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惠问死生之道。
先生曰:“知昼夜,即知死生。”
问昼夜之道。
曰:“知昼则知夜。”
曰:“昼亦有所不知乎?”
先生曰:“汝能知昼?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著,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惟‘息有养,瞬有存’,此心惺惺明明,天理无一息间断,才是能知昼。这便是天德,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更有甚么死生?”
——《传习录·上·薛侃录》
儒家对死亡的态度
在王阳明的学生里面,萧惠是悟性比较低的一个,例如上回阳明先生教他“做减法”,他就做得一塌糊涂。不过,小萧同学有一个优点,就是喜欢思考。比如从懂事的时候起,他就经常思考一个很现实又很严肃的命题——死亡。
死亡是怎么回事儿?人死之后,究竟是陷入一种彻底的虚无,亦即人们常说的万事皆休、一死永灭?还是死后仍有东西继续存在,就像许多哲人以及宗教常说的灵魂不灭?
如果是前者,我们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因死亡而一笔勾销,那么人活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如果是后者,那么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人应该建立一种怎样的生活态度,才能无惧于死亡,并且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
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是世界上所有活着的人都绕不过去的,也是历史上无数智者哲人为之殚精竭虑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所以小萧时常感觉困扰。
虽然小萧从小就知道,孔子的一句“未知生,焉知死”便代表了儒家对死亡的态度,也让千百年来的无数儒者免除了(或者说是避开了)死亡的困扰,但是,这六个字丝毫无法减轻小萧对死亡的困惑。因为对小萧来说,孔子这话似乎应该倒过来说才对,“未知死,焉知生?”也就是说,一个人若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儿,他又怎么可能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呢?又如何找到正确的人生意义和生活态度呢?
所以,在小萧看来,孔子这么说不是在解答问题,而是在取消问题、回避问题。
在王阳明的学生中,小萧是对佛道两家最着迷的一个。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恐怕就是因为儒家对死亡的看法解决不了小萧的问题,所以他只能到佛道思想中去寻找答案。
对于小萧的思想倾向,阳明先生自然是洞若观火。
有一次,在和学生们闲谈时,王阳明有意敲打小萧,说:“吾自幼笃志于佛道两家,自认为颇有所得,认为儒家不值得学,直到后来在龙场驿的困境中磨了三年,发现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才叹悔此前错用了三十年气力。”
小萧一听先生主动谈起佛道,喜不自胜,赶紧问:“先生,据您看来,佛、道思想的精妙何在?”
王阳明答:“跟你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你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
小萧惭愧不已,连声道歉。
尽管小萧也承认圣人之学确实广大,可令他深感遗憾的是,儒学的“广大”偏偏没有包含对死亡的深入阐释。这就像一锅鲜美的鸡汤没有放盐一样,虽然闻上去香味四溢,吃起来却淡而无味。
因此,小萧总想听听先生对死亡的见解,可惜阳明先生跟孔老夫子一样,很少谈到这个话题。小萧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向先生请教死亡的问题。
这天,王阳明恰好独自一人在书房品茗看书,身边没有其他学生,小萧再也憋不住了,便走进书房,斗胆向先生请教生死之道。
阳明先生看了看他,把书放下,说:“知昼夜,即知生死。”
小萧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弄明白,只好硬着头皮问:“敢问先生,何为昼夜之道?”
阳明答:“知昼,则知夜。”
小萧一听就晕了。
他发现,阳明先生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深得孔子他老人家的真传——“知昼则知夜”与“知生则知死”完全是一个套路,似乎都是以取消问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小萧不禁有些失落,便脱口而出道:“难道还有人不知昼的吗?”
阳明先生听出了小萧话里头的不满情绪,便大声道:“你能知昼?每天迷迷糊糊起床,傻头傻脑吃饭,言行都没有照看,习气都未能觉察,终日昏昏沉沉,这是知昼吗?这叫梦昼!”
众所周知,儒家是哲学,不是宗教。它立足于人文理性,关注的是人在现世的道德完善,而非面对来世的灵魂解脱。在儒学的发展史上,上自孔孟,下至程朱陆王,在这一点上都是一脉相承的。对于死亡、灵魂、鬼神等话题,儒家向来采取存而不论的立场。所以,萧惠自然不可能从王阳明这里得到关于死亡的深入解答。
然而,时至今日,儒、释、道三家的智慧都已成为中国文化的宝贵遗产,更是今日国人赖以成长的共同的精神资源。因此,我们当然不必再囿于门户之见,对某些话题讳莫如深。比如萧惠提出的关于死亡的话题,我们大可参照佛学智慧,对此进行一番深入的讨论和剖析。
在此,我们不妨借阳明先生和小萧同学之口,来虚拟一场二人之间的对话。
人有一个轮回转世的灵魂吗?
小萧问王阳明:“先生,我最想知道的是,您认为人死之后是什么都没有了,还是有一个不灭的灵魂?”
阳明答:“我既不认为人会一死永灭,也不认为人有一个不灭的灵魂。”
小萧蒙了,搞不懂这是啥意思。
“你表面上喜欢佛教,其实压根儿没弄懂佛教的真义。”阳明说,“在佛法看来,一死永灭是‘断见’,灵魂不灭是‘常见’,二者都是戏论,都不符合生命的真相。”
小萧弱弱地问:“那……生命的真相是什么?”
“非断,非常。”
“非断非常该怎么理解?”
阳明答:“我先问你个问题,你所理解的轮回转世,是不是一个灵魂从上一世的肉体迁移到这一世的肉体,然后又从这一世的肉体迁移到下一世的肉体;肉体不断变化,灵魂却始终是那一个,就像同一个演员在扮演许许多多不同的角色?”
小萧点点头:“对,我就是这么理解的。难道……这么理解不对吗?”
“当然不对!”阳明说,“佛法根本不认为有这样的灵魂存在。”(笔者注:这里的“灵魂”概念与本书其他地方所说的灵魂不同,其他地方所说的灵魂通常是指精神、心灵、人格、内心世界等,而这里的“灵魂”则专指世人通常认为的那个轮回转世的主体。)
“佛法不认为有这样的灵魂存在?”小萧的眼睛睁得像铜铃,“那又是什么东西在轮回转世?”
“严格来讲,并没有一个‘不变的东西’在轮回转世,有的只是一股意识之流,或者说是一股能量之流,佛法称之为‘神识’。”
“神识?它跟灵魂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正如我上面说的,世人所谓的‘灵魂’,通常是指一个不变的东西;而世人所认为的轮回转世,就是这样一个不变的‘灵魂’穿过一世又一世的肉体,就像一条细线穿过一颗又一颗珍珠一样。这样的‘灵魂’,其实只是人们为了抗拒死亡而创造出来的一种幻象,是为了满足人类对不朽和永恒的渴望。事实上,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不变和恒常的东西。换言之,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唯一恒常的就是‘无常’。而佛法所说的神识,指的只是一股刹那变化的意识或能量之流。这种意识或能量之流不是固定不变的,它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所以说它是‘非常’;但它又具有延续性,可以在这一个存在形态和下一个存在形态之间实现‘意识的延续’和‘能量的传递’,所以说它是‘非断’。”
小萧眉头紧锁,表情痛苦:“先生,您说得太晦涩了……有没有更好懂一点儿的说法?”
阳明说:“打个比方吧,如果说人的肉体是一根蜡烛,精神或意识是蜡烛上的火焰,那么以日常经验来看,蜡烛燃尽,火焰也就随之熄灭了,这就是世人常说的人死如灯灭。但是,在佛教看来,精神或意识的火焰并不会因为这一根蜡烛的燃尽而消失,而是可以传递到下一根蜡烛上,然后再传递到第三根、第四根……以至于无穷。在此,前面蜡烛的火焰虽然消失了,但它点燃了后面蜡烛的火焰,这就叫‘非断’;同时,尽管后面的火焰来自前面的火焰,但它们显然又不是同一个火焰,这就叫‘非常’。”
小萧若有所思:“嗯……那也就是说,我这一世的生命虽然与上一世的生命具有内在的延续性和关联性,但并没有一个不变的‘我’从上一世过渡到这一世。换句话说,这一世的我与上一世的我既不能说是同一个,也不能说是全然不同的。”
阳明颔首:“对,用佛教的术语来说,这就叫‘非一非异’。”
小萧茅塞顿开:“我以前读佛经,看到‘非断非常,非一非异’的表述时,脑袋立马变成一团糨糊,总感觉有些文字游戏的味道,今天方知,原来此中大有深意啊!”
阳明说:“事实上,从更深的意义上来说,真正的死亡,并不单纯是指一期生命的终止,而是人生中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情。”
小萧又晕了,挠着脑袋说:“先生,我没听懂您的意思。”
阳明说:“世上的人一般都认为,自己从小到大,从少至老,一直都拥有一个不变的自我(笔者注:这里的‘自我’概念与本书其他地方所说的‘自我实现’的‘自我’不同:‘自我实现’的‘自我’是指人的心灵和人格,这里的‘自我’是指‘自我意识’),这其实完全是一种错觉。根据五百年后的生物学理论,人身上的绝大部分细胞,除了极少数的神经细胞之外,平均7年就会全部更换一次。假设你今年28岁,那么从出生到现在,你的身体已经换了4次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此外,根据我们的日常经验可知,你现在的脾气、性情、好恶,乃至思想、观念等,与21岁的你、14岁的你、7岁的你,肯定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其间的差异甚至不亚于两个不同个体之间的差异。换言之,无论你的肉体还是精神,都处在刹那不停的变化当中,唯一使你能够区别于他人的,或者说使别人能够从人群中把你辨认出来的,只有我们上面说过的‘延续性’和‘关联性’,而并非世人通常认为的不变的‘自我’。”
我们随时都在“死亡”,也随时在获得“新生”
小萧张大了嘴巴:“先生,这太让人震惊了!这是佛教的看法吗?”
“是。这就是佛教所说的‘无我’,它是佛教对宇宙人生最基本、最重要的认识。”
“可是……这应该只是佛教的一家之言吧?”
看着平日口口声声说喜欢佛教的小萧原来也不过是“叶公好龙”,阳明不禁摇头苦笑,说:“错!这不仅是佛教的看法,许多西方哲学家也有类似的见解。例如,休谟、马赫、罗素、詹姆斯等人都曾经认为,人所执为实有的‘自我’其实并不靠谱儿,它要么是‘知觉的集合体’‘一束知觉’,要么就是‘一组感觉要素的复合体’,或者是‘一堆感觉材料’。也就是说,‘自我’并非恒常不变的东西,它只是人们出于自然本能和现实生活的需要所做的一种假定罢了。佛教称之为‘因缘和合、刹那生灭的假有’,马赫称之为‘假定的单一体’和‘权宜的工具’。”
小萧弱弱地问:“这位马先生……是何方神圣?”
阳明答:“马赫是19世纪奥地利著名的物理学家、哲学家、心理学家、生物学家,总之是很牛的一个人。关于‘自我’的不靠谱,马赫曾经结合他自己的生活,说过这么一段话:‘在不同的人们中间所存在的自我的差异,很难说比一个人的自我多年经历的差异更大。当我回想我的少年时,假若不是由于有记忆的连锁,那么,除开个别地方外,我将会认为我在童年时代是另一个人。我二十年前写的好多论文,现在我感到是极其陌生的东西。’此外,马赫还认为,一般人总是以为只有死亡才是‘自我’的消灭,而‘实际上这种消灭在生存中就已经大量出现了’,只不过我们被日常生活的假象所蒙蔽,习焉不察而已。”
小萧急剧地思考着。片刻后,他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说:“既然我们的肉体和精神一直处在刹那的生灭变化之中,那是不是可以说,‘死亡’并不是一期生命终止时才发生的事,而是已经在我们身上发生很久了?”
阳明说:“正解!死亡并非‘一次性’事件,而是一个连续的、漫长的过程,它一直都在我们的生命中发生着,且贯穿我们的整个生命。就像马可?奥勒留说的:‘生命处于时刻的活动和变化中,每一变化也都是一种死,这事情值得害怕吗?那么同样,你整个生命的熄灭、停止和改变也绝不是一件需要害怕的事情。’奥勒留之所以告诉我们无须害怕死亡,就因为生命在不断‘死亡’的同时,其实也在不断获得‘新生’。在此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死亡本来就是生命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没有死亡,就没有生命。”
小萧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先生,我现在终于理解您所说的生死如昼夜了!”
阳明抚须而笑:“现在你也能理解,孔子他老人家为什么说‘未知生,焉知死’了吧?”
小萧:“嗯,我理解了。事实上,人生中的每一个刹那都包含着死亡,也包含着新生,就像生活中的每一天都包含着白昼和黑夜一样。这就是生命的真相。而一旦懂得生命的真相,我们也就懂得死亡的真相了。当然,反过来说也同样成立。”
阳明再度颔首:“你今天的体悟,足以超过此前数年所学的东西了。”
只有“无常无我”的世界,才是充满生机的世界
小萧不好意思地说:“先生谬赞了。学生愚钝,还有一事不明。”
“讲。”
“如果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包括人的自我都是变化无常的,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我们自己,时时刻刻都处在变异、坏灭和消亡的威胁之下,那我们岂不是会变得很悲观,还有什么干劲儿去做事呢?”
阳明苦笑:“你看,刚刚跟你讲完‘非断非常’,你马上又落入‘断见’了。”
小萧惭愧地说:“老观念太强大了,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儿来。”
阳明说:“我们不应该抱怨‘无常’,因为没有‘无常’,一切事物都将不复存在。一朵云如果不变成雨,绿树便不能生长,鲜花将不能开放;一粒稻种如果不变成稻谷,田园将一片荒芜,我们将得不到食物。如果没有无常,就没有日升月落,四季轮转;如果没有无常,万物将停止运动,世界将变成一片死寂。同样道理,如果自我不会变化,一个孩子将永远是孩子,不能成长为大人;如果自我不会变化,一个病人将永远是病人,不可能恢复健康;如果自我不会变化,一个穷人将永远是穷人,不可能通过奋斗改变命运;如果自我不会变化,所谓的人格完善、成圣成贤,也将成为一句彻头彻尾的空谈!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是愿意生活在一个一切都凝固不变的世界上,还是生活在一个‘无常无我’、充满变化的世界上?”
小萧笑了:“当然是后者。”
阳明说:“OK,既然你选择生活在一个‘无常无我’、充满变化的世界上,那么你就该欣然面对一切形式的死亡:如果你看见一阵细雨,那是因为一朵云死了;如果你看见一株稻穗,那是因为一粒稻种死了;如果你看见春天来了,那是因为冬天死了;如果你听见一个婴儿呱呱落地的啼哭,那必定有某个老人终止了上一段旅程的脚步;如果你热爱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命,那你就不该拒绝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死亡。换言之,‘无常’固然是埋葬万物的坟场,却也是孕育生命的子宫;‘无我’固然是杀死昨天和过往的刽子手,却也是催生明天和未来的助产士。所以,当死亡在你面前裂陷为一处绝望而黑暗的深渊,你应该看到,它背后隐藏着一座通往希望和光明的桥梁……这座桥梁的名字,就叫作新生。”
小萧听得如痴如醉:“先生这段话,都有散文诗的味道了。”
阳明道:“闲言少叙,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小萧又问:“综合您刚才所说,在这样一个‘无常无我’、充满变化的世界上,一个人应该建立怎样的生活态度,才能获得幸福安乐的人生呢?”
阳明皱眉道:“你这么问本身就有毛病,想要依靠某种答案一劳永逸地获得完美人生,你不觉得有点儿贪心吗?”
小萧嘿嘿一笑:“我可不是光为自己,我这不是替同学们和后世的广大读者问的吗?”
阳明说:“好吧,虽然不敢说能给人们什么包治百病的处世良方,但给大家几点合理化建议倒是办得到的。
在“无常无我”的世界上,人应该如何生活?
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有三条原则一定要谨记。
第一,永远不要试图去掌控瞬息万变的外部世界。
你可以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经营你的家庭、事业、亲情、爱情、友情等等,但千万不要把你的整个生命和全部幸福寄托在任何事物、任何人上面,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无常”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在合理正当的前提下,你可以尽情去欣赏、体验、享受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但要尽量淡化对任何东西的占有欲。记住,拥有外物不是罪恶,可占有欲会成为你所有痛苦的根源。因为无论何时,你都不可能成为任何人、任何事物的主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无常”才是君临一切的王者。
第二,照破自我的幻象,认识真正的自己。
跟外部世界一样,我们的内心世界同样是瞬息万变的。一般人出于本能,很容易与自己内心的东西认同,比如念头、情绪、感觉、欲望、观念、思想等等,以为那就是自我。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来去不定、变化无常的,并不是真实的自我。
真正的我,是隐藏在这些纷纷扰扰的心理现象背后的一种觉知之光,它可以觉知和洞察所有的心理活动,但它并不等于这些心理活动。而我们在生活中所要做的,就是时刻保有这份觉知和洞察(息有养,瞬有存)。只要对身心内外的一切事物保持清明的觉知与如实的洞察(此心惺惺明明),没有一息间断,你就契入了生命的真相。从而,你便能无惧于身心内外的一切无常与变化,并且如如不动地安住在这个浮躁喧嚣的世界上。(关于“认识自己”这个话题,我们在下一节还会深入阐述。)
第三,不要苛求完美——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
由于这个世界总是“无常无我”的,所以,你可以允许自己朝完美的目标努力,但永远不要抗拒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不足与缺憾。你必须先接纳它们,然后再努力去改变。但是,无论你的努力最终结果如何,你还是要欣然接纳。换言之,对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做最好的打算,但要随时准备接受任何结果(甚至包括最坏的结果)。用古代大德的话说,只要是你该做的事情你都要“尽分”,但是“尽分”的同时你还要“随缘”。
当然,我的意思不是反对你追求完美,而只是希望你“慎”求完美。因为你要知道,在很多事情上,“最好”往往是“好”的敌人。
听完这些,小萧感慨良多,最后又提了一个问题:“先生,您今天说的这些,到底是算孔门圣学,还是佛家思想?”
阳明答:“你觉得这种分别很重要吗?佛陀教人放下对外物和自我的执念,孔子也教人‘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你认为他们说的是两回事儿吗?”
小萧点点头:“我懂了,真正的智慧是超越门户的。先生,都说佛教是悲观主义,可听您今天说的这些,我怎么觉得佛教非但不悲观,反而很有些乐观精神呢?”
阳明说:“严格来讲,佛教既不是人们常说的悲观,也不是世俗所谓的乐观,而是合乎真相的‘中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