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探春治府管家(1 / 1)

年刚过,凤姐因为年前操劳过度,一下子就病倒了,整天躺在**喝药静养也不见好。凤姐这一病,王夫人突然感觉像少了左膀右臂,好多事也照应不过来,就把李纨叫过来管家。李纨一向是个大好人,不免会放纵了下人。王夫人就让探春和李纨一块儿处理事务。这探春是赵姨娘生的女儿,和贾环是亲姐弟,但性格却和他完全相反。因一向懂事能干、聪明大方,贾母和王夫人都很喜欢她。

这时正是初春,黛玉的咳嗽病又犯了。湘云也因为季节变化病倒了,住在蘅芜苑里养病,整日是药不离口。探春和李纨住得远,商量起事来不方便,所以两人约定每天早晨到园门口旁边的小花亭碰头,把该商量的事商议妥当。

下人们开始见李纨一人管事,心中都暗自高兴,认为李纨是个厚道人,不会责罚他们,比凤姐好对付。见又添了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未出嫁的年轻小姐,而且平时看着也挺和善的,因此就没在意,干活也比凤姐在时懈怠了许多。但三四天后,经历了几件事,大家才渐渐觉得探春做事的精细程度一点儿也不比凤姐差,只不过就是说话温柔,性情柔顺些罢了。底下人都暗中抱怨说:“刚倒了个巡海夜叉,又来个镇山太岁[1]。连夜里偷着喝酒的工夫都没有了。”

这日,王夫人出去赴宴。李纨和探春忙了一早上,刚坐下喝口茶,就见吴新登的媳妇过来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天死了,已经告诉老太太和太太了,他们让姑娘来办这件事。”说完就站在一边不吱声了。其实这吴新登媳妇早就想好了,如果是凤姐管家,她早就把以前这种事怎么办的,查清楚了,再来报。现在见李纨老实,探春又是年轻的姑娘,就没去查,正好借此试探她们有没有主意。

探春一听就问李纨该怎么办。李纨说道:“前几天袭人的妈死了,我听说是赏银四十两,也赏他四十两吧。”吴新登的媳妇听了这话,忙说好,转身就要走。探春说道:“你先回来,我问你,以前的姨奶奶家里遇到这种事,都赏银多少?”吴新登媳妇根本没查,也就不记得,就笑着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能说什么呀。”探春说道:“胡闹,依我说,还得赏一百两呢。若不按照规矩来,不是让别人笑话么。”吴新登的媳妇笑着说:“既然这么说,我去查旧账去。”探春笑着说道:“你也是老人了,平时跟着二奶奶,遇见什么事也去现查么?若是这样,凤姐姐也不是厉害的,算是宽厚的。还不去找来给我们看!再晚了,知道的是说你粗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没主意呢。”吴新登媳妇满面通红地走了出来。众丫头们一听这话,也都直吐舌头。

吴新登媳妇赶忙把旧账找出来给探春看,探春看了看,有给二十两的,有给四十两的。探春便说道:“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账留下给我们仔细看一下。”吴新登媳妇忙转身出来。一会儿,赵姨娘忽然来了,开口就说道:“这屋里的人都不把我当人看,姑娘也该给我出口气。”探春说道:“你这话是在说谁?我听不懂。“赵姨娘说道:“我点灯熬油地熬到这么大的年纪,又有了你弟弟,这会儿怎么连袭人都不如了呢。我这还有什么脸面,连你也都没脸了。”

探春一听,说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一面坐下,一面拿出旧账给赵姨娘瞧,又说道:“这是祖宗的规矩,人人都得按这个来办。依我说,太太不在家,你就安静些,养养神吧,何苦要操这心,太太疼我,因你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要是个男人,早就不在这个家待着,出去干自己的一番事业了。偏偏我是个女孩,太太看重我,让我管家,还没有做一件好事,你先来作践我。倘若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让我管了,那时你才真的没脸了呢。”一面说,一面哭了起来。

赵姨娘一时没了气,说道:“太太疼你,你也该帮帮我们,你只顾着讨太太的欢心,就把我们都忘了。”探春说道:“我怎么忘了,叫我怎么拉扯。”李纨在一旁劝道:“姨娘别生气,这也不能怨姑娘,她心里想要帮,可是嘴里怎么能说出来。”赵姨娘说道:“谁也没让你去帮别人,如今是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个二三十两银子,太太能不同意?分明太太是好太太,是你太尖酸刻薄。等什么时候你出嫁了,我还指望你能格外照看赵家呢。哪承想你翅膀还没硬呢,就拣那个高枝儿飞去了。”

探春一听这话,脸气得煞白,呜呜咽咽地一面哭一面说道:“谁是我舅舅,我哪里来的舅舅,既然这么说,他每天跟在环儿身后,就是个跟班的奴才,那时怎么不拿出舅舅的样来。何苦呢,谁不知道我是姨娘生的,一定要三两个月就找出点事,说说道道,生怕别人不知道。幸亏我是个懂事的,我要是糊涂不知礼的,早和你急了。”李纨在一旁急得直劝,赵姨娘还在那儿唠叨。

忽然听见有人来报说二奶奶房里的平儿来了,赵姨娘听了才不唠叨了。见平儿进来了,赵姨娘忙笑着让坐,又忙问:“你奶奶好些了么?我最近没空,所以也没过去看看。”平儿笑着说道:“奶奶说了,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怕姑娘不知道旧例。按照规矩呢,只能给二十两。如今这个事,就请姑娘看着办,再给添点儿也可以。”探春擦去泪痕说道:“好好的添什么添,我都给完了,她又来做好人。敢情拿着太太的钱花不心疼,正好还送个人情。你告诉她,我可不敢添,等她什么时候病好了出来管家,爱怎么添怎么添。”平儿一进来,怎么回事就明白了大概,现在看探春这么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因为刚才探春哭了,所以几个丫鬟忙捧了脸盆、毛巾过来。探春刚要洗,就有一个丫鬟过来要环儿和兰哥上学的银子。平儿在一旁说道:“你忙什么,没看见姑娘在洗脸么。二奶奶跟前也这么不会看脸色么?姑娘是仁厚,等我去告诉二奶奶,就说你们眼里没姑娘,到时你们吃了亏,可别怨我。”吓得那个丫鬟连忙陪笑说:“是我粗心了。”一边说,一边忙退了出去。

探春一边擦脸,一边说道:“你迟来了一步,还没见到更可笑的,连吴姐姐那个经常办事的都不查清楚了再来报我们。幸亏我们问她,她居然还说不记得了,要是你们二奶奶,准没这个耐性,还等她查完再报?”平儿笑着说道:“二奶奶那儿她要是敢这样,早就被撵出去了。他们这是看大奶奶是菩萨心肠,姑娘又是腼腆的小姐,才敢这样。”说着,又对门外的媳妇们说道:“你们只管在这儿撒泼,等二奶奶好了,有你们好瞧的。”门外的媳妇们一听,都吓得没了话。

平儿又对探春说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就多,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姑娘这几年冷眼看着,如果觉得哪些地方该添该减,就只管去做,也不枉太太疼你一场。”探春想了想,说好。一会儿梳洗完毕,又把刚才那个丫鬟叫进来问:“刚才要的环儿和兰哥上学的银子,是干什么用的?”那丫鬟便说:“是上学时吃点心或者买纸笔的,每位爷都有八两的银子。”探春说道:“凡是各位爷上学的花销,每个月已经都支付给各个屋里了。环儿的是赵姨娘领,宝玉的是袭人领,兰哥是大奶奶屋里的领,现在怎么又多出八两银子?从今日起,这一项免了。平儿回去告诉你奶奶,就说我说的,这一项务必免了。”平儿笑着说道:“早就该免了,以前奶奶就说要免,因为忙,就给忘了。”

这时,秋纹走了进来,想问问宝玉的和他们的月钱什么时候发。众媳妇忙让她改天再来,又说:“她正要找几件厉害的事和不听话的人开刀,给众人做榜样呢,你何苦来碰钉子。连二奶奶的事,她都敢驳两件,何况我们呢。”秋纹一听,忙转身走了。

平儿传完了话,就回去了。凤姐问:“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平儿便笑着把刚才的事情细说了一遍。凤姐笑着说道:“好好好!好个三姑娘,真是好样的。只可惜不是太太生的。”

平儿笑着说道:“奶奶说糊涂话了,她即便不是太太生的,难道谁还敢小看她,不是和别人一样看待么?”凤姐叹息着说:“你哪里知道?虽然嘴上说都一样,但女孩不比男人,要出嫁时,有的人家就要先打听姑娘是正出[2]还是庶出。殊不知,别说是庶出,就是咱家的丫头也要比别人家的小姐强。”平儿听了也觉得是。

平儿陪凤姐吃过饭后,又来探春这边,只见探春、李纨和宝钗正在商量家中的事务。探春见平儿来了,就问道:“你也去过赖大家的园子,你觉得和咱家的比怎么样?”平儿笑着说道:“还没有咱家一半大,树木花草也少得多。”探春说道:“我那天和他家的女孩说闲话,他们家园子里的果树、花草等是承包出去的。每年除去她们自己吃的笋菜鱼虾,到了年末还能剩二百两银子。我那时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个破草根子,也是值钱的。”她们三人听了都点了点头。

探春接着说道:“咱们的园子比他家的大一倍,这么算,一年就能有四百两银子。但这样的话,难免说我们小器,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做派。但我们可以从园子里选出几个能干本分的婆子,派他们收拾料理,也不用她们交租子,种出来的瓜果蔬菜她们也可以拿出去卖,只是孝敬我们一些就行。这样一是园子有专人打理,花草树木肯定长得更好;二是不会白白浪费了东西;三是也省去了请那些花匠等人的费用。”宝钗在旁边正看墙上的画,听她这样一说,便笑着回道:“好事。”李纨也说道:“好主意,这么干,太太肯定高兴。省钱事小,园子里有专人打扫,各司其职,又让她们出去卖钱,她们必然更加尽心尽力。”探春见大家都说好,就让平儿去问问二奶奶,看她愿不愿意。平儿去问过凤姐,凤姐也觉得好,让探春她们就这样做。

探春听了,便和李纨命人将园中所有婆子的名单要来。大家商议了一下,大概定出几个人,便把她们都叫来,把事情和她们说了。众人一听,都高兴得直说愿意。有的要包竹林,有的要包稻田,有的要包花草树木。每人除交一定的笋米钱粮之外,剩下的都可以拿出去卖钱。宝钗还让包园子的婆子拿出点钱来,给那些没有包到园子的婆子,省得招人嫉恨,惹出事端。婆子们都连连称是,高高兴兴地走了。

[1][镇山太岁]比喻强横凶恶之人。府里的人因为害怕探春,所以把她比作凶恶之人。

[2][正出]封建宗法制度下,正妻所生的孩子叫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