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应该知道,在这时候,是开始严禁了收贿的。但一切规条都吓不倒他,倒时常利用它来收自己的利益,而且还显出了每当严禁时候,却更加旺盛的真正俄罗斯式的发明精神来。他的办法是这样的:倘有一个请愿人出现,把手伸进衣袋里,要摸出一张谁都极熟的在我们俄国称为“呵凡斯基公爵绍介信”[95]的来——他就马上显出和气的微笑,紧紧的按住了请愿人的手,说道:“你以为我是……不必,真的!不必!这是我们的义务和责任,就是没有报酬我们也应该办的!这一点,您放心就是。一到明天早上,就什么都妥当了!我可以问您住在那儿吗?您全不必自己费神。一切都会替您送到府上去的!”吃惊的请愿人很感动的回到家里去,自己想道:“这才是一个人!唉唉,要多一点,这才好,这是真的宝石呵!”然而请愿人等候了一天,等候了两天,却还是总不见他的文件送到家里去。到第三天也一样。他再上官厅去一趟——简直还没有看过他的呈文。他再去找他的宝石。“阿呀,对不起,对不起,”乞乞科夫优雅的说,一面握住了那位先生的两只手:“我们实在忙得要命,但是明天,明天您一定收到的!这真连我自己也非常过意不去!”和这些话,还伴着蛊惑的态度。如果这时衣角敞开了,他就连忙用手来整好,这样的敷衍了对手。然而文件却仍旧没有来,无论明天,后天,以至再后天。请愿人于是要想一想了:“哼,恐怕一定有些别的缘故罢?”他去探问,得了这样的回答:“书记得要一点!”——“当然,我怎么可以不给他呢:他们照例有他们的二十五个戈贝克,可是五十个也可以的。”——“不,那可不行,您至少得给他一张白票子。”[96]——“什么?给书记一张白的?”请愿人吓得叫了起来。“是的,您为什么只是这么的出惊呢?”人回答他说。“书记确是只有他们的二十五戈贝克的,其余的要送到上头去!”于是麻木的请愿人就敲一下自己的头,忿忿的诅咒新规则,诅咒禁收贿和官场的非常精炼的交际式。在先前,人们至少是知道办法:给头儿放一张红的票子[97]在桌子上,事情就有了着落,现在却要牺牲一张白的了,还要化掉整整一礼拜工夫,这才明白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妈的这大人老爷们的廉洁和清高!请愿人自然是完全不错的:可是现在也不再有收贿:所有上司都是正经的,高尚的人物,只有书记和秘书还是恶根和强盗。但不多久,乞乞科夫的前面展开一片活动的大场面来了:成立了一个建筑很大的官家屋子的委员会。在这委员会里,乞乞科夫也入了选,而且是其中的一个最活动的分子。大家立刻来办公。给这官家建筑出力了,六年之久,然而为了气候,或者因为材料,这建筑简直不想往前走,总是跨不出地基以外去。但会里的委员们,却在市边的各处,造起一排京式的很好看的屋子来了;大约是那些地方的地面好一点。委员老爷们已经开始在享福,并且立了家庭的基础,到现在,乞乞科夫这才在新的景况之下,脱离了他那严厉的禁制和克己的重担的压迫。到现在,他这才对于向来看得很重的大斋[98]规则,决计通融办理,而且到现在,他才明白了对于人还不能自主的如火的青年时代力加抑制的那些享乐,他也并不是敌人。他竟阔绰起来了,雇厨子,买漂亮的荷兰小衫。他也买了外省无法买到的,特别是深灰和发光的淡红颜色的衣料,也办了一对高头大马,还自己来操纵他的车,捏好缰绳,使边马出色的驰骋;现在也已经染上用一块海绵,醮着水和可伦香水的混合物,来拭身体的习惯了,已经为了要使自己的皮肤软滑,购买重价的肥皂了,已经……
但那老废物的位置上,忽然换了新长官,是一个严厉的军人,贿赂系统和一切所谓不正和不端的死敌。到第二天,他就使所有官员全都惶恐了起来,直到最末的一个;要求收支帐目,到处发见了漏洞,看起来,什么总数都不对,立刻注意到京式的体面的屋子——而且接着就执行了调查。官员们被停职了;京式屋子被官家所没收,变作各种慈善事业机关和新兵的学校了;所有官员们都受了严重的道德的训斥,而尤其是我们的朋友乞乞科夫。他的脸虽然有愉快的表情,却忽然很招了上司的憎厌——究竟为什么呢——可只有上帝知道;这些事是往往并无缘故的——总之,他讨厌乞乞科夫得要死。而且这铁面无私的长官,发起怒来也可怕得很!然而他究竟不过是一个老兵,不明白文官们的一切精致的曲折和乖巧,别的一些官就仗着相貌老实和办事熟练的混骗,蒙恩得到登用了,于是这位将军就马上落在更大,更坏的恶棍的手里,而他却完全不知道;竟还在满足,自以为找着了好人,而且认真的自负,他怎样的善于从才能和本领上,来辨别和鉴定人。官员们立刻看透了他的性格和脾气。他的下属,就全是激烈的真理疯子,对于不正和不法,都毫不宽容的惩罚;无论那里,一遇到这等事,他们就穷追它,恰如渔人的捏着鱼叉,去追一条肥大的白鲟鱼一样,而且实在也有很大的结果,过不多久,每人就都有几千卢布的财产了。这时候,先前的官员也回来了很不少,又蒙宽恩,仍见收录;只有乞乞科夫独没有再回衙门的运气;虽有将军的秘书长因为一封呵凡斯基公爵的绍介信的督促,很替他出力,替他设法,这人,是最善于控御将军的鼻子的——然而他什么也办不成。将军原是一个被牵着鼻子跑来跑去的人(他自己当然并不觉得的;)但倘若他的脑袋里起了一种想头,那就牢得像一枚铁钉,决非人力所能拔出。这聪明的秘书长办得到的一切,是消灭先前的龌龊的履历,然而也只好打动他的长官,是诉之于他的同情,并且用浓烈的色采,向他画出乞乞科夫的悲惨的运命,和他那不幸的,然而其实是幸而完全没有的家族罢了。
“怎么的!”乞乞科夫说。“我钓着的了,拉上来的了,可是这东西又断掉了——这没有话好说。就是号啕大哭,也不能使这不幸变好的。还不如做事情去!”于是他决计从新开始他的行径,用忍耐武装起来,甘心抑制他先前那样的阔绰。他决计搬到一个别的市上去,在那里博得名声。然而一切都不十分顺手。在很短的时光中,他改换了两三回他的职业,因为那些事情,全是龌龊而且讨厌的。读者应该知道,在闲雅和洁净上,乞乞科夫是这世界上不可多得的人。开初虽然也只得在不干净的社会里活动,但他的魂灵却总是纯洁,无瑕的,所以他在衙门的公事房里,桌子也喜欢磁漆,而且一切都显得高尚和精致。他决不许自己的谈吐中,有一句不雅的言语,别人的话里倘有疏忽了他的品级和身分的句子,他也很不高兴。我相信,这大约是读者也很赞成的罢,如果知道了他每两天换一次白衬衫;夏天的大热时候,那就每天换两次:些微的不愉快的气味,他的灵敏的嗅觉机关是受不住的。所以每当彼得尔希加进来替他脱衣服,脱长靴,他总是用两粒丁香塞在鼻孔里;而且他那神经之娇嫩,是往往赛过一位年青小姐的;所以要再混进谁都发着烧酒气,全无礼貌的一伙里面去,真也苦痛得很。他虽然勉力自持,但在这样的逆境和坏运道之下,竟也瘦了一点,而且显出绿莹莹的脸色来了。当读者最初遇见,和他相识的时候,他是正在开始发胖,成了圆圆的,合式的身样了的;每一照镜,他已经常常想到尘世的快乐:一位漂亮的夫人,一间住满的孩子房,于是他脸上就和这思想一同露出微笑;但现在如果偶向镜子一瞥,就不禁叫喊起来道:“神圣的圣母,我是多么丑了呵!”他从此长久不高兴去照镜子了。然而我们的主角担受着一切,坚忍地,勇敢地担受着——于是他到底在税关上得了一个位置。我们应该在这里说明,这样的地位,本来久已是他的秘密希望的对象。他看见过税务官员弄到怎样的好看到出奇的外国货,把怎样的出色的麻纱和磁器去送他的姊妹、教母和婶娘。他屡次叹息着叫喊道:“但愿我也去得成:国界不远,四近都是有教育的人,还能穿多么精致的荷兰小衫呀!”我们还应该附白一下,他也还想着使皮肤洁白柔软,使面颊鲜活发光的一种特别的法兰西肥皂;这是什么商标呢,上帝知道,总之,他推测起来,是只在国界上才有的。所以,他虽然久已神往于税关,但从建筑委员会办事所发生出来的目前的利益,却把他暂时按下,他说得很不错,当建筑委员会还总是手里的麻雀时,税关也不过是屋顶上的鸽子罢了。现在他却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要进税关去——而且也真的进去了。他用了真正的火一般热心去办事。好象命里也注定他来做税务官吏似的。三四个礼拜后,他已经把税关事务练习得这样的熟悉,从头到底什么都明白了:他全不用称,也不用量;因为他只要一看发票,立刻知道包裹里有几丈匹头;只消用手把袋子一提,就说得出有多少重量;至于检查,那是他呢,恰如他自己的同事所说一样,简直是“一条好猎狗似的嗅觉:”这也实在很奇怪,他会耐心的去瞎查每个纽扣,而且都做得绝顶的冷静,又是出奇的文雅的。就是那被检查的不幸的对手气得发昏,失了一切自制的力量,恨不得在他愉快的脸上,重重的给一个耳刮子的时候,他也仍然神色自若,总是一样的说得很和气:“您肯赏光,劳您的驾,站起一下子来罢!”或是:“您肯屈驾,太太,到间壁的屋子里去一下么?那里有一位我们公务人员的夫人,想和您谈几句天呢,”或者“请您许可,我在您那外套的里子上,用小刀拆开一点点罢。”和这话同时,他就非常冷静的从这地方拉出头巾,围巾以及别的东西来,简直好象在翻自己的箱子一样。连上司也说,这是一个精怪,不是人。他到处搜出些东西:车轮间,车辕中,马耳朵里,以及上帝知道什么另外的处所,这些处所,没有一个诗人会想到去搜寻,只有税务官员这才想得出来的。那可怜的旅客通过了国境之后,很久还不能定下心神来,揩掉从一切毛孔中涌出的大汗,画一个十字,喃喃的说道:“阿唷,阿唷!”他的境遇好象一个逃出密室来的中学生,教师叫他进去听几句小教训,却竟是完全出于意外的挨了一顿痛打。对于他,私贩子一时毫没有法子想:他是所有波兰一带的犹太人帮的灾星和恶煞。他的正直和廉洁是无比的,而且也是出乎自然以上的。他从那些因为省掉无谓的登记,就不再充公的没收的货品和截留的东西上,决不沾一点光。办事有一种这样的毫不自私自利的热心,当然要惹起大家的惊异,终于也传到长官的耳朵里去了。他升了一极,并且赶紧向长官上了一个条陈,说怎样才可以捕获全部偷运者,加以法办。在这条陈上,还请给他以实行方法的委任。他立刻被任为指挥长,得了施行一切调查搜检的绝对的全权。他所要的就正是这一件。在这时候,私贩们恰恰也成立了一个大团体,做得很有心计,也很有盘算:这无耻的勾当,准备要赚钱一百万。乞乞科夫是早已知道了一点的,但当私贩们派人来通关节时,却遭了拒绝,他很冷淡的说,时候还没有到。一到掌握了一切关键之后,他便使人去通知这团体,告诉他们道:现在是时候了。他算得很正确。只在一年里面,他就能够赚得比二十年的热心办公还要多。他在先前是不愿意和他们合作的,因为他还不像一个棋中之帅,所以分起来也很有限。现在可是完全不同了,现在他可以对他们提出条件去了。因为要事情十分稳当,他又去引别一个官吏加入自己这面来,这计划成功了,那同事虽然头发已经雪白,竟不能拒绝他的**。契约一结好,团体就进向了实行。他们的第一番活动,是见了冠冕堂皇的结果的。读者一定已经听到过关于西班牙羊的巧计的旅行这一个有名的,时常讲起的故事了的罢,那羊外面又蒙着一张皮,通过了国境,皮下面却藏着值到一百万的孛拉彭德[99]的花边。这事情就正出在乞乞科夫做着税务官的时候。如果他自己不去参加这计划,世界上是没有一个犹太人办得妥这类玩意的。羊通过了国境三四回之后,两个官员就各各有了四十万卢布的财产。哦,人们私议,是乞乞科夫怕要到五十万的了,因为他比别一个还要放肆点。只要没有一匹该死的羊捣乱,上帝才知道这大财是会发到怎么一个值得赞叹的总数呢。恶魔来搅扰这两位官。公羊触动了他们,他们无缘无故的彼此弄出事来了。正在快活的谈天的时候,乞乞科夫也许多喝了一点酒罢,就称那一个官为教士的儿子,那人虽然确是教士的儿子,但不知怎的却非常的以为受辱,就很激烈,很锋利的回过来。他说道:“你胡说!我是五等官,不是教士的儿子。你倒恐怕是教士的儿子!”因为要给对手一个刺,使他更加懊恼,就再添上一句道:“哼,一定是的!”他虽然把加在自己头上的坏话,回敬了我们的乞乞科夫,虽然那“哼,一定是的!”的一转,已经够得利害,他却另外还向长官送了一个秘密的告发。听人说,除此之外,他们俩原已为了一个活泼茁壮的女人,正在争风吃醋了的,那女人呢,用官们的表现法来说,那就是“切实”到像一个萝卜,哦,那人还雇了两个很有力气的家伙,要夜里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把我们的主角狠命的打一通;然而到底也还是两位老爷们发胡涂,该女人是已经被一位勖玛哈略夫大尉弄了去的了。那实情究竟怎么样呢,可只有上帝知道。总之,和私贩们的秘密关系是传扬开来,显露出来了。五等文官立刻翻筋斗,但他拉自己的同事也翻了一个筋斗。他们被传到法庭上去,他们的全部财产都被查抄,就像在他们的负罪的头上来了一个晴天霹雳。他们的精神好象被烟雾所笼罩,到得清楚起来,这才栗然的明白了自己犯了什么事,五等文官禁不起这运命的打击,在什么地方穷死了,但六等文官却没有倒运,还是牢牢的站着。纵使前来搜查的官们的嗅觉有多么细致,他也能稳安的藏下了财产的一部分;他用尽了一切凡有识得透,做得多的深通世故的人的策略和口实:这里用合式的态度,那里用动人的言语,而且用些决不令人难受的谄媚,博得官们的帮忙,有时还塞给他们一点点,总而言之,他知道把他的事情怎么化小,纵使无论如何逃不出刑事裁判,至少,也不像他的同事那样没面子的收场。自然:财产和一切出色的外国货是不见了;这些东西,都跑到别个鉴赏家的手里去了。剩在这里的,是他从这大破绽里救出来的,藏着应急的至多一万卢布,还有两打荷兰小衫,一辆年青独身者所坐的小马车,以及两个农奴:马夫绥里方和跟丁彼得尔希加,此外是因为税务官员的纯粹的好心,留给他的五六块肥皂:使他把他的脸好弄得很是干净和光鲜——这就是一切。我们的主角现在又一下子陷在这样的逆境里了!忽然来毁坏了他的,是多么一个吓人的坏运道!他称这为:因真理而受苦。人们也许想,在这些变动,历练,运命的打击和人生的恶趣之后,他会带了他那最后的伤心的一万块,躲到外省的平安的角落里,从此在那里锈下去:身穿印花的睡衣,坐在小屋的窗口,看着农夫们在礼拜天怎样的打架,或者也许为了保养,到鸡棚那边去走一趟,查一下那一只可以烧汤,那么,他的生活就真的很闲静,而且为他设想,也并非过得毫无意思的罢。然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对于我们的主角的不屈不挠的性格之坚强,人只好又说他不错。经过了够使一个人纵不灭亡,但遇事总不免沉静和驯良下去的一切这些打击之后,在他那里却仍没有消掉那未曾前闻的热情。他懊恼,他愤怒,唠叨全世界,骂运命的不公平,恨人们的奸恶,然而他不能放掉再来一个新的尝试。总而言之,他显出一种英雄气概来了,在这前面,那发源于迟钝的血液循环的德国人的萎靡不振的忍耐,就缩得一无所有。乞乞科夫的血液,却是火一般在脉管里流行的,倘要驾御一切要从这里奔迸出来,自由活动的欲望,必须有坚强的,明晰的意志。他这样那样的反省了许多时,而且总反省出一些正当。为什么我竟这样子?为什么现在不幸应该闯到我的头上来?那么,现在难得了职业?人都在图谋好处。我没有陷害过什么人,没有抢掠过一个寡妇,没有弄得谁去做乞丐,我不过取了一点余剩,别人站在我的地位上,也要伸下手去的。我不趁这机会揩点油,别人也要来揩的。为什么别人可以称心享福?为什么我却应该蛆虫似的烂掉?我现在是什么东西?我还有什么用处?我现在怎么和一个体面的一家之父见面呢?如果我一想到空活在这世界上,能不觉得良心的苛责吗?而且将来我的孩子们会怎么说呢?——“看我们的父亲罢,”他们会说:“他是一只猪,毫不留给我们一点财产。”
我们已经知道,乞乞科夫是很担心着他的后代的。这是一件发痒似的事情。假使嘴唇上不常涌出这奇特的,渺茫的“我的孩子们会怎么说呢?”的问题来,许多人就未必这么深的去捞别人的袋子了。未来的一家之父却赶忙去捞一切手头的东西,恰如一匹谨慎的雄猫,惴惴的斜视着两边,看主人可在近地:只要看到一块肥皂,一枝蜡烛,一片脂肪,爪下的一只金丝雀,他就全都抓来,什么也不放过。我们的主角在这么的慨叹和诉苦,但他的头却不断的在用功。他固执的要想出一些什么来;只还缺新建设的计划。他又缩小了,他又开始辛苦的工作生活,他又无不省俭,他又下了高尚和纯净的天,掉在龌龊和困苦的存在里了。在等候着好机会之间,总算得了法院代书人的职务,这职业者,在我们这里是还没有争得公民资格,非忍受各方面的打和推不可,被法院小官和他们的上司所轻蔑,判定了候在房外,并挨各种欺侮呵斥的苦恼的。然而艰难使我们的主角炼成一切的本领。在他所委托执行的许多公务中,也有这样的一件事:是有几百个农奴到救济局里来做抵押。那些农奴所属的土地,已经成为荒场。可怕的家畜传染病,奸恶经理人的舞弊,送掉顶好的农奴的时疫,坏收成,以及地主的不小的胡涂,都使这成为不毛之地。主人往墨斯科造起时髦房子来,装饰的最新式,最适意,但却把他的财产化得不剩一文钱,至于连吃也不容易。于是他只好把还剩在他手里的惟一的田地,拿去做抵押了向国家抵押的事,当时还不很明白,而且试办未久,所以要决定这一步,总不免心怀一点疑惧。乞乞科夫以代书人的资格,先来准备下一切;他首先是博得所有在场人的欢心,(没有这豫先的调度,谁都知道是连简单的讯问也轮不到的——总得每人有一瓶玛克拉酒才好,)待到确实的笼络住了所有官员之后,他才告诉他们说:这事件里还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情形:“农奴的一半是已经死掉了的,要防后来会有什么申诉……”——“但他们是还写在户口调查册上的罢,不是吗?”秘书官说。“自然,”乞乞科夫回答道。——“那么,你还怕什么呢?”秘书官道。“这一个死掉,别一个会生,并无失少呀,这么样就成。”谁都看见,这位秘书官是能够用诗来说话的。但在我们的主角的头里,却闪出一个人所能想到的最天才的思想来了。“唉,我这老实人!”他对自己说。“我在找我的手套,它却就塞在自己的腰带上!趁新的人口调查还没有造好之前,我去买了所有死掉了的人们来;一下子弄它一千个,于是到救济局里去抵押;那么,每个魂灵我就有二百卢布,目前足可以弄到二十万卢布了!而且现在恰是最好的时机,时疫正在流行,靠上帝,送命的很不少!地主们输光了他的钱,到处游**,把财产化得一点不剩,都想往彼得堡去做官:抛下田地,经理人又不很帮他们,收租也逐年的难起来;单是用不着再付人头税,都不知道他们多么愿意把死掉的魂灵让给我呢,唔,恐怕我到底只要化一两个戈贝克就什么都拿来了。这自然是不容易的,要费许多力,人只好永远在苦海里漂泛,掉下去,又从此造出新的历史来。然而人究竟为什么要他的聪明呢?所谓好事情,就是很不真实,没有人真肯相信的事情。自然,不连田地,是不能买,也不能押的;但我用移住的目的去买,自然,移住的目的;滔律支省和赫尔生省的荒地,现在几乎可以不化钱的去领;那地方你就可以移民的,心里想多少就多少!我简直送他们到那地方去:到赫尔生省去;使他们住下!移民是要履行法律的程序,遵照设定的条文,经过裁决的。如果他们要证明书,可以,我不反对。为什么不可以?我也能拿出一个地方审判厅长亲笔署名的证明书来的。这田地,就叫作‘乞乞科夫庄,’或者用我的本名,称为‘保甫尔村’罢。”在我们的主角的头里,建设了这奇特的计划;读者对于这,是否十分感谢呢,我毫不知道,但作者却觉得应该不可以言语形容的感谢的;无论如何,假使乞乞科夫没有发生这思想——这诗篇也不会看见世界的光了。
他依照俄国的习惯,划过一个十字之后,要实行他的大计划了。他要撒着谎,他是在找寻一块可以住下的小地方,还用许多另外的口实,到我们国度里的边疆僻壤去察看,尤其是比别处蒙着更多的灾害之处,就是:荒歉,死亡以及别的种种。一言以蔽之,是给他极好的机会,十分便宜的买到他所需要的农奴的地方。他决不随便去找任何的地主,却从他的口味来挑选人,这就是,须是和他做成这一种交易,不会怎样的棘手。他先设法去和他接近,赚得他的交情,使农奴可以白白的送他,自己无须破费。在我们这故事的进行中,出现的人物虽然总不合他的口味,但读者却也不能嗔怪作者的:这是乞乞科夫的错;因为这里他是局面的主人公,他想往那里去,我们也只好跟着他。如果有人加以责备,说我们的人物和性格都模胡,轻淡,那么,我们这一面也只能总是反复的说,在一件事情的开初,是不能测度它的全部情状,以及经过的广和深的。坐车到一个都会去,即使是繁华的首都,也往往毫无趣味。先是什么都显得灰色,单调。无边际的工厂和熏黑的作场干燥无味的屹立着。稍迟就出现了六层楼房的屋角,体面的店铺,挂着的招牌,街道的长行和钟楼,圆柱,雕象,教堂,还有街上的喧嚣和灿烂,以及人的手和人的精神所创造的奇迹。第一回的购买是怎样的成交,读者已经看见了;这事件怎样地展开,怎样的成功和失败等候着我们的主角,他怎样地打胜和克服更其艰难的障碍,还有是强大的形象怎样地在我们前面开步,极其秘密的杠杆怎样地使我们这泛滥很广的故事运行,水平线怎样地激**起来,于是迸为堂皇的抒情诗的洪流呢,我们到后来就看见。一位中年的绅士,一辆年青独身者常坐的马车,跟丁彼得尔希加,马夫绥里方和驾车的三头骏马,从议员到卑劣的花马,是我们已经绍介过了的,由这些编成的我们的旅团,要走的是一条远路。于此就可见我们的主角的生涯。但也许大家还希望我用最后的一笔,描出性格来罢:从他的德行方面说起来,他是怎样的人呢?他并不是具备一切道德,优长,以及无不完善的英雄——那是明明白白的。他究竟是怎样的人?那就是一个恶棍了罢?为什么立刻就是一个恶棍?对于别人,我们又何必这么严厉呢?我们这里,现在是已经没有恶棍的了。有的是仁善的,坚定的,和气的人,不过对于公然的侮辱,肯献出他的脸相来迎接颊上的一击的,却还是少得很。这一种类,我们只能找出两三个,他们自然立刻高声的谈起道德来。最确切是称他为好掌柜或是得利的天才。得利的欲望——是罪魁祸首,它就是世间称为“不很干净”的一切关系和事务的原因。自然,这样的性格,是有一点招人反感的,就是读者,即使在自己的一生中,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引他到自己的家里来,和他消遣过许多愉快的时间,但一在什么戏曲里,或者一篇诗歌里遇见,却就疑忌的向他看。然而什么性格都不畏惮,倒放出考察的眼光,来把握他那最内部的欲望的弹簧的人,是聪明,聪明,第三个聪明的;在人,什么都变化得很迅速;一瞬息间,内部就有可怕的虫蛆做了窠,不住的生长起来,把所有的生活力吸得干干净净。还有已经不只发现过一回的,是一个人系出高门,不但是剧烈的热情生长得很强盛,倒往往因为一种可怜的渺小的欲望,忘却了崇高的神圣的义务,向无聊的空虚里,去找伟大和尊荣了。像海中沙的,是人的热情,彼此无一相像,开初是无不柔顺,听命于人的,高超的也如卑俗的一样,但后来却成为可怕的暴君。恭喜的是从中选取最美的热情的人:他的无边的幸福逐日逐时的生长起来,愈进愈深的他进了他的魂灵的无际的天国。然而也有并不由人挑选的热情。这是和人一同出世的,却没有能够推开它的力量。它所驱使的是最高的计划,有一点东西含在这里面,在人的一生中决不暂时沉默,总在叫唤和招呼。使下界的大竞走场至于完成,乃是它的目的,无论它以朦胧的姿态游行,或者以使全世界发大欢呼的辉煌的现象,在我们面前经过——完全一样——它的到来,是为了给人以未知之善的。在驱使和催促我们的主角乞乞科夫的,大约也是发源于热情的罢,这非出于他自己,是伏在他的冰冷的生涯中,将来要令人向上天的智慧曲膝,而且微如尘沙的。至于这形象,为什么不就在目下已经出世的这诗篇里出现呢,却还是一个秘密。
但大家不满足于我们的主角,并不是苦楚;更其苦楚和伤心的倒是这:我的魂灵里生活着推不开的确信,是无论如何,读者竟会满足于这主角,满足于就是这一个乞乞科夫的。如果作者不去洞察他的心,如果他不去搅起那瞒着人眼,遮盖起来的,活在他的魂灵的最底里的一切,如果他不去揭破那谁也不肯对人明说的,他的秘密的心思,却只写得他像全市镇里,玛尼罗夫以及所有别的人们——那样子,——那么,大家就会非常满足,谁都把他当作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的罢。不过他的姿态和形象,也就当然不会那么活泼的在我们眼前出现:因此也没有什么感动,事后还在振撼我们的魂灵,我们只要一放下书本就又可以安详的坐到那全俄之乐的我们的打牌桌子前面去了。是的,我的体面的读者,你们是不喜欢看人的精赤条条的可怜相的:“看什么呢?”你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我们自己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的卑鄙和胡涂吗?即使没有这书,人也常常看见无法**的物事的。还是给我们看看惊心动魄的美丽的东西罢!来帮帮我们,还是使我们忘记自己罢!”——“为什么你要来告诉我,说我的经济不行的呀,弟兄?”一个地主对他的管家说。“没有你,我也明白,好朋友;你就竟不会谈谈什么别的了吗?是不是?还是帮我忘记一切,不要想到它的好——那么,我就幸福了。”钱也一样,是用它来经营田地的,却为了忘却自己,用各种手段去化掉。连也许能够忽然发见大富源的精神,也睡了觉了;他的田地拍卖了,地主为了忘却自己,只好去乞食;带着一个原是出奇的下贱和庸俗,连自己看见也要大吃一吓的魂灵。
对于作者,还有一种别样的申斥;这是出于所谓爱国者的,他们幽闲的坐在自己的窠里,做着随随便便的事情,在别人的粮食上,抽着好签子,积起了一批财产;然而一有从他们看起来,以为是辱没祖国的东西,即使不过是包含着苦口的真实的什么书一出版——他们也就像蜘蛛的发现一个苍蝇兜在他们的网上了的一般,从各处的角角落落里爬出来,扬起一种大声的叫喊道:“唔,把这样的物事发表出来,公然叙述,这是好的吗?写在这里的,确是我们的事——但这么办,算得聪明吗?况且外国人会怎么说呢?听别人说我们坏,觉得舒服吗?”而且他们想:这于我们有没有损呢?想:我们岂不是爱国者吗?对于这样的警告,尤其是关于外国人,我找不出适当的回答。有一件这样的事:在俄国的什么偏僻之处,曾经生活着两个人。其一,是一个大家族的父亲,叫作吉法·摩基维支;他是温和,平静的人,只爱舒适和幽闲的生活。他不大过问家务;他的生涯,倒是献给思索的居多,他沉潜于“哲学的问题”,照他自己说。“拿走兽来做例子罢,”他时常说,一面在房里走来走去。“走兽是完全精赤条条的生下来的。为什么竟是精赤条条?为什么不像飞禽似的再多一些毛?为什么它,譬如说,不从蛋壳里爬出来的?唉唉,真的,奇怪得很……人研究自然越深,就知道得越少!”市民吉法·摩基维支这样想。然而这还不是最关紧要的。别一位市民是摩基·吉法维支,他的亲生的儿子。他是一个俄国一般之所谓英雄,当那父亲正在研究走兽的产生的时候,他那二十来岁的广肩阔背的身体,却以全力在倾注于发展和生长。无论什么事,他不能轻易的,照常的就完——总是折断了谁的臂膊,或者给鼻子上肿起一大块。在家里或在邻近,只要一望见他,一切——从家里的使女起一直到狗——全都逃跑,连在他卧房里的自己的眠床,他也捣成了碎片。这样的是摩基·吉法维支,除此之外,他却是一个善良的好心的人物。但这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这里:“我告诉你,吉法·摩基维支老爷,”自家的和别人的使女和家丁都来对父亲说,“你那摩基·吉法维支是怎样的一位少爷呀?他给谁都安静不来,太捣乱了!”——“对的,对的,他真也有些胡闹,”那父亲总是这么回答着,“但有什么办法呢?打他是已经不行的了,大家就都要说我严厉和苛刻,他却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如果我在别人面前申斥他呢——他一定会小心的;但也忘不了当场丢脸——这就着实可怜。市里一知道,他们是要立刻叫他畜生的。你们以为我不会觉得苦痛的吗?你们以为我在研究哲学,再没有别的功夫,就不是他的父亲了吗?那里的话,你们弄错了。我是父亲呀,是的,我是父亲呀,妈的会不是。摩基·吉法维支——是深深的藏在我这里的心里的。”吉法·摩基维支用拳头使劲的捶着胸膛,非常愤激了:“即使他一世总是一匹畜生,至少,从我的嘴里是总不会说出来的;我可不能自己来给他丢脸!”他这样的发挥了父亲的感情之后,就一任摩基·吉法维支仍旧做着他的英雄事业,自己却回到他心爱的对象去,其间忽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来了:“哼,如果象是生蛋的,那蛋壳应该不至于厚到没有什么炮弹打得碎罢?唉,唉,现在是到了发明一种新火器的时候了!”我们的两位居民,就是这样的在平安的地角里过活,他们,在我们这诗篇的完结之处,突然好象从一个窗口来窥探了一下,为的是对于热烈的爱国者的申斥,给一个平稳的回答,他们爱国者,就大概是一向静静的研究着哲学,或者他们所热爱的祖国的富的增加,不管做着坏事情,却只怕有人说出做着坏事情来的。然而爱国主义和上述的感情,也并不是这一切责备和申斥的原因。还有完全两样的东西藏在那里面。我为什么该守秘密呢?除了作者,谁还有这义务,来宣告神圣的真实呢?你们怕深刻的,探究的眼光射到你们的身上来。你们不敢自己用这眼光去看对象,你们喜欢瞎了眼睛,毫不思索,在一切之前溜过。我们也许在心里嗤笑乞乞科夫;也许竟在称赞作者,说,“然而,许多事情,他实在也观察得很精细!该是一个性情快活的人罢!”这话之后,你们就以加倍的骄傲,回到自己的本来,脸上显出一种很自负的微笑,接下去道:“人可是应该说,在俄国的一两个地方,确有非常特别和可笑的人的,其中也还有实在精炼的恶棍!”不过你们里面,可有谁怀着基督教的谦虚,不高声,不明说,只在万籁俱寂,魂灵孤独的自言自语的一瞬息间,在内部的深处,提一个问题来道:“怎么样?我这里恐怕也含有一点乞乞科夫气罢?”怎么会一点也没有。假如迎面走过了一个官,是中等品级的汉子——他就会立刻触一触他的邻人,几乎要笑了出来的样子,告诉他道:“看呀,看呀,这是乞乞科夫,他走过去了!”他还会忘记了和自己的身份和年龄相当的礼仪,孩子似的跟住他,嘲笑他,愚弄他,并且在他后面叫喊道:“乞乞科夫!乞乞科夫!乞乞科夫!”
然而我们话讲的太响,竟全没有留心到我们的主角在讲他一生的故事时睡得很熟,现在却已经醒来,而且要隐约的听到有谁屡次的叫着他的姓氏了。他这人,是很容易生气,如果毫不客气的讲他,也是极不高兴的。得罪了乞乞科夫没有,读者自然觉得并无关系;但作者却相反,无论如何,他总不能和他的主角闹散的:他还有许多路,要和他携手同行;还有两大部诗,摆在自己的前面,而且这实在也不是小事情。
“喂,喂!你在闹什么了!”乞乞科夫向绥里方叫喊道。“你……?”
“什么呀!”绥里方慢吞吞的问。
“什么呀?你问!你这昏蛋!这是什么走法?前去,上紧!”
实在的,绥里方坐在他的马夫台上,久已迷蒙着眼睛了。他不过在半醒半睡中,间或用缰绳轻轻的敲着也在睡觉的马的背脊。彼得尔希加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落掉了帽子,反身向后,把头搁在乞乞科夫的膝髁上,吃了主人的许多有力的敲击。绥里方鼓起勇气来,在花马上使劲的抽上一两鞭,马就跑开了活泼的步子;于是他使鞭子在马背脊上呼呼发响,用了尖细的声音,唱歌似的叱咤道:“不怕就是了!”马匹奋迅起来,曳着轻车,羽毛似的前进。绥里方单是挥着鞭子,叫道:“吓,吓,吓!”一面在他的马夫台上很有规律的颠来簸去,车子就在散在公路上的山谷上飞驰。乞乞科夫靠在垫子上,略略欠起一点身子来,愉快的微笑着!因为他是喜欢疾走的。哪一个俄国人不喜欢疾走呢?他的魂灵,无时无地不神往于懵腾和颠倒,而且时常要高声的叫出“管他妈的”来,他的魂灵会不喜欢疾走吗?倘若其中含着一点很神妙,很感幸的的东西,他会不喜欢吗?好象一种不知的伟力,把你载在它的翼子上,你飞去了,周围的一切也和你一同飞去了:路标,坐在车上的商人,两旁的种着幽暗的松树和枞树,听到斧声和鸦鸣的树林,很长的道路,都飞过去了——远远的去在不可知的远地里;而在这飞速的闪烁和动**中,却含有一种恐怖,可怕,一切飞逝的对象,都没有看清模样的工夫,只有我们头上的天,淡淡的云,上升的月亮,却好象不动的静静的站着。我的三驾马车呵,唉唉,我的鸟儿三驾马车呵!是谁发明了你的呢?你是只从大胆的,勇敢的国民里,这才生得出来的——在不爱玩笑,却如无边的平野一般,展布在半个地球之上的那个国度里:试去数一数路标罢,可不要闪花了眼睛!真的,你不是用铁攀来钩连起来的,乖巧的弄成的车子。却是迅速地,随随便便地,单单用了斧凿,一个敏捷的耶罗斯拉夫的农人做你成功的。驾驶你的马夫并不穿德国的长统靴,他蓬着胡子,戴着手套,坐着,鬼知道是在什么上;他一站起,挥动他的鞭子,唱起他的无穷尽的歌来——马就旋风似的飞跑。车轴闪成一枚圆圆的平板。道路隆隆鸣动。行路人吓得发喊,站下来仿佛生了根。——车子飞过去了,飞呀飞呀!……只看见在远地里好象一阵浓密的烟云,后面旋转着空气。
你不是也在飞跑,俄国呵,好象大胆的,总是追不着的三驾马车吗?地面在你底下扬尘;桥在发吼。一切都留在你后面了,远远的留在你后面。被上帝的奇迹所震悚似的,吃惊的旁观者站了下来。这是出自云间的闪电吗?这令人恐怖的动作,是什么意义?而且在这世所未见的马里,是蓄着怎样的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呢?唉唉,你们马呵!你们神奇的马呵!有旋风住在你们的鬃毛上面吗?在每条血管里.都颤动着一只留神的耳朵吗?你们倾听了头上的心爱的,熟识的歌,现在就一致的挺出你们这黄铜的胸脯的吗?你们几乎蹄不点地,把身子伸成了线,飞过空中,狂奔而去,简直象是得了神助!……俄国呵,你奔到那里去,给一个回答罢!你一声也不响。奇妙的响着铃子的歌。好象被风所搅碎似的,空气在咆哮,在凝结;超过了凡在地上生活和动弹的一切,涌过去了;所有别的国度和国民,都对你退避,闪在一旁,让给你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