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之古典主义的思潮,精神尤为高迈的罗曼谛克的时代精神,将怎样的交涉,赍给美术界了呢?古典主义的思想,是在明白的理智之下,只幻想着理想的世界的,在这之后,以人间底感情的自由的高翔和对于超现实底的事物的热烈的神往为生命的罗曼谛克的精神,便觉醒了。这新的思潮,将怎样的影象,投在造形底文化的镜面上了呢?而且以法兰西和德意志为中心的两种性格不同的民族的各个,既然受了这新的思潮,又显出怎样不同的态度呢?代表这两民族的美术家们,各以怎样的方法,进这新时代去的呢?——在这里,就发见近世美术史上的兴味最深的问题之一。但是,要将近世美术史上最为复杂的时代的当时美术界的状态,亘全体探究起来,恐怕是不容易的。所以现在只将范围限于极少数的作家,暂来试行考察罢。
a 藉里珂和陀拉克罗亚
“假如在法兰西,也见有可以称为罗曼谛克的思潮的东西……”或者是“在维克多雩俄也得称为罗曼谛克的范围内……”加上这样的条件,以论法兰西的罗曼谛克者,是德国美术史家的常习。这样的思路,实在是将对于罗曼谛克思潮的法、德两国的关系,说得非常简明的。为什么呢?就因为从以极端地超现实底的神往为根柢的德意志罗曼谛克思潮看来,法兰西的这个,是太过于现实底的了。
在法兰西的罗曼谛克的美术运动,是从那里发生的呢?以什么为发端,而达了那绚烂的发展的呢?——要以全体来回答这问题,并不是容易事。非有涉及极沉闷而广泛的范围的探索,大概到底不能给一个满足的解答的罢。然而,至少,成为在法兰西美术史上,招致这新时代的最大原因之一者,实在是格罗(Tean Gros)的战争画。随着拿破仑的意大利远征——虽是一个非战斗员——在眼前经验了战乱的实况的他,便成了当时最杰出的战争画家了。在他,首先有大得称誉的“茄法的黑疫病人”,及“埃罗之战”和“亚蒲吉尔之战”等的大作。而这些战争画,则违反了以古典主义的后继者自任的格罗的豫期——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是逆了他的主意——竟使他成了罗曼谛克画派的始祖。因为描写在他的战争画上的伤病兵的苦痛的表情,勇猛的军马的热情,新式的绚烂的色彩,东方土民的风俗——在这里,是法兰西罗曼谛克的画题的一切,无不准备齐全了。
反抗古典主义的传统而起的第一个画家,是绥阿陀尔藉里珂(Th.Géricault)。从格罗的画上,学得色彩底地观看事物,且为战士和军马的画法所刺激的他,从拿破仑的好运将终的时候起,渐惹识者的注意了。终在一八一九年的展览会里,陈列出“美杜萨之筏”来,为新时代吐了万丈的气焰。这幅画,是可怕的新闻记事的庄严化。描写出载着触礁的兵舰美杜萨的一部分舰员的筏,经过长久的漂泛之后,载了残存的少数的人们,在怒涛中流**的模样的。还未失尽生气的几个舰员,望见了远处的船影,嘶声求着救助。呼吸已绝的尸骸,则横陈着**的肢体,一半浸在水中。如果除去了带青的褐色的基调和肉体描写的几分雕刻底的坚强,已经是无可游移的罗曼谛克期的作品了。况且那构想之大胆,则又何如。在由“战神”拿破仑的赞赏,仅将现实的世界收入画题的当时的美术界里,这画的构想,委实是前代未闻的大胆的。
然而更有趣的,是藉里珂为了这绘画,所做的准备的绵密。他不但亲往病院,细看发作的痛楚和临终的苦恼;或将死尸画成略图;或留存肉体的一部分,直到腐烂,以观察其经过而已。还扎乘筏生还的船匠,使作木筏的模型;又请了正患黄疸的朋友,作为模特儿;并且往亚勃尔,以研究海洋和天空;也详细访问遭难船舶的阅历。后文也要叙及和藉里珂的这样的制作法相对,则当时德国画家们所住的空想的世界,是多么安闲呵!——然而藉里珂可惜竟为运命所弃了。太爱驰马的他,终于因为先前坠马之际所受的伤而夭死了。
但他有非常出色的——竟是胜过几倍的——后继者。在圭兰的工作场里认识的陀拉克罗亚(Eugéne Delacroix)就是。称为“罗曼谛克的狮子”的他的笔力,正如左拉的评语一样,实在是很出色的。“怎样的腕力呵。如果一任他,就会用颜料涂遍了全巴黎的墙壁的罢。他的调色版,是沸腾着的。……”
在儿童时候,就遭了好几回几乎失掉性命的事的他,是为了制作欲,辛苦着羸弱的身体,工作了一生世。也不想教养学生,也不起统御流派的兴味,就是独自一个,埋头于制作,将生涯在激烈的争斗里度尽了。和罗曼谛克的文学思想共鸣颇深的他的性格,在画题的采取和表现的方法上,都浓厚地反映着。不但这样,直到他的态度为止——陀拉克罗亚的一切,实在是“罗曼谛克的狮子”似的。寻求着伟大的,热情底的,英雄底的东西,以涵养大排场的构想的陀拉克罗亚,是常喜欢大规模的事业的。先从慢慢地安排构想起,于是屡次试行绵密的练习。而最后,则以猛烈之势,径向画布上。在极少的夜餐和因热中而不安的睡眠之后,每日反复着这样的努力。到疲乏不堪的时候,画就成功了。只要一听那大作“希阿的屠杀”画成只费四天的话,则制作的猛烈之度,也就可以窥见了罢。
世称这“罗曼谛克的狮子”,为卢本斯的再生。具有多方面底的才能的他,即以一个人,肩着法兰西罗曼谛克的画派。色彩的强调,热情的表现,东洋风物的描写,叙事诗的造形化——他以一人之力,将法兰西罗曼谛克美术的要求,全部填满了。相传陀拉克罗亚的经营构图,是先只从安排色彩开手的,到后来,便日见其增强了色彩的威力。凡有在他旅行亚尔藉利亚时所得的最美的作品“亚尔藉利亚的女人”之前,虽是盘桓过极少时间的人,怕也毕生忘不了这画的色彩的魅力罢。“暂时经过了暗淡的廊下,才进妇女室。在绸缎和黄金的交错中,出现的妇孺的新鲜的颜色和括泼泼的光,觉得眼睛为之昏眩……”这是陀拉克罗亚自己在书简中所说的,但“亚尔藉里亚的女人”,大概可以说,是将这秘密境的蛊惑底的魅力,描得最美的了。
从陈列于一八二二年的展览会的出世之作“在地狱中的但丁和维尔吉勒”起——虽然色彩是暗的——已经明示着陀拉克罗亚的性格。在浓重的,郁闷的,呼吸艰难的氛围气里,那地狱的海,漾着不吉的波。罪人们的**的身躯,在其间宛转,**,展伸。也有因苦而喘,因怒而狂,一面咬住船边的妄者。……是具有和藉里珂的后继者相当的风格的画。这才在“美杜萨之筏”的写实味上,加添了象个罗曼谛克的超现实底的深刻了。穷苦的陀拉克罗亚,是将这画嵌了一个简质的木匡去陈列的,看透了他的异常的才能的格罗,便用自费给换了象样的匡子。
其次的大作,是威压了一八二四年的展览会,而成为对于古典派的挑战书的“希阿的屠杀。”支配着当时全欧的人心的近东问题,是挚爱希腊的热情诗人裴伦的参战,成为直接的刺激,而将这画的构想,给与陀拉克罗亚的。是使人觉得土耳其兵的残虐和希腊民族的悲惨的情形,都迫于眉睫之前的画。将系年青妇女的头发于马上,牵曳着走的土耳其兵,和一半失神,而委身于异教徒的暴虐的希腊的人们,大大地画作前景;将屠杀和放火的混乱的情形,隐约地画作背景的这画,连对他素有好意的格罗,也因而忿忿了。“这是绘画的屠杀呵。”(C‘est le massacre de la peinture)虽是那战争画的始祖,也这样叫了起来。这画给与法兰西画界的刺戟,就有这样大。因为这一年的展览会里,还陈列着古典派的名人安格尔所画的,极意亚克特美式的——全然拉斐罗式的——“路易十三世的诉愿,”所以陀拉克罗亚在“希阿的屠杀”上所尝试的意向的大胆,便显得更分明。使法兰西的画界,都卷入剧烈的争斗里去的古典派和罗曼谛克派的对抗的情形,竟具体化在陈列于二四年展览会的两派的骁将的作品上,也是兴味很深的事。惟这画,实在便是罗曼谛克派对于安格尔一派古典主义者的哀的美敦书。
因为这画买到卢森堡去的结果,陀拉克罗亚也能够往访倾慕的国度英吉利了。于是才开手从司各得,沙士比亚,裴伦这些人的文学里,来寻觅题材。其中的最显著的,是从裴伦的诗而想起的——然而画了和诗的内容两样的情节的——“萨达那波勒”。亚述王萨达那波勒,当巴比伦陷落之际,积起柴薪来,上置美丽的床,躺着。而且吩咐奴隶们,将他生前所宠爱的一切的东西——从女人们起,直到乘马和爱犬——都在眼前刺杀。画是极其卢本斯式的,然而不免有几分混沌之感。色彩的用法,也到处总觉得有些稀薄。而这画之后,是那杰出的“一八三○年七月二八日”出现了。是描写七月革命的巷战之作。手挥三色旗的半**的肉感底的女人站在前面。这是“自由”的女神。拿着手枪,戴着便帽的孩子,和戴了绢帽,捏着剑枪的男人,跟在那后面。这是用日常的服装,来描当时的事件最初的画。这画之后,接着是上文说过的——恐怕是他手笔中最美的——“亚尔藉利亚的女人”;接着是东方的风俗画和许多狩猎画;最后,就接着极出色的“十字军入康士坦丁堡。”描在这画的前景里的**女人的背上的色彩,曾经刺戟了印象派的作家,是有名的话。从格罗以来的以东方风物作藻饰的战争画,到这一幅,遂达了纯化已极的终局的完成。带青色的那色调的强有力,恐怕未必会有从观者的记忆上消掉的时候罢。
能如陀拉克罗亚的画那样,造形上的形式和含蓄于内的构想底内容,都个性底地统一着,并且互相映发着的时会——尤其在罗曼谛克期——是很少的。许多罗曼谛克画家——虽在法兰西那样尊重造形底表现的国民中,也所不免——都陷于所谓“文学底表现”的邪道,以徒欲单是着重于题材底的要素的结果,势必至于在绘画上,大抵闲却了造形底的要素了,对于他们,惟有陀拉克罗亚,却是彻头彻尾,正经的“画家”。不束缚于教义,不标榜着流派的他,是只使那泉涌一般丰饶的罗曼谛克底热情,仅发露于纯粹地造形底的东西的形式上的。以禀着那样的文学底笔力和丰富的趣味的他,而不谈教义,也不耽趣味,但一任画家模样的本能之力,来统御自己的事,在罗曼谛克的时代,是极为稀有的现象。但是,罗曼谛克的绘画——倘要走造形美术的正道——是不可不以这样的稀有的大作家为指导者的。虽在法兰西,陀拉克罗亚也还是孤独的画家。因为如布朗藉那样,以画家而论,并无价值,然而在文学者之间,却是有名的作家,以及大受俗众赏识的陀拉罗修等辈,都正在时髦的缘故。但在德国,则这文学偏重和思想偏重之弊,可更甚了。
b 德意志罗曼谛克和珂内留斯
德意志罗曼谛克的美术运动,那出发点,是也站在纯粹地“造形艺术底”的正路上的。神往于古典主义的,即遥远的——而且民族不同的——异乡的心,现今是要反省自己的历史了。对于惟独确为自己们的民族所有的可以怀念的过去,那新的追忆,觉醒起来了。于是洁于真实和信仰的gute,alte Zeit——可念的往昔——的记忆,便充满了人们的心。从古典主义的理性底启蒙,向罗曼谛克的感情底灵感——在这里,被发见了可以指导新时代的艺术的机因。
罗曼谛克思潮的先导者,是文学者和批评家。域干罗达(Wackenroder)和悌克(Tieck),首先发觉了对于古典文化的时代,祖国的往昔也应给同等地估价。不复因为没有希腊那样的神祠,来骂祖国的中世纪,却在中世纪的美术里,也看见了和在希腊的一样,尊严的神的发现了。而且还要从艺术上,去寻求精神之美,真实之深,信仰之高。以艺术的观照,比较祈祷,而终至于惟独崇拜了真是基督教底的艺术。
他们两人,同作德意志的国内巡游,很为戈谛克的寺院和调垒尔的绘画所感动。域干罗达之作“爱艺术的修士抒怀录”(Herzensergiessungen eines kunstliebenden Klosterbruders),便是这一时代的好记念。继他们之后者,有勖莱该勒兄弟(Friedrich Schlegel,Augst Wilhelm Schlegel)。茀里特力勖莱该勒寓居巴黎,考察了聚在那里的历代的大作,而将成果登在报章《欧罗巴》上。奥古斯忒威廉则在那讲义上,和古典主义的形式主义战斗。
这些文学批评家的言论,很给了年青美术家不少的影响。他们要从古典模仿的传统脱离,以虔敬的心,更来熟视自然的姿态了。凯思巴尔茀里特力(Kaspar Friedrich)和菲立普渥多仑该(Philipp Otto Runge),便是那代表者。……然而不多久,从发心纯粹的动机中,竟强暴地萌生了浓厚的教义,初兴的新鲜的艺术运动,顷刻间变为沉闷的尚古主义了。而这全然硬化了的罗曼谛克的代表作家,是彼得珂内留斯。
彼得珂内留斯(Peter Cornelius)是生于狄赛陀夫的画师的家里的,年十三,便已进了那地方的亚克特美。从年青时候起,就有取古来的大家,加以折衷模仿的嗜好了。使德国的美术界,好容易这才萌发出来的泼剌的自然观的萌芽,尽归枯槁者,其实便是珂内留斯。他不但模仿德意志国粹的大作家调垒尔而已,还从十五世纪意太利的美术家们起,到拉斐罗,密开朗改罗——不但这些,其实是——古典美术止,一切样式,都想收纳。分明地可以看取这种倾向之作,是在调垒尔心醉时代所试作的,题为“瞿提的法司德”的素描的一套。人物的服饰,都是调垒尔式的循规蹈矩。本来拙于素描的他,就用古风来描出弯弯曲曲的线,人物的样子,也故意拟古,画得颇细长。在这里,可以窥见德意志的古画以及意太利文艺复兴初期的画风的消化未尽的模仿。
一八一一年,珂内留斯赴罗马。这地方,是已经有阿跋尔勃克(Overbeck)及其他拿撒勒派(Nazarener)的画家们,聚在圣伊希特罗寺,度着修士似的生活的。当这时,在宾谛阿丘上的巴多尔兑氏,便为这一派的画家们开放邸第,使他们作壁画。乐得描写生地壁画的机会的他们,便从约瑟的生涯里选取题材,试行合作。这画现今保存在柏林的国民美术馆,但是熟悉于意太利的壁画的人们,和这幼稚的壁画相对,怕要很吃一惊的罢。将童话的插图照样扩大而作壁画一般的笔法和生涩的拙劣的彩色!委实是乡下人似的笨相。然而好事的罗马人,却将便宜地成功的壁画,视同至宝了。穆希密氏也招致他们,使在宛亭的三室里,描写生地壁画。他们即从意太利的大诗人但丁,亚理阿斯多,达梭等选定题材,安排在三室里。勖诺尔(Schnorr)从亚理阿斯多的《罗兰特》,阿跋尔勃克和斐力锡(Fuhrich)从达梭的《得了自由的耶路撒冷》里,采取题材。珂内留斯是从但丁的《神曲》中取了画题,开手制作了的。但自从他离开罗马以后,便由范德(Veit)续作。最后,是珂霍(Koch)将这完成了。
一八二一年以来,应普鲁士政府之招,做着狄赛陀夫的亚克特美长官的珂内留斯,属望于巴伦的名王路特惠锡所治的绵兴市了。他为了这美术之都,所做的最初的制作,是在收藏古典美术的石刻馆的天井上,绘画希腊的神话和英雄谭。然而嘱咐给他的题目,较之装饰底,却是重在哲学底的。要排列普罗美调斯和爱罗斯,时间和空间,四季,朝夕的象征天界,水界,冥界及其他英雄们。必须以赫拉克来斯表人德,阿尔弗阿斯表爱,亚理恩表神惠。而且还有托罗亚之战。……因为嘱托的主旨,并非求装饰的效果,而在深刻的意义的象征,所以珂内留斯用了本色的——德意志风的——坚定,也就能够办妥了。
暂时在国内的各处,经营制作之后,他便离了狄赛陀夫的教职,定居绵兴市。这时得了装饰绘画馆的长廊的委托。然而他的抱负,是在胜过拉斐罗的画廊(教皇宫内)。但决不是在那成绩上——因为他以为仅作此想,也便是渎神之罪的。——倒是想以思想上的结构来取胜。是用思想的深邃,来克服描写的技巧的——诚然象个德意志人的手段。然而那结果,却不过表示了装饰法的拙劣和色彩的缺陷罢了。
其次的工作,是路特惠锡寺的生地壁画。在“审判”图上,珂内留斯的计画,是在“订正”那息斯丁礼堂的密开朗改罗。将密开朗改罗的粗暴,柔以拉斐罗的优美,将密开朗改罗的壮伟的人物,改成调垒尔和希缛莱黎那样的枯瘠的风姿——这些是他的主意。单是企图素描,是巧妙地成功了。然而也不顾技巧之拙,居然描画了的生地壁画,却虽在已经褪色的现在,也还是不堪。
一八四一年,珂内留斯因为拙于设色,为路特惠锡二世所厌,于是到了柏林。在这地方,他的“蛮勇”,还是使人们咋舌,但是给呵罕卓伦氏墓上所计画的构想,却恢复了他已玷的名声。描写和他的性情最为相宜的“观念画”的机会,终于来到了。在这里,神学,哲学,演剧,美术,都保持着调和。“死是罪孽的报应,然而神的惠赐,是永远的生”那几句,是这所画的说教的题目。在这画的非常的大铺排,而且烦琐的构想之中,最夺目,也最有名的,是“默示录的骑士”。虽然也使人记起调垒尔所作的题目相同的术版画来,而这琦内留斯之作,却阴森而强烈得远。使人类灭亡的四物——战争,瘟疫,饥馑,死亡——在震慑的人们之上,暴风雨一般地驰驱。凡有在柏林的国民美术馆的阶梯的壁上,看见和德国最大的历史画家莱台勒的素描并揭着的这画的庞大的素描者,恐怕就非将对于珂内留斯的酷评取消不可罢。将墓上的壁画,中止实施的时候,珂内留斯的失望是很大的。但是,惟这不幸,于他却反而是天惠。为什么呢?因为幸而在未然之前,将曝露彩色上的缺陷,使辛勤的构想也因而前功尽弃的危险,预先防止了。惟在这里,他可以永远保存无玷的荣誉。这勤勉而长久的一生中的最后的大作,——且是和他的天分最为相宜的大作,——以最为有利的状态,——只是画稿,——遗留下来的事,大约是谁也不能因此没有几分感慨的罢。仿佛神也哀怜了这没有运气的忠仆似的。
陀拉克罗亚和珂内留斯——这是怎样神奇的对照阿。将蓄积在法兰西文化的传统中的一切优秀的技巧,加以驱使,而创造了纯粹造形底的,那出色的宇宙——在那里面,是永远旋转着美而有力的色彩和一切人间底的热情——的陀拉克罗亚,和北欧的乡下人一般的无骨力,全然缺着做画家的天分,却只蛰居于隐在想错了的构想之中的哲学底的观念世界里的珂内留斯。我们试一想象这在最大限度上,倾向不同的两个大人物,在南北两方,同时——而且被同一的思潮引导着——盛行活动的模样,实在是兴味很深的。陀拉克罗亚虽于大规模的壁画,也宁可牺牲了装饰底效果,描作油画风。珂内留斯则便是描在画布上的油画,也总想显出生地壁画之感。陀拉克罗亚的沉潜于作为画家的技巧,珂内留斯的梦想着理想的实现,是竟至于如此之甚的。倘将他们俩,从“伟大”这一点上比较起来,那无须说,陀拉克罗亚要高到不能比拟。(不独以作为画家而论,只要一读他所遗留下来的日记和评论,便知道虽在一般底教养上,也是一个杰出的人物。)然而,虽然如此,这两个作家,在比较法、德两国罗曼谛克思想的造形底表现时,是可以用作最适当的材料的罢。
c 异乡情调和故事
但是,为使法、德两国对于罗曼谛克的关系较为分明起见,我还要关于两个可爱的作家,来费去一些话。这便是受了陀拉克罗亚的影响的襄绥里阿和珂内留斯的弟子勖温特。
绥阿陀尔襄绥里阿(Théodore Chasériau)者,在那血液中,就已经禀着怀慕异乡的心情的。当初,是安格尔的大弟子,曾受很大的属望和信赖,然而襄绥里阿的心,却渐渐和这古典主义的收功者离开了。而且又恰与带着正反对的倾向的,——在安格尔,是最大仇敌的——陀拉克罗亚相接近。生来就已继承着的异乡土底的性格,渐次支配了他的艺术了。戈恬评为“印度女子似的”的“蔼司台尔”,诚然是有着东洋底的肉体的女人。由印象深的——在襄绥里阿画里所独有的——大的眼睛而生色的那面貌,和微瘦,但却极有魅力的肉体,都秾郁地腾着十分洗练的异乡情调的香。是象牙一般皮肤的女人所特有的,神奇地蛊惑底的印象。法兰西画家的异乡趣味,是始于格罗和罗培尔(Léopold Robert),通俗化于陀康(Decamps),白热化于陀拉克罗亚,而陈腐于弗罗曼坦(Fromentin)的。这,罗曼谛克美术的显著的倾向之一,由受了陀拉克罗亚的感化的襄绥里阿来完成,正是很自然的事。
摩理支望勖温特(Moritz von Schwind)是绵兴时代的珂内留斯引导出来的。然而师弟的性格完全两样。和尊大而沉闷的珂内留斯相反,勖温特是又飘逸,又澄明。带着北方气的——然而用维纳的空气来洗练过了的——高雅的诙谐和快活的开朗的勖温特,令人记起格林的童话,乌兰特的俗歌,亚罕陀夫的帮事和摩札德的歌剧来。凡有在绵兴的雪克画馆所藏的许多小匡上,看见德意志风的传说的世界的人,大概总感到雪夜在炉边听讲童话一般的想念罢。“被捕的王女”,“三个隐者”,“妖精的舞蹈”,“魔王”,“神奇的角笛”,“林中的礼拜堂”……好象是得了美装的童话本子的孩子,开手来翻之际的的心情。从描着“七匹乌鸦”的一套水彩画起,至饰着瓦尔特堡城内的歌厅的壁画“竞唱”止——不但这一些,至于平常的风俗画“新婚旅行”和“早晨的室内”,也无不沁着幽婉的德意志罗曼谛克的空气的。在珂内留斯以骇人的喧嚷的大声说教的旁边,有一个低声喁喁地给听故事的勖温特,在德意志的画界,确是可贵的慰藉。(关于勖温特的朋友力锡泰尔,后来也许要讲起的。)襄绥里阿和勖温特——在这里,也可以窥见法、德两国趣味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