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马懿父子相继独揽大权,并最终篡魏立晋的道路上,淮南郡无疑是一个最大的障碍。
司马懿执政时,王淩据淮南发动第一次叛乱;司马师执政时,毌丘俭据淮南发动第二次叛乱;如今轮到司马昭执政,时任征东大将军的诸葛诞竟然又在此地发动了第三次叛乱!
寿春,简直成了曹魏后期的一座“造反者孵化基地”,而且效率奇高,凡进驻者,包你反叛!哪怕第一拨和第二拨造反者都已身死族灭,可诸葛诞还是义无反顾地成了第三拨造反者,大有前仆后继、不死不休之势。
那么,诸葛诞为何要造反呢?
据《资治通鉴》转引《三国志》的相关记载称,是因为诸葛诞“素与夏侯玄、邓飏等友善,玄等死,王淩、毌丘俭相继诛灭”,诸葛诞便“内不自安”了。如此看来,原因就是物伤其类、唇亡齿寒。
不过,当初毌丘俭、文钦造反时,就想拉诸葛诞入伙,可他二话不说就把人家的使者砍了,表现得十分忠于朝廷(司马师)。既如此,就说明至少在司马师执政时,诸葛诞是坚决与毌丘俭等人划清界限的,绝无造反之心。
可见,真正促使诸葛诞揭起反旗的,应该还是与司马昭有关。准确地说,是因为司马师在位时,对诸葛诞颇为器重,二人相互信任的程度很高;但是到司马昭上位后,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彼此开始有了猜疑之心,导致互信程度急剧降低。
有一件事,足以证明这一点。
那是在曹魏甘露元年(公元256年)冬,诸葛诞得到情报,说东吴准备入侵徐堨(东关以东,今安徽含山县西南)。诸葛诞当即上奏朝廷,请求向寿春增兵十万,并建议在淮河沿岸修筑要塞,以防备东吴。
而司马昭却认为,诸葛诞现有的兵力足以应付东吴,根本没必要大举增兵并修筑要塞,于是驳回了他的请求。
如此一来,一条猜疑链的第一环就悄然生成了:
在司马昭看来,诸葛诞请求增兵、修筑要塞,与其说是为了防御外敌,不如说是想壮大实力、拥兵自重;而在诸葛诞看来,司马昭断然驳回他的请求,分明就是不信任他,对他起了猜忌之心。
紧接着,猜疑链继续延伸,顺理成章地生出了第二环:
司马昭上位后,为了巩固权力,派遣心腹贾充(贾逵之子)等人前往寿春、新野、长安、蓟县四地,分别去“慰劳”曹魏帝国的征东、征南、征西、征北四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试探他们对司马昭是否足够忠心。而贾充就被司马昭派到了最不放心的淮南,任务便是刺探诸葛诞。回朝后,贾充立刻禀报司马昭,说:“诸葛诞在寿春根基深厚,民望所归。不如征召他入朝,我料他不会来,且必定造反,但现在反,后果不会很严重;倘若今日不征召,让他继续壮大,那将来的后果会比现在严重得多。”
言下之意,长痛不如短痛,既然疑心诸葛诞会反,不如提早将他逼反!
司马昭深以为然,遂于甘露二年(公元257年)五月,征召诸葛诞回朝,担任司空。
这就是典型的“外示尊崇,内夺其权”,诸葛诞当然不会乖乖回朝,引颈就戮。
至此,司马昭与诸葛诞之间,便从相互猜疑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是诸葛诞起兵推翻司马昭,就是司马昭出兵扫平诸葛诞,二者必居其一!
诸葛诞怀疑是同驻寿春的扬州刺史乐??告发他,遂斩杀乐??,然后集结了淮南、淮北各郡县的屯垦兵团十余万人,另外征召精兵四五万人,并囤积了足够大军一年所用的粮草,在寿春揭起了反旗。
在起兵的同时,诸葛诞就找好了后路,命长史吴纲带上其幼子诸葛靓及部分将领的子弟,前往东吴充当人质,同时向东吴称臣,请求发兵援助。
得知曹魏内乱再起,孙??大喜,立刻命将军全怿(全琮之子)、全端(全琮之侄)、唐咨、王祚,率三万部众,与文钦同时出发,驰援诸葛诞,同时给诸葛诞封了一堆官爵:左都护、假节、大司徒、骠骑将军、青州牧、寿春侯。
同年六月,司马昭集结了二十六万大军,亲自率领,出征寿春。
在这支东征大军的队列中,赫然有少帝曹髦和郭太后。这是司马昭专门安排的,因为他担心把二人留在京师,万一被人利用,给他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他司马昭可就进退失据了。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把少帝和太后攥在掌心,心里才踏实。
同月二十五日,东征大军迅速进抵丘头。司马昭命大将王基、陈骞为前锋,率部进围寿春。
王基等部进至寿春后,还没来得及围城,文钦、全怿等东吴援军已从城池北面的八公山突入了城中。
一座小小的寿春城,顿时挤满了军队——诸葛诞自有部众十五六万,加上全怿等人的三万,再加上文钦所部,总计应该超过了二十万。
司马昭得知对方大军云集,遂命王基固守营垒,可王基却屡屡要求出战。就在此时,东吴镇南将军朱异(朱桓之子)又率所部三万人自武昌出发,迅速进抵安丰郡(今安徽霍邱县),与寿春遥相呼应,并从南面对魏军侧翼构成了威胁。
司马昭担心王基腹背受敌,遂命他放弃营垒,转移到寿春北面的八公山。
王基接到军令后,却将其扔到了一边,对部将说:“如今,我军对寿春的包围圈已经完成,营垒坚固,兵马就位,只需加强工事,防止他们突围就行了,要是现在转移阵地,令敌人突围逃逸,只怕再有智谋的人来都没办法了。”
随后,王基上疏司马昭,解释了自己拒绝听命的理由:“与敌军对峙,应当不动如山,若转移到险要之地,军心反而会动摇,声势也会居于下风。如今,各军均已进入深沟高垒之中,军心稳固,切不可轻易改变行动。”
司马昭经过一番斟酌后,收回成命,采纳了王基的建议。
于是,一场大规模的攻城战就此打响。以王基所部为首的魏国大军将寿春四面合围,且以壕沟和营垒组成了数重包围圈。文钦等部多次企图突围,都被魏军打了回去。
为了防止吴国援军从背后进行攻击,司马昭命大将石苞、州泰、胡质等人,遴选精兵,在外围游弋,阻击来援之敌。很快,州泰所部便跟吴将朱异在阳渊(今安徽长丰县南)遭遇,双方交战,朱异败退,州泰追击,杀死杀伤吴军二千人。
同年七月,得知文钦等部被困、朱异进援遇阻,孙??遂亲率大军,推进到镬里(今安徽巢湖市西北),大有与魏军决一死战之势。
至此,这场由诸葛诞叛乱引发的战役迅速升级,演变成了一场魏、吴两国的大战。
这一战,魏国投入的兵力是二十六万;而吴国援军加上诸葛诞的兵力,仅寿春一地就超过二十万,再加上朱异的三万及孙??带来的援军,总兵力绝对在二十六万以上,甚至可能达到三十万。
也就是说,魏、吴双方在这一战中投入的兵力相加,已达到五十多万。如此规模,放在整个三国时代,都是极为罕见的。单论兵力,此战的规模已远远超过了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和夷陵之战。假如曹操、孙权等人还在世并亲自指挥的话,这一战的精彩程度以及在后世的知名度,一定不亚于三大战役。
可眼下,双方的主帅是司马昭和孙??,这就令此战的精彩程度大打折扣了。接下来我们便会看到,司马昭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而孙??的表现,则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孙??发出的第一道命令,是让刚刚撤下来的朱异再度上阵,率丁奉、黎斐等五部兵马前去解寿春之围。朱异只能听令,随即率部北上,迅速推进到寿春南面的都陆(今安徽六安市西)。朱异把辎重粮草留在此地,然后继续挺进到黎浆(今安徽寿县东南)。
负责外围打援的魏将石苞、州泰,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们以逸待劳,趁吴军刚刚进入战场、立足未稳,立刻发起攻击,结果朱异再度败北,只能撤退。
而朱异的这次撤退,就比上回惨多了。因为就在石苞、州泰攻击他的同时,魏将胡烈已率一支五千人的奇兵,偷袭了都陆,把吴军的所有辎重粮草全部付之一炬了。等朱异退到都陆时,眼前只剩下一片废墟。
彻底断粮的朱异被迫带着残部往大本营镬里撤退。从都陆到镬里将近四百里,一路上,饥饿难耐的部众只能摘葛叶充饥。
眼见朱异带着一帮残兵败将归来,孙??十分不悦,立刻下达了第二道指令,命朱异再度出发,与敌死战。
这显然是一道违背常识且毫无人性的命令。朱异和他的部众两度被击溃,且饿着肚子跑了四百里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不让他们休整,还强迫他们第三次出战,这不等于叫他们去送死吗?!
朱异大为愤慨,遂以“士卒乏食”为由,抗命不从。
孙??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冒犯,顿时勃然大怒。同年九月初一,孙??在镬里将朱异斩杀。原本就将星凋零的东吴,很不幸又失去了一位大将。
事实上,在此时的孙??大营中,并非没有可战之兵,亦不无可战之将,然而孙??却只盯着朱异和他的部众,实乃咄咄怪事。
究其原因,我们只能认为,孙??完全没有指挥大战的经验和能力,更缺乏面对强敌应有的冷静和理性,所以只好凭借个人情绪来指挥作战。
朱异在阳渊第一次战败后,孙??可能就对他心生不满了,但此时命朱异二度出战,还不能说完全出于情绪,或许也有“使功不如使过”、让朱异戴罪立功的意味;可当朱异二度战败、士气尽丧后,孙??不顾一切逼他三度出战,这就完全属于情绪驱动,没什么好解释了;而到最后朱异抗命,孙??一怒之下把他斩了,这种行为就更是情绪失控的产物。
若换作一位合格的主帅,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等战事结束后,再用军法处置朱异,而绝不会在大战的紧要关头临阵斩将。
很显然,当初在“窝里斗”时表现得十分沉着冷静的孙??,在对外作战中就不可避免地原形毕露了。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斩杀朱异后,孙??既没有做出新的作战部署,又没有再向寿春派出一兵一卒,而是于九月初三拔营而走,突然班师回朝了。
此时的诸葛诞、文钦、全怿等人,以及他们的二十多万部众,分明已经被孙??完全抛弃。
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我不玩了,你们好自为之。
面对如此行为乖张又毫无责任感的统帅,东吴的臣民和将士们无不齿冷心寒。
史称:“??既不能拔出诸葛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由是吴人莫不怨之。”(《资治通鉴·魏纪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