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1)

人在楼梯上已经听到绝望的女人的叫声,当绥惠略夫经过昏暗的廊下时候,看见一间房子开着门,在这房里他早晨就听得孩子啼哭了。他虽然过的快,却已瞥见了卧床和箱栊,上面积着一堆破衣服;半**的两个小孩并坐在床沿上,悬空挂着腿而且现出吃惊的神情;一个七岁左右的女孩儿靠着桌子,一个高大的瘦女人用双手将纷乱稀疏的头发从脸上分拨开来。

“我们怎么办才好呢?你可曾想过没有,你这呆子,你这零落的!”伊绝望的榨开喉咙的喊。

绥惠略夫并不迟留,便进了自己的住房,脱去外套,坐在床沿上。他留心听着。

那女人仍旧大叫,伊的病的悲痛的叫声响彻了全家,极像一个将要淹死的人的求救。伊虽然诅咒,骂詈,责备,但其间并不夹着一些特别的憎恶。这只是绝顶的无法的绝望的悲鸣。

“我们带了孩子那里去呢?路上去么?求乞么?还是我卖了自己,对咧,给你的孩子们买面包呢?你怎么不开口?……你怎么想来?……我们现在到那里去呢?”

伊的声调愈喊愈高,肺痨的吹笛似的可怕的声音,也凄然的迸出了。

“唉唉,他们什么不说呢!……这革命党!……反抗起来!……你有什么权利,竟反抗起来,如果你只靠着同情才得保住!……你本来是什么?胜过你的人尚且忍耐着过活……不能忍耐么?即使有人唾了你的脸,你也该默着……你要记得。你有五张挨饿的嘴坐在家里呵!我恳求你,这高尚。你能怎样高尚呢,你这乞丐!你该要的是面包不是高尚……真的,你看,一个教员对着长官不总是低头么!……呆子,蠢物,零落的!”

女人的声音断续而且喘鸣了,直至发出苦恼的内脏迸裂般的咳嗽来。伊喉噎,嘶嗄,咳唾,并且完全气厥,伊仿佛为死所苦的狗子似的呻吟。

“玛申加(Mashenka),你应该畏惮上帝,”一个可怜的挫折的声音才能听到的喃喃的说,而对于这无端的辱骂,温和的无法的意识的与绝望的眼泪,也一并响在中间。——“……我实在没有别法了……我是一个人呵,不是一条狗……”

女人喷出尖利的笑来。

“你是怎么的一个人呵!……你正是一条狗!你将小狗散在世界上了,就应该缄默一点忍耐一点,……倘你是人,我们就不会住在这洞里,而且三天只吃一顿了……我也用不着赤了脚满处跑,洗别人的破烂布了!人……你模样倒是的!你和你的人真该诅咒呵!……我们饿了一年半了,待到我用我的眼泪求到一个位置,在别人脚跟下缠绕着走,像一个乞婆!……你先前实在显了你的义勇了……救了俄国了……因此自己就要倒毙在饥饿的圈里了!……看这伟人罢!……呵,上帝呵,我初次见你的日子,该得诅咒呵!……废物!”

“玛申加,畏惮上帝罢!”从伊的暴躁的叫唤里,发出一个绝望的男子的声音。“那时我还有别的法子么?大家都去……大家都指望……我想到,这……”

“你正应该想到!应该!……别人许没有肚饿的人口背在他们的脊梁上……你有什么权利,为了别人去冒险呢?你可曾问过我们?你可曾问过孩子们,他们可愿意为了你的俄国去饿死么?你问了他们没有?……”

“这是我意料不到的……我也确切像众人一样,愿意一个更好的生活……为你们,为你……”

“更好的生活!”女人完全歇斯迭里状态的大叫起来,“你还有什么梦见更好的生活的权利呢。你已经不能更坏了,我们就要到村子里去乞食了!我呢……我又肺病……”

暴发的,裂帛似的咳嗽噎住了伊的诉说。一两分间,人只能听到喘鸣,于是伊用了极可怜的气厥的低音说,但在全家都可以听得分明。

“你看……我就要死了……”

“玛申加!”男人发喊说,而在他微弱的叫唤里,含着无限的末路的悲哀,悔,爱,连绥惠略夫百不介意的脸也抽成**的苦相了。

“什么玛申加!”女人得胜似的,用了不幸的人的苛酷,叫喊,说:“你得早一点叫‘玛申加’!……我现在是怎么一个玛申加了,——我是死尸了……你懂么,一个死尸!……”

“娘!”忽然有孩子的声音说。“不要这么说,娘!”

“可不要哭呵……体上帝的意思!”男人叫喊说。“怎么了——怎么——怎么——我却不能……人对着我……当面说:畜生,呆子——怎——不要哭了……体上帝的意思算了罢!……我……我上吊罢了……这要比……”

“哈,上吊!”女人非常明了,几乎冷静的说:“你上吊,我们该怎么呢?……我是上吊不成……你上吊,这里的都饿到倒毙么?理苏契加(Lisotshika)站到纳夫斯奇(Nevskij)路上去,怎样?……好,你上吊罢,你上吊罢!但你要知道,便是套在圈索上时,我也还要诅咒你!……”

一种希罕的钝实的声响,像头颅打在壁上似的,传到绥惠略夫的耳中。

“算了,算了罢!”女人急切的叫喊,径奔向他。“算了,算了,略沙(Liosha)!……”

断续的,听得**的挣扎声音,一把椅子倒下了。男人喘着气,在叫喊与喘息之间,透出人脑壳撞着墙壁的激烈沉实的声响。

“略沙,略申加(Lioshenka),算了罢,算了!”女人尖利的叫,人陡然听到一种新的钝音,像头颅正磕在软的东西上。大约伊将手衬在伊男人的头和墙壁中间了,以致他在他歇斯迭里的发作状态中,便撞在伊这里。

孩子们突然啼哭起来了。最先大概是最大的女孩子,接着便是两个孩子一齐哭,那挂着脚坐在床沿上的。

“略沙,略申加!……”女人发热似的喃喃说:“罢了,罢了……饶恕我……罢了!……好,没有事,……什么事都没有……我们看看就是……自然的……你那有别的法子呢,人太欺侮了你……略申加!……”

伊诉苦似的断续的呜咽起来了。

绥惠略夫向那边伸长了颈子;在他苍白色的脸上,现出悲痛的**来。

那里是寂静了。人只还听得,有谁正在无助的悲戚的唏嘘,但又分别不清,是大人或是孩子。

黄昏到了,在他青苍的,飘飘的挂在空中的蛛网一般的微光里,这唏嘘更显得当不住的迫压与伤心。

于是连这也沉静了。

在长廊下,帐幔后面又听到夹着咳嗽的交谈的低语,两个细小的声音,时时间断,仿佛怕谁暗地里听得似的,窃窃的说,一半惊惧,一半消沉,其中绥惠略夫仅能懂得是:“不肯低头么,吓?……对着官员放肆了……官员说这人是呆子……吓?……人就不能卑下些?……没有卑下……吓?……说呵,对着官员……胡闹……对着他的恩人……吓?”

绥惠略夫的指头在膝盖上愈打愈快了。门口响起尖利的铃声。老人们寂静了。没有人去开门。铃又发了响。人听得帐幔后面热心的低语着,这人催促那人,那人又不肯。门铃第三次发响了。

于是帐幔这边,有摇摆的脚步声从廊下拖曳过去。

“怎么没有人开门?都睡了么,怎的?”刚开门,亚拉藉夫便问。

他大踏步走过廊下,开了他住房的门,用愉快的温和的喉音叫道:

“玛克希摩跋!……给我撒摩跋尔,好么?”

这很异样,在这迫塞的苦闷的沉默里,听到这乐天的声音。他没有得到一句回答。亚拉藉夫将头伸出廊下去。大声说:

“伊凡·菲陀舍支(Ivan Fedossjetsh),玛克希摩跋没有在家么?”

一个恭敬的黏滞的声音从帐幔后面答应出来:

“玛克希摩跋出去一会,舍尔该·伊凡诺微支,同阿尔迦·伊凡诺夫那(Olga Ivanovna)到教堂里去了。”

“哦

,”亚拉藉夫沉思的说,“那你可否替我,伊凡·菲陀舍支,安排起撒摩跋尔来呢?”

“就来,”老人非常顺从的答应,赤了脚拖着橡皮鞋,曳到厨下去了。

亚拉藉夫自己唱着些什么,打一个呵欠,便来敲绥惠略夫的门。

“邻人,你在家么?”他大声问。他大概有些倦怠,要同谁说些闲话了。

绥惠略夫沉默着。

亚拉藉夫等候一会,便又高声欠伸,并且摊开了纸片。寂静了许多时。在厨房里,听得撒摩跋尔管子的马口铁颤动声响,以及水的煮沸的声音;随后便嗅到了燃烧的木片的气息。

其时老婆子也从帐幔背后爬出,怕敢似的望着教员这房间。那边是无声的,沉重的绝望流布开来,弥漫了全宅。亚拉藉夫大约也稍稍觉着这情形了;因为他时时不安的转动,立起了许多回,而且似乎叹息。有东西贯通了空气,压住一切了。老婆子爬进厨下,茶杯便格格的响,随将茶具搬到亚拉藉夫的房里。

“怎么要你劳驾呢,玛利亚·菲陀舍夫那(Marja Fedossjevna)?”亚拉藉夫温和的但又懒懒的说。

“这算什么,舍尔该·伊凡诺微支,我甚么时候都可以给你当差,这那里是你自己该做的事呢,”婆子急急回话,略带些唱歌的口吻。伊站在门口,用了细小的谄媚的眼光只看着亚拉藉夫。

“有什么事了?”亚拉藉夫问,他已经悟到,伊想有什么话说了;他又大声的欠伸一回。

老婆子立刻走近,才能听出的絮絮说。

“我们的教员被人撤了差使了……”

伊惴惴的说,但同时很带几分喜欢。说出之后,又惶恐似的向亚拉藉夫只是看。

“你说什么!这甚么缘故呢?”亚拉藉夫非常关心的问。

老婆子更加走近:

“对上司胡闹了……上司就只是说了一两句话,他们却——并不卑下些,反而胡闹了……”

“唉……可惜!”亚拉藉夫愤懑的说。“他们现在怎么办呢?他们实在是全无所有,——全然!”

“对咧,舍尔该·伊凡诺微支,穷到精光!”伊大得意似的点着老的打皱的小头。

“昨日玛克希摩跋才告诉我,他们两个月没有付伊房租了……”亚拉藉夫沉思着说。

“不付房租,不付……”

“一件坏事情!”亚拉藉夫叹息。“完全完结了。”

“已经完结了,舍尔该·伊凡诺微支,已经完结了……怎会不完结……他应该豫先想想,安静些,人也许饶恕他了……上帝要这样……他们却是……高傲;还要说——我们是高尚的……这就滚出了……他该弯腰才对呢……”

“如果被人正冲着脸辱骂了,他怎能弯腰呵,”亚拉藉夫一面想着些事,一面愤愤的说。

“阿呀小爹!小百姓……什么叫侮辱……应该打熬的。百事便好……百事便都照常……这却不行……”

“人也不能百事都忍耐呵……”

“能的,小爹,永久能的……小百姓应该都忍耐。我是,年青时候,在亚拉克洵(Araksin)伯爵家里做一个使女……亚拉克洵伯爵你一定知道罢?”

“恶鬼知道他!”

老婆子大吃一惊;伊仿佛受了侮辱了。

“怎么恶鬼……伯爵自己是在元老院的,单是房子,他在墨斯科和毕台尔[83]就有一两……”

“哦,就是了……以后怎样呢?下去?”

“喏,慈善的大小姐这里一只手镯不见了……便疑心在我身上。伯爵动了气,他们有一种脾气,是性急的,他们便在我脸上打了三个嘴巴,断掉了两枚牙齿……倘是别人呢,大约就要去告状了,我却打熬着,——你想是怎么的呢,舍尔该·伊凡诺微支?那手镯却是弟大人,尼古拉·伊革那谛微支(Nikolai Ignatjevitsh)伯爵拿去了……非常之好逛,拿了镯子去了。待到事情全都明白,伯爵便亲自给我一百卢布。……”

老婆子愉快到几乎喉噎,而且在伊完全打皱的脸上溢出得胜的微笑来。

“倘使我那时不打熬,我就得不到伯爵的赏了……见证除了伊凡·菲陀舍支,他那时在他们那里做仆役,没有别的人。伊凡·菲陀舍支又是对于伯爵不能说什么……”

“怎么不能呢?”亚拉藉夫愤然的问说。

“但是我想,怎能对着伯爵?……”

“哪,你曾说,他是你的未婚夫呵?”

“唔,怎么呢,未婚夫?……”老婆子非常惊愕了。“他是我的未婚夫,但对了那样的贵人去出头,那里行呢?他不过一个小的。我想,最好,——我打熬着。——后来——还是我不错……”

“呸!”亚拉藉夫气忿忿的唾弃着,转过身子去了。

老婆子只是惶恐的向他看,从伊的小眼睛里,立刻涌出恐怖的眼泪来。

其时老人正从房门口侧着身子,将撒摩跋尔搬到房里。他将这安在桌上,担心的向他女人这边看,又看了背坐的亚拉藉夫,便去拉他女人的袖口。

老婆子吃惊的回看他。两人的态度都显出十分恭顺的表情,一前一后的躄出廊下,不一会他们的断续的慌忙的絮语便又从帐幔后面发作了。

亚拉藉夫斟上茶,正在坐下要喝的时候,廊下便起了铃声。

一个男人声音简短的问道,“亚拉藉夫在家么?”

出去开门的老人,赶忙答应说,“在家,先生,请……”

一阵风暴似的脚步响声,便敲亚拉藉夫的门。

“进来。”亚拉藉夫大声说。

房里面走进一个短小的黑的小男人,老鹰脸带着一副圆的眼镜,很显得怕人。

“阿!”亚拉藉夫引长了声音说,从他的语气里,便听出他对于这访问不甚欢迎,多半却是困窘。

“好日子。”

“好日子……你要茶么?”

“什么茶,——鬼才要!”小男人不大喜欢的说。

他极谨慎的脱下外套,摸出一个用纸张包的极密又用线索捆着的物件来。

“怎么这个?”亚拉藉夫怏怏的问道。

小男人将物件在桌上放得平稳,四面都用书籍小心围住了,使他不会掉在地面上。亚拉藉夫担心的看着。

“很简单,……他们几乎拿住我的领子了……费尽力量才跑脱的。鬼肯给这类东西寻一处地方!我拿到你这里来了,你懂么……还有这件……”他极速的伸手到衣袋里,扯出一个包裹来,也放在桌子上。“明天早晨我取去……”

亚拉藉夫不开口。

“看来这绅士是涵容不住似的!”小男人用随便的却又带些轻蔑的口吻说。“这一点小惠你也确可以做罢。你目下正安全哩。”

亚拉藉夫站起身,脸上现出了交战的感情在房里面走。

“你现在完全是一个稳和派,理想派,快要成了托尔斯泰派了!”老鹰脸的人仿佛从口袋里倾泻出来似的说出他的话来。一瞬间也没有静。

“你空费气力的,想苦恼我,维克多尔(Viktor),”亚拉藉夫用了从悲伤而来的气忿说:“这东西我收着——自然是……明早为止……但你应该理解……”

“你收下?”小男人迅速的问,——“这是第一要紧事,此外全听你的便,我们用不着纷争。”

“但是,我们总得弄个明白呵!”亚拉藉夫确乎的回报说,渐渐的红涨起来。他的眼睛发了光。

“何以?”那人用了做作出来的冷淡模样说,又倦怠似的回过脸去。

“便为这,”亚拉藉夫愤激的说道,“因为我们是多年的朋友,而现在……”

“阿,算了罢……记着这样的细事,有甚么用呢?”

亚拉藉夫愈加窘的脸红,沉闷的愤怒的呼吸。

“在你也许是细事……我却不以为然……你以此自负也可以……这在我并非细事,我愿意你至少总有一日理解我……我们彼此便明白……”

你知道,在我原是永不……”小男人外观上优柔的说,他的射人的眼睛在眼镜底下飞速的一睔:“但如果你一定愿意呢……”

“是的,我一定愿意!”

那人两肩一耸,暂时又坐下了,似乎他准备着一切的牺牲。

亚拉藉夫看见这么样,按住了愤怒,再用勉强的平静往下说:

“第一是我之所以离开你们的,并不因为怕,或是……这你都完全知道,维克多尔,你至少也得公平一点才是!”

“没有人这样想的,”老鹰脸的人轻轻的羼上说。

“总之我之所以和你们离开,原因就只在我的见解从根本上非常明白的改变了,现在,即使不从理想上说,单就几个战争的方法而言……我晓得……”

“唉唉,爱的上帝呵!”小男人突然直跳起来,“你就此饶了我罢……我们知道……你晓得……我们知道……晓得……人不能从暴力得到自由,人应该教育国民以及这样那样……我们知道……”

这话从他嘴里奔迸出来,仿佛是,堵住了许多时候,现在却一时放出似的。他自己也在屋子里旋风般往来,他的鹰脸向各处顾眄,圆眼镜也闪闪的发光,又挥动他带着要攫拿的鹰爪的两手。

亚拉藉夫立在房的中央,竟寻不出一些机会来,可以插上一句话。他不被理解的事,在他是无从测想了,第一是在这人,很久的和他生活过,爱他,信他,不理解他了。但他一刻一刻的分明感得,在他们之间已经生出了不能通过的界限,所有言辞在这里便都滑跌下来了。

他们多少离奇呵,先前不久他们还很接近,似乎要互印精赤的心的,忽然用了疏远的言谈相应对,这只因为亚拉藉夫明白,无论用了什么名义去做,杀人毕竟不外乎杀人罢了。只有爱,只有无限的忍耐,人类在许多世纪的经过中一步一步的彼此实践过来的这两件,才能够将原始的战争,就是强权与压制,从历史上驱除。与这伟大的亘几千年的事业一相比较,那一点金属与炸药,从一个愤激家的手腕里投掷出来,在两寸见方的地面上洒一些鲜血,以及唤醒那战争精神复仇精神的大队之类,怎能做得清楚呢?亚拉藉夫闷闷的叹息,他的强壮的两手悲痛的交叉起来。

“是的,怎么办……我自己看来,我们不会理解的了,”他忧郁的说,走向桌旁,低着头坐下。

“不消说我们是不能理解的了,”那人迅速的同意说,“这也多事了,还来费些唇舌……”

亚拉藉夫响他的指节而且默着。

小男人迟疑的站立片时,看着亚拉藉夫的脸。于是他忽而奋迅起来,又立刻是暴风雨的举动。

“无论如何这东西明早为止总可以存在你这里罢?”他逼紧的问。

“唉,上帝呵……”亚拉藉夫悲痛的答说:“这全然一样……我以为……第二层的事……这里或是那里,都一样……关于我的并不在此……”

“那么……很好……到那时——再见……我明早再来……”

小男人突然抓起帽子,伸出尖瘦的手来。

亚拉藉夫慢慢的伸出他的手。

这人无意中紧紧握住了。圆的眼镜玻璃里仿佛显出沉思的神情。但在同一瞬间他不只将亚拉藉夫的手放下,简直是摔去了,他说:

“我未必自己来……别的谁罢……口号是……‘伊凡·伊凡诺微支’。”

“好……”亚拉藉夫答说,没有仰起头。

“那就再见!”

小男人将帽子罩上他的圆的鹰头,闯到门口。他在门口忽然站住。

“这可惜!”他用了异样的声音说,在他闪闪的眼镜玻璃下,他的小而锐利的眼睛也润湿凄凉了。但他立刻自制,点一点头跳出门外。他在那地方回看帐幔,又瞥着各个房门,吸一口气,眼镜一闪,在楼梯上消失了。

亚拉藉夫靠了桌子默默的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