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政治同盟就这样缔结成功了。赵高、李斯和胡亥经过密谋,决定毁掉遗诏、秘不发丧。他们将嬴政的尸体藏在辒凉车中,车前安排了几个亲信宦官,百官奏批、饮食供应等,一切如常。时逢暑热,尸体腐烂,他们便命人装上一石鲍鱼,借以掩盖尸臭。
车队十万火急地回奔咸阳。与此同时,李斯伪造了两份诏书:一份假称由丞相接受始皇遗命,宣布立胡亥为太子;另一份赐给长子扶苏,命胡亥和李斯的亲信火速将诏书送到上郡的蒙恬军营。
使者宣读诏书的那一刻,扶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扶苏与将军蒙恬率数十万将士屯边,已十年有余,却不能前进一步;士卒多死伤,却无尺寸之功!而且屡屡上书直言,诽谤朕之所作所为。朕还听说,他因为不能回咸阳当太子,便日夜怨恨。扶苏为人子不孝,今赐剑以自裁!将军蒙恬与扶苏一同在外,不加匡正,一定是参预了阴谋。蒙恬为人臣不忠,亦赐死,军队交给副将王离。
很显然,这是莫须有的罪名,也是一个并不太高明的骗局。可是,素以“仁厚”著称的扶苏偏偏就深信不疑。而在这种时候,仁厚就是愚蠢的代名词。
接过诏书,扶苏泪流满面。他知道父皇一贯薄情,可没想到竟如此绝情!就因为自己曾屡次劝谏他施行仁政,他就要致自己于死地,而且还连累了战功赫赫并且忠心耿耿的蒙恬将军!
扶苏万念俱灰,踉跄着走进内室,拔出佩剑准备自刎。蒙恬冲进去一把按住了他:“陛下在外巡视,没有确立太子。派我率领三十万大军驻守边疆,公子担任监军,这是天下的重任。如今只凭一个使者的一纸诏书就自杀,怎知其中没有诡诈?请公子再请示一下,若是真的再死也不晚!”
此时,使者已经跟进内室频频催促。扶苏摇摇头对蒙恬说:“父亲赐儿子死,还要请示什么!”话音刚落,他的利剑已经割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飞溅到蒙恬脸上。
蒙恬悲愤不已,坚决不听从诏令,拒不自杀。使者命人将他五花大绑,交给军法吏,囚禁于阳周(今陕西子长县)。随后,李斯的亲信留在军营负责监督军队,胡亥的亲信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向太子复命。
听到扶苏已死的消息,赵高、李斯和胡亥大喜过望。可赵高和李斯还有一层隐忧,蒙恬一日不死,他们便一日不得安宁。不但蒙恬得死,他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弟弟蒙毅也必须死。于是赵高对胡亥说:“先帝当初欲举贤,立你为太子,就是蒙毅极力阻挠,依我看应该把他除掉。”胡亥当即下令逮捕了蒙毅。
这一年的初秋,车队终于回到咸阳。始皇帝嬴政肯定没想到,他出巡时带着长生不死的梦想,回来后却已是一堆臭气熏天的腐肉。
朝廷正式发布了始皇帝驾崩的消息,随后太子胡亥登基,是为秦二世。赵高被任命为郎中令。李斯也保住了丞相的位子。
站在帝国的权力巅峰上,三个人相视一笑。这场兵不血刃的政变,史称“沙丘之变”。
赵高复仇大计的第一步,至此取得圆满成功。
数日后,秦二世的使者带着赐死的诏书来到了蒙毅的牢房。诏书称:“先帝欲立太子,而你却非难他。如今丞相认为你不忠,论罪应当族诛,朕不忍,乃赐你一人死。这已经很幸运了,你自己了断吧。”
蒙毅大感冤屈,极力辩解,最终被使者所杀。
接下来轮到蒙恬。诏书称:“你的罪过已经很多了,而你的弟弟蒙毅犯了重罪,依法又牵连到了你。”言下之意,你蒙恬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蒙恬愤然道:“我们蒙家,自祖父至今,为秦王朝立功三世(蒙骜、蒙武、蒙恬),而今我率三十万大军在外,虽然身遭囚禁,但我的势力足够发动叛乱!我之所以自知必死却仍坚守大义,是因为不敢辱没先人的教诲,不敢忘记先帝的大恩!我蒙氏宗族世世代代没有二心,最终却落得这个下场,一定是有孽臣欺君罔上、倒行逆施!我今天所说的话,并不是为求自己免于一死,而是希望以忠言直谏而死,愿陛下能考虑天下万民的福祉!”
使者面无表情地说:“臣奉诏对将军执行刑法,不敢以将军之言转告皇上。”
蒙恬最后仰天高呼:“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
一代名将就此喝下毒药,含冤自尽。
政治上与军事上的潜在威胁都消除了。二十一岁的胡亥名副其实地成了大秦帝国的新主人。他看着伟大的父皇嬴政给他留下的大好河山,情不自禁地对身边的赵高说:“人生在世恍如白驹过隙,我既然君临天下,就想充分满足耳目声色之所好,穷尽心思欲望之所乐,上安宗庙下安百姓,永久地享有天下,直到我寿命终止。我的想法行得通吗?”
此刻的赵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他复仇计划的第二步——杀秦子孙。
赵高说:“请陛下注意,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都有所怀疑。陛下刚刚登基,这帮人心里都愤愤不平,我恐怕会产生变乱,总是胆战心惊,惟恐没有好下场,陛下如何享受快乐?”
胡亥大为惶恐:“那怎么办?”
赵高说:“树严刑,立峻法;灭大臣,远骨肉;尽除先帝之故臣,安置陛下之亲信。如此,陛下方可高枕无忧,纵情享乐!”
胡亥笑逐颜开:“好计!”
随后的日子里,秦朝宗室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十二个公子被屠戮于咸阳,十个公主被分尸于杜县(今陕西西安市东南),所有财产全部充公,受诛连治罪者不计其数。
看着大屠杀中飞溅的血光和四处滚动的人头,赵高心里只想着四个字——快意恩仇!
劫后余生的宗室成员日夜活在巨大的恐怖之中,胡亥的一个兄长公子高想逃亡,可又怕被族诛,彷徨无计,只好上书二世,惟求自裁。他说:“先帝在世时,臣去皇宫,就赐给我饮食;离开皇宫,就赐给臣车舆;御用的衣服,臣得到赏赐;御用的马匹,臣也得到赏赐。而今先帝宾天,臣本应殉葬,却没能做到,这是为人子的不孝,为人臣的不忠。不孝不忠者,没有面目活在这世上,请允许臣追随先帝,但愿能葬在骊山山麓,请陛下垂悯!”
胡亥拿着上书给赵高看,笑着说:“有这么急着寻死的吗?”赵高回报给他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人臣忧死而不暇,就没有心思谋反了!”胡亥当即准了公子高的请求,并赐十万钱作丧葬费。
法令日益严苛,群臣人人自危。二世胡亥又大兴土木建造阿房宫,修筑直道、驰道,是故赋敛愈重,戍徭无已。天下饿莩遍野,百姓怨声载道。
赵高复仇计划的第三步——“亡秦天下”开始启动了。
他成功地促使胡亥施行了暴政,同时也就成功地把恐惧、仇恨和叛乱的种子播撒到了帝国的四面八方。赵高知道,这最后一个环节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庞大的。要让那些恐惧、仇恨和叛乱的种子破土而出需要时间。不过,赵高有的是耐心。
三十年都等了,还在乎多等三年吗?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七月,亡秦的第一把烽火由陈胜、吴广在大泽乡(今安徽宿州市东南)点燃。他们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声呐喊是草根阶层的政治宣言。它从此激**在二千多年的中国历史中,成为一代又一代无产者用暴力换取资源再分配的勃勃动力和精神指南。
陈胜、吴广率领九百名戍卒攻克了大泽乡,随后一路西进,接连攻陷铚县(今安徽宿州市西南)、酂县(今河南永城市)、苦县(今河南鹿邑县)、柘县(今河南柘城县)、谯县(今安徽亳州市)、陈县(今河南淮阳县),战车发展到六七百辆,骑兵一千多人,步兵数万人。
一时间,各地民众纷纷诛杀当地官吏,响应陈胜。越来越多仇恨和叛乱的种子顶破了秦帝国貌似坚硬的冻土。
赵高笑了。他听见,亡秦的丧钟敲响了。
当东方的使者十万火急地赶到咸阳向二世奏报时,胡亥顿时大发雷霆,马上把这些使者扔进了监狱。他并不是因为有人造反而生气,而是因为有人把造反的消息告诉他而生气。
有这样一个皇帝跟赵高配合,大秦的灭亡也就指日可待了。
后来又有东方的使者到,胡亥偶尔也会问起造反的情况。使者们说:“没人造反,只不过是一群偷鸡摸狗的盗贼而已,早就被地方官逮捕肃清了,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胡亥满意地笑了。
直到陈胜的前锋将领周章率领一支战车千辆、步兵数十万的强大兵团杀进函谷关(今河南灵宝县东北),进抵戏水(今陕西临潼县东北)时,秦二世胡亥才猛然清醒过来。
“怎么办?”他召集群臣,张惶失措地问。
少府章邯说:“叛军已兵临城下,人多势众,征调附近驻军已来不及了,只有释放骊山的苦役,交给他们武器前往迎击。”
章邯率部出征,周章战败,大军退出关外。胡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距陈胜、吴广起兵仅仅两个月后,各方的加急战报便纷纷飞向咸阳——刘邦在沛县(今江苏沛县)起兵;项梁、项羽在吴县(今江苏苏州市)起兵;田儋在齐国故地起兵……
胡亥的帝座尚未坐热,抗秦的烽火已经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