干净不到哪儿去,既然如此,先搜我的衣柜。”说着,就让丫鬟把自己的箱子都打开,让凤姐检查。凤姐忙赔笑说道:“我只是奉太太的命才来的,姑娘不要错怪我。”说着,就让人把探春的箱子都关好。
探春说道:“我的东西你们可以搜,但是想搜我丫头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凡是丫头的东西,都在我这屋里放着呢,她们也没处藏,所以要搜就来搜我。你们要是不肯,就只管去告诉太太,该怎么处置,我自己去受。”凤姐看看大家,周瑞家的说道:“既然东西都在这儿,奶奶就请到别处去吧,也让姑娘早点歇息。”探春冷笑着说道:“你们还是趁早翻一翻,如果下次再来抄,我可不让。”
那王善保家的虽然听说过探春是个厉害角色,但想着她只是个姑娘,还是个庶出,还能怎么样。仗着自己是邢夫人的陪嫁[2],太太还要另眼相看,何况是别人呢。她便趁势到探春跟前拉着她的衣襟,故意一掀,笑嘻嘻地说道:“连姑娘的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没有什么。”凤姐看她这样,忙说道:“嫂子快走吧,别疯疯癫癫的。”
凤姐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探春一巴掌就打在了王善保家的脸上,指着王善保家的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我的衣服。我不过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才敬你几分,你就狗仗人势,还敢跟我动手动脚。你来搜我的东西我不和你生气,但你不该拿我来取笑。”说着,就要自己解开衣襟,拉着凤姐说道:“你自己来搜,省得叫奴才来动手。”
凤姐连忙帮她穿好衣服,又喝令王善保家的赶快出去,平儿在旁边也跟着劝探春。探春又闹了一会儿,才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睡了。凤姐这才走了出来,王善保家的觉得丢脸,哭着说道:“我这还是头一次挨打,明儿还是去回了太太,让我回家去吧,还要这老命干什么。”凤姐听了心中高兴,但嘴上也只能是劝她别和探春生气。
一群人又来到了李纨那儿。因李纨生病,刚吃了药睡着了,大家也不好惊动她,大概的看了一下,也没什么,就走了。她们来到惜春那儿,惜春因为年纪小,性格孤僻,看见她们来了,吓得够戗,凤姐忙安慰。偏偏在她的一个小丫鬟屋里搜出了男人的靴子。细问才知是那丫鬟哥哥的,而且是薛蟠赏的,让她帮着保管。凤姐让人把东西收拾好,明天问了薛蟠再说。惜春这边却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死也不肯再要这个丫头了,凤姐好说歹说,她才同意让那丫鬟在她这儿多待几天。
她们到迎春那儿时,迎春已经睡了,凤姐就带人到了丫鬟房间。因为迎春的丫鬟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凤姐就想看看她们能搜出什么来,谁知真从司棋那儿搜出了男人的棉袜,还有一张字条。凤姐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上月你回家,父母已经察觉你我的意思。但姑娘还未出阁,尚不能完成你我的心愿。现特意让人送去一个绣囊,千万收好。表弟潘安拜谢。”凤姐看了,不怒反乐,又把这字条给大家念了,王善保家的并不知道外孙女还有这样的事,此时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凤姐笑嘻嘻地说道:“这倒好,不用她老娘操心,鸦雀无声的,就给他们弄了个好女婿。”旁边的人是想笑不敢笑,只见王善保家的边打自己的脸边说道:“你个老不死的,真是作孽,现世报呀。”凤姐心里想,可真是报应不爽呀。她让人看管好司棋,见夜已深,就回去睡了,等着明天告诉了王夫人再作定夺。
[1][西施]春秋时期越国的美女。
[2][陪嫁]旧时跟着小姐一块儿出嫁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