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1)

七点光景,小贩商人到了。他使他的新橡皮鞋在廊下橐橐的响了许多时,尽心竭力的擦干了他的红脸,于是用了轻的瑟索的脚步跨进阿伦加的房里来。

那边是玛克希摩跋已经准备了撒摩跋尔。一张盘子上搁着烧酒和沙定鱼。阿伦加靠桌子坐着,挺直的像一枝草茎,大的悲痛的眼睛看着门口。

“阿伦加,你看怎样的客人来访我们了!”玛克希摩跋发出不自然的感动的声音说,是人们将此向孩子说的。小贩非常小心的进来,仿佛他穿着很高的漆靴在冰上面走。

“好日子,”他说,并且向伊们伸出一只长着极不灵活的指头的又大又带汗的手来。

沉默,不抬眼,阿伦加也向他伸过伊的细瘦苍白的手指去;伊的低着的脸发热了,伊的胸脯,那还是完全闺女样的,苦闷的呼吸。

“这很好……你们谈谈罢,说些闲话,我看茶去……”玛克希摩跋用了先前一样的不自然的声音说,便出去了。伊随将房门紧紧的阖上。伊站在厨下,沉思而且叹息。在伊干枯的瞎脸上,现出先前一样的阴郁的近于迫胁的同情。

阿伦加靠桌子坐着;伊的手按在桌面上,姿势的曲线又优美又锋利,正如白石琢成一般。小贩坐在伊对面,他将他巨大的面袋似的身子成堆的装在椅子上。向来他只在教堂里见过阿伦加,或者伊到自己的店里来,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此刻他才注意的寻根究底的对伊看,仿佛他要仔细估定一种货色的价钱。阿伦加觉得他的视线在伊胸脯上,在伊的脚和臂膊上;伊的苍白的脸,又为了忧愁和羞耻炽热起来了。

伊是纤长而且娇嫩;这很难相信,伊的脆弱的身体可以侍奉那强烈的兽性的机能。小贩的眼睛里笼上了混浊的润泽,而且他忽然浑身涨大,似乎他更其大也更其胖了。

“你爱做些什么事呢?”他用细声问,费了力才挤出肥胖的喉咙来。“我没有打搅么,怎样?”

“什么?”阿伦加吃惊的反问,一面又暂时抬起了祈求的眼睛。

“看哪,……伊的确聋的!”小贩想。“哪——这更好!一个标致的姑娘!”

他又对那身体,那柔软的娇嫩的一直到细瘦的两腿。在薄衣裳底下看得分明的,又行了从新的检查。

“我问:你爱用什么散闷呢?”

“我?不用什么……”阿伦加惶窘的对付,这时伊全身上都感得,伊被这无耻的细小的眼睛剥下衣服而且舔过了。

小贩商人自足的微笑。

“什么叫——不用什么!标致的姑娘儿所爱的是,散闷!这事我总不能相信,请你不要生气,一个这样出色的姑娘像你似的却整天的在作工上毁了眼睛。你的眼儿是全不是为此创造的!”

阿伦加又对他抬起伊那大的明亮的眼睛来。伊忽然发生了天真的思想,以为他对伊怀着同情。伊又确信,他当真是一个好的,正经的人了。

“我,你看……读书……”伊怯怯的微笑。

“呵呀,什么,什么是……书!……这样,如果我们能够和你再熟识一点,你就会允许我……譬如——上戏园!这该有趣得多了,比那蹲在书背后!”

阿伦加不知不觉的活泼起来了。在伊已经回到本来的苍白色的脸上,涨起了一种新的微红。

“阿,不的,你怎能这么说。有许多很好的书……那么,譬如契诃夫……我,如果我读一点契诃夫,我常常哭……在他书里是一切的人都这么可怜,这么值得同情……”

小贩听着,斜侧了狭脑壳和浑眼睛的头。他于是细细的想。

“似乎都真是这样不幸罢……”他用了甜腻的声音说:“也有幸福的……固然,谁如果没有食吃呢……但是如果一个人……就拿我说……”

他将椅子挨近了阿伦加,睃着伊的膝髁说了一大篇话。他的举动也显露起来了。但阿伦加又复天真的做梦似的,湿了眼睛说:

“阿,不的,人们是全都不幸……便是那些自以为幸福的人,其实也是不幸。我想做看护妇去,为的是帮助一切不幸的人……或者道姑……”

“哪,怎么便是道姑!”小贩用双关的意思将伊打断,这意思在他的顽钝里真是怖人。“难道世界上男人会太少么!”

阿伦加看着他,没有懂。在全生涯中,耳聋给伊挡住了这类的言辞,伊没有懂得。伊的眼睛很平静的看;那两眼是完全的澄明。

“呵,不的……你说什么!”伊舒散着说:“做道姑是很好的……我有一回去访我的姑母,住了两个礼拜,在伏罗纳司(Voronesh)……在庵院里,我的姑母是道姑……很老了……沉默了十四年了……一个得道的!……那地方真好!……教堂里是这样静——静呵,蜡烛点着……人唱的这样美……你不懂也不知道,是在地上呢还到了天国了。或者你在墙壁前面走。庵院是造在山上的,下面是河,后面是田野。人望去很远——很远!草地上闹着鹅儿,燕子是这样的转着叫。我在那里是春天,庵院里满开着苹果花呢……时常有这么好,连呼吸也平静下去了。时常,我仿佛是,我从山上离开了,鸟似的飞去——远远的——远远的!”

阿伦加的声音因为感动有些发抖;静的眼泪,含在大的明亮的眼中,嘴唇也颤动。伊像一个白衣的道姑。

小贩听着,他嘴唇微微拖下,肥而且红的颈子上的头又复公牛似的侧向一边了。

“哼,”他说:“这是,何消说得,理想……实地生活却是……漂亮的姑娘便是没有庵堂也能寻到伊的快活!”

他嘻嘻的笑,又向着阿伦加挑逗的弄眼。伊没有觉得,只是直视着苍空,仿佛伊真看见广远的田野和蔚蓝的天,阔大的河流和白的庵壁。

玛克希摩跋端了撒摩跋尔进来了。小贩呢,完全酥化了而且出汗,宛然是搽了油。

“我爱这个,如果姑娘们有着好看的身段,你一般的,阿尔迦·伊凡诺夫那……女人怎么有一个完:仿佛是,一切你都可以用指头捏住,还有下边呢,你恕我放肆,是这么圆……”

末后的话在他是突然脱口的,他本来要说些别的话,因此红涨了脸,呼吸也顿挫了。他又不知不觉的伸出手来,但看见玛克希摩跋走进,便又缩了回去。于是他作态的揩那额上的油汗。

他和玛克希摩跋喝烧酒,吃沙定鱼并且说俏皮话,说那所有闺女们都梦想着庵院的事。

“但是伊结了婚,那男人才老了或者不中用了,伊便替他,如此说,就掘坟。”

“自然!”老女人不自然的奉承的回答。“在你呢,华希理·斯台派诺微支,人却不能这么说呵……你还能使每人都流汗呢。”

小贩大笑起来,此后便用了显明的秽亵的眼光对着阿伦加看。

“对了!这我能,用不着夸口承认的!我的老婆是不用抱怨的。我的先妻,许多回还发恼!你这公牛,你这不会饱足的你,伊常常说!”

他还只是笑而且牢牢的瞟着阿伦加。

在他的视线底下,那姑娘的苍白的脸只是低下而又低下,而这畜生的满足的得胜的笑则是怕人。

当小贩走出,以及有些兴会的玛克希摩跋送他出去的时候,阿伦加忽然呜咽起来了。伊哭的很长久。伊的金发的头放在膝上,伊的软的肩膀发了抖,垂下的鬈发像绒毳一般动摇。到处还都是沙定鱼,湿皮肤和汗的气味。空气是沉垫垫的,这女子的模样愈显得非常之幺小与脆弱了。

亚拉藉夫回家来了。当阿伦加进到他房里的时候,他正坐在桌旁写。全房都散满了淡巴菰的烟。

伊怯怯的一无声息的进来,同平常一样。同平常一样,轻轻的一拉亚拉藉夫的大的柔和的手,也就坐在桌旁,伊的脸落在暗中,只有一双苍白的手被灯火分明的照着。

“这个,你做什么来呢,阿尔迦·伊凡诺夫那?”亚拉藉夫在眼光和声音里都带了谨慎的友情说。

阿伦加沉默着。

“你读了我的书没有呢?”亚拉藉夫又问。“中你的意么?”

“是的。”这句话毫不响亮的出了阿伦加的口唇,于是又沉默,伊的两手无力的安在膝上。

“哪,这好哩!”亚拉藉夫说。“我这里又替你办好了出色的东西了。那人物正像你,又可爱又文静,进了庵,全像你企慕着的。”

阿伦加两肩一耸,似乎伊受了寒。

“我不到庵里去了,”伊才能听取的说;伊的嘴唇很颤动,连亚拉藉夫也警觉了。

“哪,谢上帝,”亚拉藉夫诙谐的说,而且看定这姑娘的脸。“这又为甚么呢?”

阿伦加看着地面:“我要嫁了……”伊几乎不能听到的回答。

“嫁?意外的事!——谁呢?”亚拉藉夫大声的反问。他脸上显出**来。

“华希理·斯台派诺微支……那在我们房子里开店的……”

“这人?”亚拉藉夫更其诧异的问;同情和违愿的恼相都露在脸上了。但他又立刻回复过来,竭力的恳切的说:

“哪,什么——这也好的……愿你幸福……”

阿伦加沉默着。伊微微的动着指头,只向地上看。伊沉思着些事,亚拉藉夫却悲痛的看伊,而且在思想中,架起那动物一样的小贩来,对比这柔弱的优美的女性。一个压迫的感觉——同情,违意,嫉妒——再不能离开他的灵魂了。

阿伦加无意识的动弹了。伊显然要说什么,然而没有竟说。伊的嘴唇发了抖,伊的胸口非常费力的呼吸,死人似的青白色一刻一刻的加到伊的俯着的脸上来了。一种异样的激昂袭着了亚拉藉夫。他觉得有一个一刹那将要到来,这刹那,在他自己还没有分明,已将他的灵魂因为恐怖与喜欢与傲岸而摇动了。

“你要说什么呢?”他用了颤抖的声音问。

阿伦加沉默着,然而很不安,似乎想要突往什么地方,却又不敢往那里去。一瞬间伊抬起头来,亚拉藉夫正遇到伊的大的,有所质问的祈求的眼光。他们眼对眼的看了一分时;在那姑娘的眼中横着显明的恐怖。

但亚拉藉夫寻不出一句言词,没有主张,自己也怀疑而且畏惧。

阿伦加的嘴唇抖得更甚了。在伊的苦痛中伊想要扭捻伊纤柔的两手,然而没有做,只是忽然的立了起来。

“那里去呢?你坐着罢!”亚拉藉夫苍皇的说,但也不由的站起了。

阿伦加对他站着,仍然还没有话;单是垂着的两手的十指,微微的才能觉察的抖着罢了。

“你坐下……”亚拉藉夫重复说,他一面又觉得他没有适当的话,终于惶惑起来。

“不……我要去了……”

“再见……”

亚拉藉夫无法的摊开手。

“你今天多少古怪呵!”他激动的说。

阿伦加还等候。伊略略动弹。有一个可怖的战斗,震撼拘挛了伊的极弱的全身。伊再抬起非常之大的凝视的眼一看亚拉藉夫,便突然回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不带这书去么?”亚拉藉夫机械的问。

阿伦加站住。“不用了——从此。”伊从嘴唇间泄露出来,很勉强的说,也便开了门。

但在门口伊又站住一回,许多时只是想,低了头。伊多半是哭了。至少也已经亚拉藉夫看见,伊的肩膀抖着了。但他的头空虚了,他并没有说话。

阿伦加出去了。

亚拉藉夫已经明白,这是永久的去,伊本也能永久的停留的。他在惊惧的激昂里又感了难以名状的心的迫压,直立在房子的中央。他看出,这女人是抱了垂死的悲痛,所以来求救于他而且也有些明白了,伊从他等候着怎样的言语。

门上起了短短的敲声。

“进来!”亚拉藉夫欢喜的大声说,他相信,阿伦加又来了。

房门一开,走进了绥惠略夫。

亚拉藉夫没有看就知道却是他。

“我可以和你说话么?”绥惠略夫冷冷的问,几乎是官样。

“呵,是你!……请请!……”亚拉藉夫殷勤的回答。——“你请坐!”

“我这来只是一分时,几句话……”绥惠略夫说,他便到桌边,在阿伦加先前坐过的位置上,就了坐。

“你要纸烟么?”

“我不吸。请你说,你替教员将钱付给玛克希摩跋了么?”绥惠略夫急速的问,似乎这问题算是一件重大的事情。

亚拉藉夫惶惑起来,红了脸。

“确的……就只是暂时的……待到他们怎样好一点了为止……”

绥惠略夫用了检查的眼光看定亚拉藉夫。

“你想救一切的苦人和饿人么——一切的?”他问。

“不的,”亚拉藉夫错愕的答,“我没有想到这事……我单是给,因为这机遇……”

“是,对的……但是谁将什么给那些人们呢,那近旁并没有人,像你一流的。这样的很多哩!”绥惠略夫沉痛的说。

“这个,这事是用不着思索的,”亚拉藉夫耸一耸肩:“人应该救助,倘使能够,这就够了……也就谢上帝了!”

“好。你可知道,为甚么那姑娘到你这里来的?”绥惠略夫锋利的说去,仿佛他要取得口供,去并不听什么答话。他正对面的钉住了亚拉藉夫的脸,用了洞察的明亮的眼睛。

亚拉藉夫又红了脸。他渐渐气忿起来了。奇特的声调与奇特的质问呵!

“我不知道。”他游移的说。

“伊来到你这里,因为伊爱你……因为伊有着纯洁的澄澈的灵魂,这就是你将伊唤醒转来的……现在,伊要堕落了,伊到你这里,为的是要寻求正当的东西,就是你教给伊爱的。你能够说给伊什么呢?……没有……你,这梦想家,理想家,你要明白,你将怎样的非人间的苦恼种在伊这里了。你竟不怕,伊在婚姻的喜悦的**,在这凶暴的**纵的肉块下面,会当诅咒那向伊絮说些幸福生活的黄金似的好梦的你们哪。你看——这是可怕的!”

绥惠略夫最后的话,是用了非常异样的凄厉的神情大声说,用了这样不可解的力量,至于亚拉藉夫觉得脊梁上起了寒栗了。

“可怕的是,使死骸站立起来,给他能看见自己的腐烂……可怕的是,在人的灵魂中造出些纯洁的宝贵的东西,却只用了这个来细腻他的苦恼,锐敏他的忧愁……”绥惠略夫接续说。看去似乎是凉血的,但还带着无穷的苦痛的迹象。

“你误会了……”亚拉藉夫错乱的,还只对于“因为伊爱你”这一句话,喃喃的答。

“不的,我知道……我整天在我的暗屋子里坐……人在那里一切都听到……是这样的。”

亚拉藉夫默然,下颏压着胸口。

绥惠略夫站起身来。

“你们无休无息的梦想着人类将来的幸福……你们可曾知道,你们可曾当真明白,你们走到这将来,是应该经过多少鲜血的洪流呢……你们诓骗那些人们……你们教他们梦想些什么,是他们永永不会身历的东西……只使他们活着,给猪子做了食料……这猪,是在这里得意到呻吟而且喉鸣,就因为他的牺牲有这样嫩,这样美,感了这样难堪的苦恼!……你们可曾知道,多少不幸的人们,就是你们所诓骗的,没有死也没有杀人,却只向着上帝哀啼,等候些什么,因为在他们再没有别的审判者,也没有正理了……”

绥惠略夫的声音只增出难当的力量来。亚拉藉夫直跳起来了,自己并没有觉得。长着冷峭眼睛的古怪的淡黄色的脸相,仿佛一座大山似的压住了他。

“你们还不明白么,即使你们所有将来的梦,一切都自当真出现了,但与所有这些优美的姑娘们,以及受饿的‘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人们的泪海称量起来,还是不能平衡的……对手在刺刀以及你们的高超的人道说教的保护之下,凡在地上的曾是善,正是善,会是善的,全都打倒的事,他们那气厥的憎恶的记忆还是消不去的!……你们这里,他们寻不出审判者和复仇的人! ”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亚拉藉间夫吃吃的说。

绥惠略夫没有便答。

“你来,”他说,并且走出房去。

亚拉藉夫受了催眠术似的跟着他。

全家都睡觉了。廊下是昏暗而且寂静,在浑浊的病的空气里,呼吸也觉得艰难。绥惠略夫开了自己的房门,招呼亚拉藉夫,进到里面。

“你听!”绥惠略夫轻轻的,却非常强迫的说。

亚拉藉夫侧着耳朵听,最初是除了他自己的心脏的鼓动以外,一无所闻。在昏暗中辨不出事物。只有模胡的绥惠略夫这两眼在暗地里闪闪的生光。

但亚拉藉夫忽然听出一种异样的微细的声音了。有谁哭着。一种幽静的,捺住的,绝望的悲啼,利刃一般的贯通了寂静。这中间含着许多难堪的痛苦。是说不出的苦恼,无希望的企念,气厥的投地的哀鸣。

“阿伦加在这里哭!”亚拉藉夫明白了,但现在他又分辨得,并非一个声音了,却是两个,那在这里哭着的……黑暗覆压着,在他耳朵里响的好象是沉痛的钟声,而且仿佛不止两个了,却是三个……十二个,一千个声音,周围的全黑暗似乎一同啼哭起来了,他错愕的问道:

“这是什么?”

然而绥惠略夫没有答,他突然粗莽的抓住了亚拉藉夫的手。

“你出来……”他急速的说,向过道走去。

在黑暗和不可捉摸的哭声之后,进到点灯的屋子里,觉得很是明亮简洁了,绥惠略夫才放下亚拉藉夫的手来,锋利的看定他眼睛,问说:

“你听到了么?……我是不能听了!你们将那黄金时代,豫约给他们的后人,但你们却别有什么给这些人们呢?……你们……将来的人间界的豫言者,……当得诅咒哩!”

“你容我说……你呢?你又给什么呢,这样问人的你?”亚拉藉夫愤愤的捏了硕大的农夫手,叫喊说。

“我?”绥惠略夫的声音里大半带着揶揄了。

“正是,你……给我这问题的你——这古怪的……你有怎样的权利,用这样声调说话呢?”

“我——不给。我大概只是教他们将忘却的事,记忆起来……是的,而且这——还不够哩!”

“这是什么事!你说甚么?”亚拉藉夫带着突发的不安,追问说。

绥惠略夫注视着亚拉藉夫。他就不意的微笑起来,似乎他对于这追问的稚气觉得惊奇,于是慢慢的走向门口。

“那里去?你停一会!”亚拉藉夫叫喊说。

绥惠略夫回过脸来,和气的点一点头,便出去了。

“但是……你……你简直是发狂了!”亚拉藉夫在迷惘的愤懑中,大声说。

他相信听到,绥惠略夫失了笑。然而房门合上键了。

暂时之间,亚拉藉夫惘惘的立在自己的屋子里。他头痛了,颞颥跳动起来,心脏乱撞得像一个病人,不整而且频数。他机械的放开眼光去,遍看他房中,他的堆满了书籍和纸张的桌子,挂在壁上的画图,突然间一种病的说不出的嫌恶的发作,从他头顶上一直震**到脚跟来。各思想,各工作,便是将来的日子,他也绝顶的憎厌了。一个愿望捉住了他,愿有一双巨掌抓住这全世界,高高的一摇**,一切屋,人,思想,事业,都尘埃似的散在空中。

“大约这真算最好哩!”

他走到卧床,将脸靠在枕上,毫不动弹的躺着。

在黑暗中,他的合着的眼的周围,现出一个分明的脸,长着一双大的,有所寻问,又有所哭泣的眼睛,漂过他面前了。于是又有谁来到近旁,漆黑的,怪异的,发着动物的笑声,而且消去了光明喜悦的人生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