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来书云:佛氏于“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于吾儒“随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于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恶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惟有寐而方醒之时耳。……今澄欲求宁静,愈不宁静,欲念无生,则念愈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灭,后念不生,良知独显,而与造物者游乎?
(阳明复信):“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本来面目即吾圣门所谓良知,今既认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说矣。“随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良知只是一个良知,而善恶自辨,更有何善何恶可思?良知之体本自宁静,今却又添一个求宁静;本自生生,今却又添一个欲无生,非独圣门致知之功不如此,虽佛氏之学亦未如此将迎意必也。只是一念良知,彻头彻尾,无始无终,即是前念不灭,后念不生,今却欲前念易灭,而后念不生,是佛氏所谓“断灭种性”,入于槁木死灰之谓矣。
——《传习录·中·答陆原静书》
你所认定的自我,只是众缘和合的“假我”
《传习录》中卷,辑录的都是王阳明与门人弟子之间的往来书信。上面两段文字,就是陆澄与王阳明的通信内容。
小陆同学在信中,提出了佛教禅宗非常著名的一个话头,语出《坛经?行由品第一》,即六祖慧能抛给僧人惠明的问题,“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
不思善,不思恶,正在此时,哪个是你惠明的本来面目?
所谓本来面目,就是指真实的自己。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参究这个话头?从小到大,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寻找真实的自己?
这样的问题,也许会让某些成功人士发笑:“我干吗要寻找自己?我难道不是一直是我自己吗?我是张三,我是企业家,我有一个漂亮贤惠的老婆,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我有房有车,有事业有朋友,每逢黄金周就带着老婆孩子自驾游……我活得这么好,脑子又没进水,干吗要去找什么‘真实的自?己’?”
如果你这么回答我,首先我当然要恭喜你,因为你拥有世人艳羡的一切。可是,张三先生,我想请问:“‘你’和你所拥有的‘东西’,可以直接画等号吗?你说你是张三,可张三只是个符号,你也可以叫李四、王五,不管把名字换成什么,都不会把你这个人本身换掉,对不对?由此可见,正确的说法不能说‘你是张三’,而应该说‘你拥有张三这个名字’。
“同样道理,你也不能说‘你是企业家’,因为企业家只是你的身份,并不是你,哪天你不做企业了,你也不会变成别人。所以,不能说‘你是企业家’,而应该说‘你拥有企业家这个身份’。
“再来看,你老婆,你儿子,你的房子、车子,还有你的事业、朋友等,跟你的名字和身份一样,都是你所拥有的事物或社会关系,但并不是你。换句话说,你‘是’什么,和你‘有’什么,完全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你说是吧?”
对此,张三可能会回答我:“就算你说得对,这些确实不是我自己,但是,我一米八零,身体健壮,长相英俊,口才一流,知识渊博,兴趣广泛……这些可以算是我自己固有的吧?”
对不起,张三先生,我将十分遗憾地告诉你:“这些固然可以算是你的,但仍然不是你‘固有’的。因为,疾病和灾祸都有可能改变你的外貌特征和身体条件(包括自愿的整容和变性),所以,‘一米八零、身体健壮、长相英俊’并不固有;另外,人的大脑也可能因疾病或灾祸而失忆,人的道德品质也可能因财色名利的**而败坏,所以,‘口才一流、知识渊博、兴趣广泛’什么的,都不固有。
“当然,我这不是咒您,不是说你会遭遇生病、灾祸、毁容、失忆,而是说在理论上,每个人都有可能遭遇这些东西。而假如——我是说假如——张先生你不幸遭遇了上述种种,变成一个身体残疾、长相丑陋、口齿不清、丧失记忆,而且没有工作、穷困潦倒、失去了家庭、朋友等所有社会关系的人,那么我想请问正恁么时,哪个是你张先生本来面目?!”
这个时候,被逼无奈的张先生很可能会蹦出一个词儿——DNA。
我笑了。
你以为DNA是不可改变的吗?那你每天都在吃的转基因食用油是什么东西?还有转基因玉米、转基因大豆、转基因大米、转基因水果……
还有,你的父母把你生出来,本身就是基因重组的结果;对于某些遗传疾病,科学家已经可以采用基因移植、人工合成基因的手段进行治疗;最新研究显示,仅仅20分钟的激烈运动,就可以改变你肌肉中的DNA分子;此外,癌症发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细胞基因发生了突变。
既然基因可以重组、可以移植、可以合成、可以渐变、可以突变,那我们凭什么认为基因是不变的呢?又凭什么认为基因可以代表你呢?
当然,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可以通过基因检测来进行个人身份识别,但这跟我们通过相貌、指纹、视网膜进行身份识别的性质是一样的,只是技术手段更先进、精确性更高而已。换句话说,如果相貌、指纹或视网膜都有可能因某种意外而改变、消失或遭到破坏(以色列医学家已经发现,少数人会由于基因突变导致指纹消失),那么至少从理论上讲,未来基因改造技术的发展,也可能降低基因识别技术的精确性和有效性。总之,虽然现阶段用基因来识别身份还是靠谱儿的,但这并不表示基因是不可改变的。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得出一个结论:绝大多数人平常所认定的这个由姓名、性别、职业、身份、社会地位、经济状况、人际关系、体貌特征、性格特征、遗传基因、感觉知觉、情绪欲望、思想观念等等组合而成的“我”,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佛陀所说的“众缘和合”的“假我”。
所谓“众缘和合”,就是指诸多事物依赖一定条件组合在一起;而所谓“假我”,并不是说这个“众缘和合”的自我不存在,而是说一旦众缘变化或离散,自我就随之改变了,因而不常在。“不存在”与“不常在”一字之差,意义完全不同:“不存在”是一种断灭论,为佛教所驳斥,“不常在”则是对万物的如实体认。
真我与假我,演员与角色
既然上述那些东西都只是“假我”,那么什么才是“真我”呢?
其实,“真我”并不在“假我”之外,而就在“假我”之中。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如果你跟身心内外的一切东西认同,你的“真我”就迷失在“假我”之中了,一旦你不跟你拥有的任何东西认同,你的“假我”就全体转为“真我”了。
换言之,所谓认识“真我”,并不是要让你摒弃“假我”,也不是要让你抛弃现有的生活以及拥有的一切,而只是让你不要与那些东西认同——说白了,就是一念之转而已。只要这一念能转过来,你的生活全体即真;可要是转不过来,仍然坚持错误的认同,则你的生活全体皆假。所以佛说:“一念悟,众生即佛;一念迷,佛即众生。”
如果你觉得这么说太抽象,那我们来打个比方:“真我”就像是一个演员,“假我”就是其所扮演的角色。一个演员既要入乎其内,把自己当成那个角色,又要出乎其外,时刻谨记自己是在演戏。只有把握好这个分寸,才称得上是优秀的演员。假如有个演员入戏太深,以致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把戏中的情节全部认假为真,那他就惨了——今天演一个高官或富豪,就张狂得要死,明天演一个草根或小民,就悲摧得要死。试问,这样的人还有真正的自我吗?他还能够自作主宰吗?
因此,与“假我”认同的人,就等于把自己拱手交给了“无常”这个编导——“无常”制造了一个境遇让他哭他就哭,“无常”制造了另一个境遇让他笑他就笑。而认识真我的人,固然也一样在“无常”的编导之下,一样会面临离合悲欢的种种境遇,但他会像一个优秀的演员一样,在表现出喜怒哀乐的同时,始终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人间戏剧的一部分,虽然看上去挺真实,但终究是变幻无常的,我的职责就是演好自己的戏份,尽情体验这部戏中的一切,但没必要沉迷在情节中不能自拔,更没必要被它折腾得欲生欲死。
简言之,认同“真我”的人,就是“我在演戏”,随时都可以自作主宰;而认同“假我”的人,就等于“戏在演我”,只能在红尘中迷惑颠倒,随波逐流。
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演戏”,这就是王阳明说的“良知”;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谁,不与角色认同,就是禅宗说的“认识本来面目”。
而在王阳明看来,二者其实是一回事,“本来面目,即吾圣门所谓良知”。
正因为“本来面目”与“良知”具有这样的对应关系,小陆同学才会拿六祖慧能“不思善、不思恶”的话头来参究。但是,小陆弄不懂“不思善、不思恶”的真正含义,并错误地把它理解成是“清静自在、一念不生”,这就与慧能的本意背道而驰了。
慧能之所以提出“不思善、不思恶”,绝不是让我们追求所谓“清静自在、一念不生”,而是要让我们打破二元对立的惯性思维,用马斯洛的话说,就叫“二分法的消解”。
二元对立、二分法即佛陀所说的分别心,亦即禅宗所言的“对治门”。正如大珠慧海所言:“求大涅槃,是生死业;舍垢取净,是生死业;有得有证,是生死业;不脱对治门,是生死业。”当我们有了涅槃与生死的对立、染垢与清净的对立,我们就仍然深陷“二分法”“对治门”中,就等于把本来完整而单纯的存在割裂成了无数碎片。
马斯洛认为,在他所研究的那些自我实现者身上,一个共同而显著的特点就是“非此即彼”的消解。他说:“正像最伟大的艺术家所做的,他们能够把相互冲突的色调、形状以及一切的不协调,一起放到一个统一体之中。这也是最伟大的理论家所做的,他从令人迷惑、不连贯的事实碎片中拼凑出整体。伟大的政治家、伟大的宗教家、伟大的哲学家、伟大的父母、伟大的恋人和伟大的发明家也无不是这样。他们都是综合者,能够把游离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事物整合入统一体。”
一旦放下分别心,把所有矛盾的事物“整合入统一体”,那么我们就无须截断心念之流,只要保持对身心内外一切事物的觉照与洞察就够了——善来就照见善,恶来就照见恶,一念生起知其生起,一念消灭知其消灭,仅此而已。
遗憾的是,小陆领悟不到这一点。他一边参究着慧能的话头,一边却又纠结于事物的善恶与念头的生灭。如此一来,禅不仅无法帮他解脱,反而只能令他陷入更深的缠缚。其实,这也是很多修行人的通病,正所谓“牛饮水成乳,蛇饮水成毒”。
如何认识本来面目?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契入这种“不思善、不思恶”的状态呢?在我们的人生中,可曾有过“不思善、不思恶”的时候?
有,那就是在你的生命诞生之初,即对“假我”的认同尚未产生的时候。
生命诞生之初?那不就是指婴儿吗?
没错,就是婴儿。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来看看古代的圣人们都是怎么说的。
老子说:“知其雄,守其雌……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让自己的思想和行动在现实层面上运作,但必须让自己的心常住于超越的境界中,这样才能不离恒常之德,回归到婴儿一般的本真状态。
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大人,就是修行有成的圣贤;赤子,就是纯然本真的婴儿。孟子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大修行人,就是那种从不失去婴儿般本真之心的人。
王阳明也曾经在一首诗中写道:“白头未是形容老,赤子依然浑沌心。”一个人即使两鬓斑白,容颜已老,只要还保有浑然本然的赤子之心,就不是真正的衰老。
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是婴儿,都曾经没有焦虑、没有烦恼、没有竞争、没有压力、没有分别、没有执着地存在着。如果饿了,我们会哭喊着寻找母亲的**;如果饱了,我们会甜甜地睡去。这个世界的一切,在我们眼中都是新鲜、美好的,任何东西到了我们手上,都可能变成好玩的玩具。我们充满活力,我们拥有一种与生俱来、不假外求的充实和喜悦。我们和世界浑然一体,一切都是那么完整、丰富和单纯。存在对于我们而言,就是上天所赐的一件丰盛的礼物;活着对于我们而言,就是造物给予的一种全然的祝福。
一言以蔽之——婴儿的状态,就是全然活在当下的状态。
然而,当我们慢慢长大,产生了对立分别的意识,我们与存在之间就生出了一条裂缝,并逐渐塌陷成一道巨大的鸿沟。我们开始区分我的、你的、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对的、错的、有利的、有害的、喜欢的、厌恶的……
然后,我们就有了爱,有了恨,有了苦,有了乐,有了追逐,有了逃避,有了占有,有了竞争,有了烦恼,有了焦虑,有了仇恨,有了恐惧……
原本完整的世界,就这样在我们眼中分裂成无数二元对立的事物。我们的生活,就成了一场与自我,与他人,与环境,与社会的无休无止的矛盾、纷争、冲突、博弈,直到精疲力竭,直到百病丛生,直到年华老去,直到死亡降临。
当我们的心从丰足变得匮乏,生命就不再是一件礼物,而变成了一种惩罚;当我们把无限而完整的存在分割成无数碎片,活着就不再是一种祝福,而变成了一种诅咒。
我们该怎么办?
佛陀说:“你要放下分别心和执着心,彻见本来面目。”
老子说:“你要知其雄,守其雌,复归于婴儿。”
孟子说:“你要在成长的道路上不失赤子之心。”
当然,所谓“复归于婴儿”,所谓“不失赤子之心”,并不是强迫我们把智商降到婴儿的水平,也不是怂恿我们离开文明社会,去深山老林过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而是让我们像婴儿、赤子那样,全然活在当下,充满存在的喜悦,享受生命本身固有的单纯、完整和富足,并且焕发出强大的活力和创造性。
用马斯洛的话说,这就叫“第二次纯真”,是一个自我实现者最主要的特征之一。马斯洛认为:“自我实现者的创造性在许多方面类似于天然快乐、无忧无虑的儿童的创造性。它是自发、轻松自然、纯真、自如的,是一种与一成不变和陈词滥调迥然不同的自由。同样,它的主要组成部分似乎就是无感知的‘纯真’、自由和不受抑制的自发性和表达性。几乎任何一个孩子都能够更自由地去感知,而不带有应该存在什么、必须存在什么或一直存在什么的先入为主的看法。并且,几乎任何一个孩子都能够即兴创作一支歌、一首诗、一个舞蹈、一幅画、一种游戏或比赛,而不需要计划或预先的意图。”
可见,恢复赤子之心,不是一种简单的智力倒退或生理还原,而是一种否定之否定、一种循环式上升、一种绚烂至极的平淡、一种凤凰涅槃的重生。
唐朝的青原惟信禅师,曾经自述他一生参禅的三层境界:
老僧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即“善知识”,意谓高僧大德),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
到得第三层境界,我们便彻见了本地风光。尽管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外在的一切与第一层境界相比,似乎没有丝毫变化,但事实上已经全然不同。因为,我们的内心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就像一束冉冉升起的觉知之光,瞬间照亮了我们身心内外的一切。
让觉知之光照亮人生
享誉世界的当代越南僧人一行禅师说过:“就像自然界的太阳照耀每一片树叶和每一株小草一样,我们的觉照也要照顾好我们的每一个念头和感受,以便我们识别它们,了知它们的产生、滞留和瓦解。不要判断和评价它们,也不要迎合和消灭它们。……不要把你的心灵变成了战场。那儿不需要战争,因为你所有的情感——欢喜、悲伤、愤怒、嗔恨等,都是你自己的一部分。……觉照是一种宽容而又清明的状态,它是非暴力和无分别的。其目的是为了识别和了知诸思想、情感,而不是为了判断其善恶好坏,也不是为了将它们置于相对立的阵营,从而让它们互相争斗。人们常常把善与恶的敌对比喻成光明与黑暗,但是,假如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观察,我们就会发现,当光明出现的时候,黑暗就消失了。黑暗并没有离开,而是融入光明之中,变成了光明。”
一行禅师说不要把内心变成战场,与前文所言的克己之道就是战胜自我,二者并不矛盾,因为它们针对的是不同的修行阶段。儒家讲的克己,是修行起步和过程中的功夫;一行禅师讲的觉照,是修行圆满、彻见本地风光后的境界。所以,一行禅师此说,属于“悟道之言”,可与王阳明的一句话相互印证:“人若知这良知诀窍,随他多少邪思枉念,这里一觉,都自消融。真个是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传习录》卷下)
这里一觉,都自消融!
光明一旦出现,黑暗就融入光明之中了。
这就是禅的智慧,也是心学的智慧。
事实上,这绝不仅仅只是禅宗和心学的智慧。根据现代心理学,当我们能够冷静地观察内心某种激烈的情绪或强烈的意念时,这种情绪或意念所具有的能量就会在短时间内转移或消失。
马斯洛说:“儿童是睁大了眼睛,用非批判性的、非祈使性和纯真无邪的眼光来看待世界的,他们只是注意和观察事实是什么,对它并无争论或者要求,自我实现者也是以同样方式看待自己和他人的人性的。”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阳明先生才会告诉小陆同学:良知只是一个良知,而善恶自辨,更有何善何恶可思?像你这么瞎折腾,不但错用了我教你的致知之功,而且就算是佛家的修行方法,也不会如你这般“将迎意必”。
什么叫“将迎意必”?
“将迎”二字,语出《庄子?知北游》,是送、迎之意,可引申为抵拒、迎合;“意必”二字,语出《论语?子罕》,是臆想、武断之意,可引申为分别与执着。
所以,王阳明的意思是:修行到最后阶段,你的心灵就不再是战场了,而是成为一个日益井然有序的世界;到这个阶段,对于内心的种种思想、观念、情绪、感受、念头等等,都不必去抗拒迎合,也不要去分别执着,只要用你的良知去觉照就行了。
此外,王阳明还告诉小陆:觉照的当下,你便是宁静本身,而不必再求一个宁静;心中若觉照常在,便是一念良知彻头彻尾,无始无终,更有何前念后念之分别?若一意追求一念不生,则不免落入断灭之境,把自己变成死灰槁木了。
修行如果走到这一步,那就完全背离了初衷。不管儒家还是佛教,修行的目的,都是为了认识自己的心,让我们能够更快乐、更自在地生活,而不是把自己变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更不是要扼杀自己的人性。
据说,古希腊的戴尔菲神殿上刻着一行字:认识你自己。苏格拉底把这句话规定为哲学最重要的任务。卡西勒说:“认识自我乃是哲学探究的最高目标——这看来是众所公认的。在各种不同哲学流派之间的一切争论中,这个目标始终未被改变和动摇过:它已被证明是阿基米德点,是一切思潮的牢固而不可动摇的中心。”
然而,“认识自己”似乎只是哲学家的事情。千百年来,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宁可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也不愿去探究自己的本来面目。
所以,当有人问古希腊的第一位哲人泰勒斯:“什么是最难的事情?”他的回答正是:“认识你自己。”而尼采也说过:“我们无可避免地与自己保持陌生,我们不明白自己,我们搞不清楚自己,我们的永恒判词是:‘离每个人最远的,就是他自己。’”
你,我,还有这本书的每一位读者,我们能不能推翻尼采的判词,去找回那个“离自己最远的”的真实的自己?
其实,真我从来没有远离,它一直都在。就像王阳明所言:“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真我”就如同我们固有的无尽宝藏,我们只是暂时将它忘却,以为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屌丝。可不管我们抛弃它多久,它都不会消失;不论我们走得多远,真我这一“无尽藏”始终在那里。
所以,找回真我并不难,只是看你愿不愿意觉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