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继诸葛亮之后蜀汉北伐的代表人物,我们有必要正式介绍一下姜维。
姜维,字伯约,天水郡冀县(治今甘肃天水市甘谷县)人。父亲姜冏,曾任天水郡功曹,时逢羌、戎叛乱,挺身护卫郡守,战死沙场;姜维因父荫拜官,任职中郎、天水郡参军。
蜀汉建兴六年(公元228年),诸葛亮首出祁山,发动第一次北伐。当时,姜维与本郡功曹梁绪等人,随同天水郡太守在各地巡查。太守风闻蜀军大兵将至,各县都响应蜀军,便怀疑姜维等人也有异心,遂连夜逃往上邽。
姜维等人追之不及,只好回城,但城门已闭,守军不让他们进城。姜维等人只好前往冀县,不料照旧吃了闭门羹。姜维、梁绪等人万般无奈,只能前往蜀军大营,归降诸葛亮。
从此,姜维追随诸葛亮参与了一次又一次北伐,逐步崭露头角。他从仓曹掾起步,历任中监军、右监军等职,军衔也由奉义将军逐步晋升为征西将军、辅汉将军。延熙六年(公元243年),在蒋琬的举荐下,姜维晋升镇西大将军,并遥领凉州刺史(凉州仍是魏国地盘,所以遥领)。随后,姜维开始在北伐前线独当一面,屡屡出兵进攻陇西(今甘肃陇西县),与魏国大将郭淮、夏侯霸等人多次交手。
因蜀汉后期将星凋零,所以在蒋琬执政时期,作为后起之秀的姜维,已经成为蜀汉军方的首脑人物之一。
到了延熙九年(公元246年),随着蒋琬、董允的相继离世,姜维又升任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并录尚书事”,即共同执掌朝政机要。
至此,姜维成为仅次于费祎的蜀汉政坛的二号人物。
同年,汶山郡平康县(治今四川黑水县东北)的夷人发动叛乱,姜维率部平定。
延熙十年(公元247年)岁末,雍州、凉州一带的羌胡背叛曹魏,准备归附蜀汉。姜维立刻出兵陇右予以接应,与魏将郭淮、夏侯霸在洮西(洮水以西,今甘肃临潭县一带)展开会战,掩护了羌胡的叛逃行动。随后,羌胡首领白虎文、治无戴等人率部落前来投奔,姜维把他们及其族人全部安置在了蜀国境内;但仍有一些部落行动失败,被郭淮平定。
蜀汉延熙十二年(公元249年),曹魏爆发高平陵之变,曹爽一党被诛除殆尽,一名身在陇西前线的魏国大将顿时惶惶不可终日。
他就是夏侯霸。
夏侯霸是夏侯渊之子,因夏侯渊在汉中死于蜀军之手,所以夏侯霸立志为父报仇,便以右将军出任讨蜀护军,长年驻扎陇西,受征西将军夏侯玄管辖。
因夏侯霸、夏侯玄都是曹爽的党羽,所以曹爽被诛后,司马懿立刻将夏侯玄征召回朝,命郭淮接任征西将军,驻守长安。
夏侯霸顿感唇亡齿寒,且他与郭淮一向不睦,故越想越怕,索性投奔蜀汉。但因道路不熟,夏侯霸逃到半道上就迷路了,险些被活活饿死。后主刘禅闻讯,连忙派人接应,于这一年二月把他接到了成都。
说来也是有趣,刘禅跟夏侯霸,还有一层鲜为人知的亲戚关系。
早在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即刘、关、张三兄弟还在曹操手底下打工的时候,夏侯霸的一个堂妹(时年大概十三四岁),有一天单独外出,被张飞所掳。不久,因“衣带诏”事件爆发,刘备与关羽、张飞逃离曹操,亡奔小沛。张飞便顺势娶了夏侯氏做老婆,后来二人生的女儿,就嫁给了刘禅,并于刘禅登基后被立为皇后。
所以,要论辈分,刘禅还得跟着老婆管夏侯霸叫一声“表舅”。
由于这层关系,加上夏侯霸在曹魏的身份和地位都不低,所以降蜀之后,刘禅对他礼遇有加,十分尊重。头回见面,刘禅便对夏侯霸说:“令尊是在交战中阵亡的,并非我的先辈亲手所杀。”然后还指着自己的儿子说:“这也是你的外甥之后啊!”论辈分,刘禅之子得叫夏侯霸“舅公”。
随后,刘禅立即授予夏侯霸车骑将军之职。
就这样,昔日与姜维在战场上多次交手的死敌夏侯霸,摇身一变就成了他的同袍。姜维对高平陵之变后的曹魏国策很感兴趣,就问夏侯霸:“司马懿既已执掌大权,依你看,还会不会有对外征伐的企图?”
夏侯霸如实回答:“他现在忙着经营自家基业,顾不上对外作战的事。”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魏国朝廷有一个叫钟会的人,虽然年轻,但来日若管理朝政,会是蜀、吴的心腹大患。”
钟会,就是已故曹魏重臣钟繇之子,此时在魏国还只是区区尚书郎。可正如夏侯霸所预见的,十几年后,他果然成了蜀汉帝国的掘墓人。
姜维得知司马懿无暇他顾,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再度对陇西发动进攻。
同年秋,姜维率部北上,进入魏国控制的雍州,在麴山(今甘肃岷县东)附近修筑了两座要塞,命麾下将领句安、李歆分别驻守,同时掳掠了当地羌人的妻儿做人质,迫使他们出兵袭扰附近郡县。
魏征西将军郭淮得到战报,立刻与雍州刺史陈泰联兵抵御。陈泰建议直接进攻蜀军在麴山的要塞。他说:“麴山要塞虽然坚固,但远离蜀国本土,粮秣补给困难,必会驱使羌人服劳役,而羌人绝不会甘心。我军若围困麴山要塞,定可兵不血刃,将其攻取。敌人纵然出动援军,但山高路险,对他们的行动将极为不利。”
郭淮采纳了陈泰的意见,旋即命他率讨蜀护军徐质、南安(治今甘肃陇西县东南)太守邓艾,迅速进兵,包围了麴山要塞。
跟钟会一样,这个邓艾,后来也成了蜀汉的掘墓人——就是他发动了一场匪夷所思的千里奇袭,一口气杀到成都,直接导致了蜀汉的覆灭。
陈泰等人将麴山的两座要塞团团围困后,又出兵截断了蜀军的补给线,并切断了水源。蜀军立刻陷入困境。句安和李歆不得不出城挑战,但魏军却坚守不出。句安和李歆被迫对所剩不多的粮食实行了严格的配给;而饮用水方面,所幸此时的陇西已开始降雪,他们极力收集雪水,才避免了断水之虞。
姜维得知要塞被围,亲自率军前去援救,却在牛头山(今甘肃岷县)遭到了陈泰的阻截。
陈泰对左右说:“兵法贵在不战而屈人之兵。眼下,只要我们占领牛头山,就能切断姜维的退路,必可将他生擒。”随后,陈泰命部众坚守营垒,不准应战,同时派人飞报郭淮,请求郭淮火速进军,占领牛头山。
郭淮依计而行,率部直趋洮水。姜维担心后路被断,只好撤军。而坚守麴山要塞的句安、李歆二部,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绝境之下,不得不放下武器,投降了魏军。
郭淮遂掉头向西,攻击叛乱的诸羌。此时,邓艾提出建议,说:“姜维并未走远,或许会杀回马枪,应分兵戒备,以防不测。”郭淮随即命邓艾驻防白水(今白水江)北岸。
果然不出邓艾所料,三天后,姜维就命部将廖化杀了回来。因邓艾在北岸堵着,廖化便在南岸扎营,与邓艾对峙。一连数日,廖化都没有主动进攻的迹象,甚至连挑战都没有。邓艾觉得不对劲,对左右道:“敌人果然杀回来了。不过,我军兵力少,按说廖化应架设浮桥,强行渡河才对,可现在却按兵不动,这恐怕是姜维故意命他牵制我们,然后姜维很可能会向东偷袭洮城(治今甘肃岷县东)。”
洮城位于白水北面,距邓艾军营六十里。邓艾摸准了对手的战略意图后,遂连夜率部北上,悄悄进驻洮城。次日,姜维果然带着主力杀到了城下。可此时邓艾早已严阵以待,姜维意识到战机已失,只好撤军。
自从姜维在北伐前线独当一面以来,曾多次对陇西发起进攻,但基本上都跟这回一样,劳师无功,败多胜少,始终没什么建树。究其原因,首先是魏国大将郭淮、陈泰、邓艾等人都善于用兵,他们头脑冷静,判断准确,行动果决,所以姜维根本无机可乘;其次,姜维一直遭受着来自内部的压制,故而难以施展拳脚。
这个内部的压制力量,就是费祎。
《三国志·姜维传》记载,“(姜维)每欲兴军大举,费祎常裁制不从,与其兵不过万人”。我们前文说过,诸葛亮的五次北伐,其中只有第三次北伐(袭取武都、阴平)出兵最少,估计是一两万人,其余应该都在五万到八万之间,最后一次甚至达到了十万。而费祎给姜维的兵,每次都不超过一万人,那还有什么戏可唱?
历史上固然有许多以少胜多的战例,但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兵力强的一方握有更多胜利的筹码。所以,长期遭到费祎压制的姜维,就很难在北伐上取得可观的战果。若仅就兵力而言,他对陇西的进攻甚至都不好意思称为“北伐”,或许称为“袭扰”更合适。
那么,费祎为什么要压制姜维呢?
有主观、客观两方面原因。先说客观原因,费祎本人曾对姜维解释过为什么给他的兵那么少。其原话是:“吾等不如丞相亦已远矣,丞相犹不能定中夏,况吾等乎?且不如保国治民,敬守社稷,如其功业,以俟能者,无以为希冀侥幸而决成败于一举。若不如志,悔之无及。”(《三国志·姜维传》注引《汉晋春秋》)
这段话的大意是:你我的能力远远不如诸葛丞相,连他老人家都不能北定中原,更何况我们呢?不如暂且保国安民,敬守社稷,至于北定中原的功业,就留给将来有能耐的人吧,切不可心存侥幸,企图一举决定成败。若不能成功,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费祎这么说,固然有他的道理。毕竟蜀汉国力弱小,的确经不起大的失败,与其倾尽国力去打一场胜算渺茫的战争,不如收缩自保,也给后人攒一些家底。
然而,这个道理也只是对了一半。因为蜀汉自立国以来就始终面临一个两难的困境:主动进攻,总有一线希望,但有可能把自己折腾死;消极防御,固然可偷一时之安,但最后可能是坐着等死。
基于这样的悖论,费祎的说法就很难用对错来衡量,只能说他有他的立场和选择。
接下来,我们再来看费祎压制姜维的主观原因。
其实这个原因也很简单,自从蒋琬、董允死后,费祎就成了蜀汉政坛的老大,姜维就成了老二,倘若让老二在北伐战场上取得成功,那老大的地位岂不就岌岌可危了?即便姜维没有抢班夺权之心,身为老大的费祎也不可能没有提防之意。
国际社会上,向来有所谓老大打压老二的“修昔底德陷阱”[1],人际社会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从这个意义上讲,费祎刻意控制姜维的兵力,就不单纯是出于顾全大局的公心,而是同时也有出于政治利益的私心。
因此,姜维的北伐,说白了就是戴着镣铐跳舞,怎能指望有什么优美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