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死魂灵”第一部第二版序文(一八四八年)
作者告读者
无论你是怎样的人,亲爱的读者,无论你居于怎样的地位,任着怎样的官职,不问你是有着品级和勋位,是一个普通身份的平常人,倘由上帝授以读书识字的珍贵之赐,又因偶然的机缘,手里玩着这本书,那么,我请你帮助我。
在你面前的书,大约你也已经看过那第一版,是描写着从俄国中间提了出来的人的。他在我们这俄罗斯的祖国旅行,遇见了许多种类,各样身分,高贵的和普通的人物。他从中选择主角,在显示俄国人的恶德和缺失之点,比特长和美德还要多;而环绕他周围的一切人,也选取其照见我们的缺点和弱点,好的人物和性格,是要到第二部里这才提出的。这书里面所叙述的,有许多不确之处,而在俄罗斯祖国所实现的事物,也并不如此,这是因为我实在没有能够深通一切的缘故。尽一生之力,来研究我们的故乡的现状,就是百分之一也还是做不到的。加以还会有我自己的草率,生疏和匆促,混入许多错误和妄断,至使这书的每一页上,无不应加若干的修改,所以我恳求你,亲爱的读者,请赐我以指正。你不可轻视这劳力。纵使你的教养和生活是怎样的高超,并且觉得我的书是怎样的轻微和不足道,加以订正和指点,在你是怎样的琐细和无聊,我却还是恳求你,请你做一下。但是还有你,亲爱的读者,就是平常的教养和普通的身分,也不要以为一无所知,就不来教导我。每一个人,只要生在世间,见过世界,遇着过许多人,即一定会看出许多别人之所失察,懂得许多别人之所不知。所以我不愿意放弃你的指导。只要你细心的看过一遍,对于我的书的什么地方会没有话要说,这是决不至于的。
假如罢,只要人们中有了一个人,知识广博,经验丰富,熟悉我们描写的人们的地位,记下他对于全书的指示来,而且阅读之际,仅有手里一枝笔和他放在面前的桌上一张纸,这是多么的好呢。如果他每回读完一两页之后,就一想他一生的经历,他所遭遇的一切人,他所目睹的一切事,以及他所亲见亲闻的种种,看和描写在我的书中的事件是否相像,或者简直相反——而且如果他细细写下他的记忆来,寄给我每张写满的纸,这样的一直到读完了全书,这又是多么的好呢。他给了我怎样的一个很大的实惠呢。文章的风格和词藻是不必介意的:这里所处置的只在事情本身和它的真实,并不是为了风格。如果加我指摘,给我谴责,或者要置之危险,使我毁伤,说我做了一件事情的误谬的叙述,也都用不着顾忌,但愿有用和改善,乃是我真正的目的。对于这一切,我是统统真心感谢的。
更好的事,是如果有一个地位很高的人,那各种关系——从生活以至教养——都和我的书中所描写的地位相差甚远,然而明白他自己所属的地位的生活,而且这样的人肯打定主意,一样的把我的书从头看起,使一切地位很高的人们在他精神的眼目之前一一经过,并且严密的注意,看各种地位不同的人们中是否有一点什么相通的东西,看大抵出现于下等社会中者,是否也有时再见于上流社会;并且把想到的一切,就是把出于上流社会的各种事故,和拥护或排斥相关的这思想,写得十分详细,恰如他所观察一样,不忘记人物本身和他的脾气,嗜好和习惯,也不放过他们周围的无生物,从衣服起,下至器具以及他们所住的房屋的墙。我必须知道代表着国民的精华的这上流社会。在我明白了俄国的各方面的生活之前,至少,在具备了我的作品所必要的分量之前,我是不能把我那作品的末一部发表出去的。
这也不坏,如果有一个人,具备着丰富的幻想和才能,活泼的想象着一切人间的关系,并且到处从各种生活状态上来观察人,——一句话,就是如果有一个人,知道深入他所阅读的作者的精神,或者引申和开拓他的思想——把见于我的书中的各人物,细心的追究下去,还肯告诉我在这种或那种景况中,他们应该怎样的举动,从开端来加推断,在故事的进行中他该有怎样的遭遇,由此能够际会到怎样一种新的情形,以及我还应该把什么添在我的著作里;凡此一切,到我的书印成一本新的,较好和较出色的本子,显在读者面前的时候,我都要郑重的加以考虑的。
还有一件,是我真心的恳求那肯以他的指点,使我欣悦的人:他写起文字来,不要以为写的是给和自己有同等的教养,和自己有一样的趣味和一样的思想,许多事情是不必详说也会了然的人去看的文字;倒要请他写得好象是给教养全不能和自己相比,几乎毫无知识的人去看似的。如果他不算写给我,却当作写给一个一生都过在那里的穷乡僻壤的野人,那就更其好,对于这等人,倘要说明一点小事情,使他懂得略有印象,是几乎像对孩子一样,用不着出于他的程度之上的言语的。如果谁都把这一点永是放在心中,如果谁准备写给我关于我的书的指示,永是把这一点放在心中,则这指示之有意思和有价值,还在他自己之所意料以上;他给我一个很大的实惠了。
如果我的读者肯顾全和充满我的真心的希望,如果其中真有一两个人秉着非常的好意,要回答我的恳求,那么,可以用这方法把你的指示,寄给我:把写着我的地址姓名的封筒,套在另一个封筒里,寄给下列的人们:圣彼得堡大学校长彼得·亚历山特洛维支·普来德纳夫大人收(地址是圣彼得堡大学),或者墨斯科大学教授斯台班·彼得洛维支·绥惠略夫先生收(地址是墨斯科大学),看那一处和寄信人相近。
临末,对于批评和议论我这书的记者和作家全体,还要声明我的率直的感谢;虽有不少天然的过份和夸张,但给我的心和精神,却指示了很大的决断和益处,所以我恳求他们,这回也不要放下他们的批评。我可以预先坦白的说,只要是给我启发和教导,我全都很感激的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