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布尔塞维克从札木斯克伏莱支试向卡孟努易桥进攻,不知道从那几个角落里,炮声大震,四邻的人家的窗户,都瑟瑟地响了起来。
士官候补生,将校和义勇兵们,就躲在河岸的石壁之后,开始应战,在桥上,则机关枪发出缝衣机器一般的声音。伊凡连忙用石块作为障蔽,将枪准备妥当,以待射击的良机,侧了耳朵倾听着。
“在给谁缝防寒外套呀,”和伊凡并排伏着的大学生,将下巴撅向机关枪那面,愉快地笑着说。“正好赶得上冬天哩。”
机关枪是周详审慎,等着好机会,停一会响一通。河对岸的大街上,时或有人叫喊,但那声音,却觉得孤独而悲哀。为枪声所惊的禽鸟,慌忙飞上克莱谟林和救世主大寺院的空中,画着圆圈,飞翔了一会,下来停在屋顶上,但又高飞而去了。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波良加方面的枪声沉默了,又成了平静。
“一定的,打退了,”大学生断定说。
“一定的,”伊凡正从石壁后面走上,附和道。
他冷了,手脚全都冻僵,觉得受不住。在桥下面,河水微微有声,空气满含着极寒的气息,从水面腾起带白色的水蒸汽来,义勇兵们无聊起来,聚成了个个的小团,但谈话总无兴致。据哨兵的话,则在那些远离市中央的街道上,挤满着人们,布尔塞维克就混在群集里,向士官候补生开着枪,然而什么对付的办法也没有。
义勇兵第八队就这样寂寞地无聊着,在桥上一直到傍晚。
但这时候,在尼启德广场,戏院广场,亚呵德尼·略特,普列契斯典加这些地方,到处盛行射击,大家觉得布尔塞维克也许会进而突入后方,从背后袭来,立刻万事全休的。然而从士官学校前来的别的义勇兵们,却以为布尔塞维克的兵力并不多,所以不至于前进。
这报告使大家安心,但又无聊起来了。
一到傍晚,从札木斯克伏莱支方面传来了钟声,河下的教堂的钟,便即和这相应和。但那音响,却短而弱,而低。伊凡一想,就记得明天是礼拜日,所以在鸣钟做晚祷了。
在枪声嚣然的市街里,听到这平和的孱弱的钟声,是很可怕的。枪声压倒了钟声,钟声也好象省悟了自己的无力,近地的教堂里的先行绝响,远处的也跟着停声,于是在空虚的街街巷巷所听到的,就和先前一样,只有枪声了。
义勇兵第八队离开桥上时,已是黄昏时分。全队在亚历山特罗夫斯基士官学校的大食堂里用晚膳,食堂的天花板是穹窿形的,壁上挂着嵌在玻璃框里的思服罗夫将军的格言:“前进!时时前进!处处前进!”(伊凡看后,起了异样的感觉。)食后并不休息,义勇兵第八队便径向尼启德门那方面去了。
当此之际,伊凡乃得以观察了队员的态度。
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斯理文和伊凡疏远了,所说的单是一些军务上的事。士官候补生们则以冷静而谨慎的态度,不加批判地,精确地实行着一切的事务。
大学生们,最初是意气十分轩昂,大家大发了议论的。
他们并非简单地来参加了战斗……不!他们是抱着各自的理想,前来参加了的。所以大家各以自己为英雄,在争论的样子上,尤其是不顾危险的态度上,就表现着他们的这样的抱负。
但到第一天的傍晚,伊凡便看出他们已经疲乏,脸色青白,在谈话里,显出焦躁的神情来了。
和伊凡并排的大学生加里斯涅珂夫——银鼠色的头发,戴着搁在鼻梁上的眼镜,穿着磨破了的长外套——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他是善良的,温和的人,有一种大声说出自己的意见来的脾气。
“阿,此刻可以睡了罢。”他想着,说。“这于身体是有益的。”
“是的,此刻该可以罢,”伊凡回答道。
但其实也并无可以睡觉那样的工夫。
队伍从亚尔巴德广场经过列树路,走向尼启德门去,这地方不住地在开枪。义勇兵们将身子紧帖着墙,蝉联着一个一个地前进。
枪弹劈劈拍拍地打中列树路的树木,打下枝条来,落在附近的房屋上。因为枪弹响得太接近,太尖锐了,每一响,伊凡便不禁一弯腰,急忙从这凸角奔到那凸角去;大家也跳着走,仿佛被弹簧所拨了的一般。
一同集合在有着圆柱子的白垩房屋的门的附近,尼启德门已经不远了。
斯理文叫出连络哨兵来,指示了该站的位置。在半点钟以前,布尔塞维克已经沿着德威尔斯克列树路,开始了前进,所以现在正是战斗很猛的时光。
“这好极了,”加里斯涅珂夫说,他在伊凡的后面。“整天闲着,真要无聊到熬不住的。”
过了一会,斯理文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托一个年青的候补少尉,来做这队的指挥。这时候,射击愈加猛烈起来了。
两个士官候补生忽然跳进了门里面,那外套满污着壁上的白粉。
“怎么了?”大家不禁争问道。
“敌在前进。密集了来的。已经到了列树路的喀喀林家附近了。”
形势已经棘手了。又听到枪声之后,接着起了喊声。好象在大叫着“呜拉。”
“听到么?在叫‘呜拉。’前进着哩。”
伊凡从门里面一窥探,只见在垂暮的黄昏里,有黑影从巴理夏埃·伏士那尼埃教堂方面,向这里奔来。
“瞧罢。闯来了。”一个说。
大家定睛看时,诚然,在闯来了。
“我们也前进罢,”加里斯涅珂夫慌乱着说。“为什么不前进的?”
没有人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