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因母亲病重回家去了,宝玉的生活起居就由晴雯和麝月负责。这天夜里,宝玉醒来想喝水,麝月忙去倒,晴雯在一旁也醒了。麝月见外面月光皎洁,就对他们说道:“你们先别睡,坐着说会儿话,我出去走走。”晴雯笑着说道:“你去吧,外面有个鬼等你。”宝玉说:“别听她的,外面的月色多好,你去吧。”麝月穿上衣服就走了出去。
晴雯等她出去,就想出去吓吓她,仗着自己身体比别人好,又不怕冷,穿了一件小袄就出去了。宝玉叫住她说:“小心,冻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晴雯摆摆手,走出房门,忽然吹来一阵寒风,就觉得刺骨的寒冷,不禁打了个冷颤,心里想道:“难怪人家说热身子不可吹冷风,这一吹果然厉害。”正要吓麝月,就听宝玉叫道:“晴雯出去了。”晴雯忙转身进来,笑着说:“又不会吓死她,就你这么关心她。”宝玉说道:“不只是怕你吓着她,也怕你冻坏了自己。你这样去吓她,她没有防备,再一叫,吵醒了别人。人家该说袭人才走了一夜,你们就这样装神弄鬼的。”
还没等说完,就听门“咯噔”一声响,麝月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说道:“吓了我一大跳,天黑看不清楚,就见石头后面好像蹲了一个人,刚要叫,就见那东西飞到了亮处,我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只大公鸡。”一面说,一面看着晴雯说道:“你刚才就穿这么少的衣服出去的?”宝玉说道:“可不就这么出去的么。”麝月说道:“没把你的皮冻破了。”说着,便把火盆里的火弄旺。
晴雯因刚才一冷,现在又一暖,一时扛不住,打了两个喷嚏(tì)。宝玉说道:“怎么样?到底伤风了吧。”麝月笑着说道:“她自己不知道爱惜身体,明儿要是病了,也是她自作自受。”宝玉问道:“发烧么?”晴雯咳嗽了两声,说道:“没事,哪有那么娇贵。”说完,大家就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晴雯果然觉得鼻塞声重、头疼脑热起来。宝玉怕王夫人知道会把晴雯赶回家去修养,就悄悄地给她请了个大夫,又是诊脉,又是开药。宝玉因为担心晴雯的病,在贾母那儿吃过饭,就匆匆赶回来了。一进屋就见晴雯脸烧得透红,一个人也不在屋内,就问麝月哪儿去了。晴雯说:“刚才平儿来了,鬼鬼祟祟地把她叫出去说话,估计是要把我撵出去。”宝玉说道:“你别乱猜,平儿不是那样的人,我替你听听去。”
宝玉从后门出去,到窗下一听,只听见平儿和麝月说:“宋妈把镯子送回去了,偷镯子的是你们房的小丫头坠儿。我没让宋妈声张,向二奶奶谎称镯子是掉到雪地里,雪化了就找到了。一是宝二爷平时最关心女孩儿,千万别让他知道了生气。二是袭人不在,晴雯性子不好,又在病中,也得瞒着她,要不然更得生气了。等以后找个别的借口,把坠儿撵走就行了。”
宝玉赞叹平儿用心良苦,心里又气坠儿,一个那么聪明伶俐的丫头,怎么做出这样的丑事,回房就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晴雯。晴雯一听,勃然大怒,当时就要叫坠儿。宝玉忙劝她:“这一叫,就辜负了平儿的一片好心,不如领平儿的情,过后再打发坠儿。”晴雯说道:“虽是这么说,只是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宝玉说道:“这有什么好气的,你只管养病。”
晴雯服了药,夜里虽出了汗,但仍没退烧。第二天,又请医生看了,加了药,烧才退了些,鼻子还是不透气儿。宝玉拿来上等鼻烟[1],让晴雯用指甲挑了些儿,吸入鼻中,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才好些,只是太阳穴还痛。宝玉就让麝月找凤姐儿要来西洋膏药,给她贴上,这样才略微舒服了。
第二天一早,宝玉过来给贾母请安,说要去给舅舅拜寿。贾母看外面要下雪,就让鸳鸯拿一件大衣给她。宝玉只见那大衣金灿灿的煞是好看,好像又不是上次宝琴披的那件。贾母笑着说道:“这个叫作雀金,是俄罗斯国用孔雀毛撵成线织成的。前那件野鸭子毛的给了你小妹妹,这件就给你吧。”宝玉磕了一个头,就把它披在了身上。贾母说道:“就剩这一件了,你可别糟蹋了。”说着,又嘱咐了他一些话,宝玉便走了。
晴雯吃了药,到了晚上还不见好,急得她在**翻来覆去地乱骂大夫。麝月在一旁正劝着,坠儿进来了,晴雯一见她,更是又气又骂,拿着东西就打坠儿,疼得坠儿乱喊乱叫,麝月忙把她拉开。晴雯叫人把坠儿赶出府去,坠儿的母亲过来哭闹,说什么晴雯不给她脸面,气得晴雯涨红了脸。
刚安静了一会儿,宝玉回来了,一进门就唉声叹气的,麝月忙问缘故。宝玉说道:“今天老太太高高兴兴地给了这件褂子,谁知没注意,后襟上烧了一块。幸亏天黑了,老太太和太太没有注意到。”麝月说:“这没什么,叫人拿出去,找一个能干的织补匠人织上就行了。”便用包袱包上,叫来一个丫鬟说,“赶天亮前补好,千万别让老太太、太太知道。”过了一会儿,丫鬟又把东西拿回来说:“不但织补匠人,就连能干的裁缝、绣匠和做女工的都问过了,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没人敢接这活。”麝月急着说道:“这可怎么办,明天还是别穿了。”宝玉说道:“明天是正日子,老太太说了,还让穿这个去。如果说给烧了,不是让人扫兴?”
晴雯听了半天,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给我看看,没这福气就别穿,现在开始着急了。”晴雯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说道:“原来是用孔雀金线织成的,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像界线[2]似的界密了,只怕还能混过去。”麝月说道:“孔雀线是有的,但是这屋里除了你,也没人会界线这手艺了。”晴雯说道:“没事,我硬撑着,还可以干。”宝玉忙说:“这怎么行,刚好一点,怎么能干活。”晴雯说道:“不用担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挽头发,披上衣服。她只觉得头重脚轻,两眼冒金花,实在有些撑不住,但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只能咬牙坚持。
晴雯让麝月帮忙拿线,晴雯拿在手里一根一根地比,笑着说道:“虽然不是很像,但是补上了估计也不明显。”宝玉说道:“这就很好,难道找俄罗斯国的裁缝来补?”晴雯先把里子拆开,再将破口的地方用刀刮得松松散散的,然后再缝了两道,分出经纬。再依照原来衣服的纹路,来回织补。缝几下,就看看。再缝几下,再看看。弄得她头昏眼花,气喘嘘嘘,缝不上几针,就得躺下来休息一下。
宝玉一会儿问她喝不喝水,一会儿又要给她加件衣服。晴雯急得说道:“小祖宗,你赶快睡吧。再熬上半夜,明儿再把眼睛敖红了,可怎么得了。”宝玉见她着急,只能胡乱睡下,也睡不着。直到深夜,晴雯才把衣服补好,又用小刷子慢慢地剔出绒毛来。麝月看了说:“这就很好了,不留心,还真的看不出来是补过的。”宝玉看了看说道:“和真的一样。”只听晴雯“哎呦”一声,倒在了**。
宝玉见晴雯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忙让小丫鬟过来侍候。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已经大亮。宝玉顾不上出门,赶紧叫大夫过来,一会儿大夫过来诊了脉,说是劳累过度,若不调养,非同小可,便开了药方。宝玉忙让人去抓药,叹息着说道:“倘若有个好歹,不都是我的罪孽[3]。”晴雯躺在**说道:“好大爷,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哪有那么娇贵,干这么一点活,就累着了?”宝玉无奈,只好走了。到了下午,宝玉记挂晴雯的病情,借口身体不舒服,就先回来了。晴雯此病虽重,但是她一向身体好,加上饮食清淡,经过细心地服药调治,渐渐地好了起来。袭人回家后照顾母亲,但是母亲还是去世了。袭人送了殡后,也回到园子里。
[1][鼻烟]鼻烟是把优质的烟草研磨成极细的粉末,加入麝香等名贵药材,或用花卉等提炼。制作工艺十分考究,所以一般把它用腊密封几年乃至几十年才开始出售。闻鼻烟是闻它的芬芳之气,借以醒脑提神。因为闻鼻烟可起到轻度的麻醉作用,以缓解神经紧张的压力,使疲劳的身躯得到暂时的休息和松弛。
[2][界线]手工刺绣和织补工艺中所用的一种纵横线织法。
[3][罪孽]迷信的一种说法,认为有罪会受到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