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攻蜀,曹操晋爵(1 / 1)

建安十七年冬,刘备已经在葭萌关待了整整一年,既没有进攻张鲁的动作,也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好似到这天府之国度假养生来了。

庞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对刘备提出了关于下一步行动的上、中、下三策。

他说:“而今之计,不如秘密派出一支精锐,昼夜疾行,直接袭取成都;刘璋不懂军事,又无防备,大军突至,可一举攻克,此乃上策。其次,驻守白水关的杨怀、高沛二人都是刘璋麾下的宿将,我听说他们已多次上书刘璋,要求把将军遣回荆州。将军不妨将计就计,声称荆州有急,欲率部回援,然后整顿行装,做出开拔之状。此二人既仰慕将军英名,又庆幸将军要走了,必然会轻骑简从前来送别,到时候就把他们绑了,吞并其部众,再向成都进发,此乃中策。若不这么做,我们就必须撤退到白帝城(今重庆市奉节县东),与荆州联兵,慢慢再定方略,此乃下策。如果犹豫不决,我们将被困在这里,恐非长久之计。”

刘备反复思量,最后决定采取中策。

不过,现在荆州太平无事,要扯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让刘璋和他手下的将领相信呢?

就在刘备和庞统搜肠刮肚之际,老天爷帮了刘备一个大忙,给他送来了一个现成的借口。因曹操发兵攻打孙权,所以孙权便遣使向刘备告急,希望他从荆州出兵,在西线牵制曹操,以减轻东线的压力。

有道是“时来天地皆同力”,刘备这几年的运气,真的是好到爆棚。有了这个借口,事情就好办多了。刘备旋即给刘璋写了封急信,说:“孙权和我是盟友,可谓唇齿相依,而关羽兵弱,我若不回师驰援,曹操必取荆州,接下来便会侵犯益州。这个麻烦,要远比张鲁大得多。张鲁就是个自守之贼,不足为虑。”

在信的最后,刘备向刘璋提出,希望再拨给他一万兵马,以及相应的粮草和军需物资。

刘备此举,显然是得寸进尺。

人家把你请到益州来,奉你为上宾,又给了你那么多好处,是让你做雇佣军去打张鲁的。可你倒好,愣是在这儿混吃混喝待了一年,不但啥事儿没干,现在居然还敢厚着脸皮再度伸手,又要兵马又要钱粮,然后就想拍屁股走人,这不是把人家刘州牧当冤大头了吗?

刘璋再厚道,脑子再不好使,也不可能任你刘备这样变本加厉、予取予求啊!

可是,刘璋怕刘备翻脸,又不敢不给。思前想后,只好打了四折,答应再给刘备四千兵马,其余粮草物资则打了个五折。

刘璋这么做,正中刘备下怀。

他之所以提出无理要求,就是要找一个翻脸的借口,若是刘璋不打折,刘备反倒没理由动手了。随后,刘备立刻召集众将士,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道:“我们为益州征讨强敌,殷勤劳苦,可刘璋却如此吝啬,凭什么让我们替他死战?!”

瞧这话说得,纯属昧了良心。你刘备在涪城白吃白喝三个多月,又在葭萌关度了一年假,其间未曾出动一兵一卒去打张鲁,还有脸说自己辛苦?

不过,刘备说什么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讲这番话的时候,脸皮要厚,情感要充沛,演技要到位,要把谎言说得连自己都信,然后还要感动别人。

还好,这些刘备都不缺。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尤其是这种苦大仇深的卖惨角色,作为苦孩子出身的刘备就特别适合。

所以,将士们的义愤之情当场就被点燃了。

刘备这场戏演得实在太过逼真,以至把自己的同志都给骗了。

一直奋斗在隐蔽战线的张松同志,以为刘备真的要打道回荆州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写信给刘备和法正,质问他们:“如今,大事马上就要成了,为何突然要走呢?”

可是,还没等刘备和法正告诉他实情,张松就暴露了。

揪出张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哥哥、时任广汉太守的张肃。

可能是张松对自己的大哥不太戒备,不小心说漏了嘴,就把卧底身份暴露了。张肃唯恐东窗事发,自己会被张松连累,就跑到刘璋那里把亲弟弟给卖了。

刘璋又惊又怒,马上抓了张松,并砍了他的脑袋。可惜了这位副省级高级特工张松同志,殚精竭虑地为益州的“解放”做了那么多工作,却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中,没能等到胜利的那天。

刘璋清除了内鬼之后,立刻发文通知各关隘守将,不得再与刘备有任何往来。白水关守将杨怀、高沛自然也在通知之列。

没想到,刘备却抢先下手,赶在二人接到通知之前,将他们召到了葭萌关。因刘璋之前给了刘备统辖白水关驻军的权力,所以杨怀、高沛不敢抗命。二人一到,刘备不由分说就把他们砍了。

随后,刘备顺利地吞并了白水关的部众,然后命部将霍峻留守葭萌关,自己亲率黄忠、魏延等将领挥师南下,迅速攻占涪城,正式打响了夺取益州的战争……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正月,曹操率大军进驻濡须口,对外号称步骑四十万。他命张辽、臧霸为前锋,然后大军继进,一战便攻破了孙权军在长江西岸的大营,俘虏了江东都督公孙阳。

江西大营的陷落,对孙权无疑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早在数月前,孙权便已把大本营从京口迁到了秣陵(今江苏南京市江宁区),而此地离前线又近了很多。

当初之所以要搬迁,是因为张纮认为秣陵“山川形胜”,风水比京口好,而刘备之前来江东时路过此地,也极力称赞,因此孙权便在此地修筑了一座石头城,然后将秣陵改名为建业。

虽然风水更好了,但也有代价——受到曹操的威胁更大了。所以江西大营一失陷,孙权便坐不住了,立刻亲率七万大军,偕孙瑜、甘宁、周泰、董袭、朱然、徐盛等将领,渡过长江,在西岸扎营,与曹军对峙。

为了给曹操一个下马威,孙权交给了甘宁一个特殊的任务——夜袭曹营。

这个任务的目的,不在于杀伤敌军,而在于扰乱敌人军心,挫败其锐气。甘宁接到任务后,马上挑选了一百余名精锐士卒,组成了一支敢死队,于深夜潜行到了曹军大营外。

他们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哨兵,移除了鹿砦(把树木的枝干交叉放置、形似鹿角的军用障碍物),然后“逾垒入营”,一连暗杀了数十名曹军士兵。等到曹军发觉,顿时惊恐万状,纷纷点起火把,失声大喊“抓刺客”,整座军营顷刻间便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时候,甘宁早已全身而退,回营复命了。见甘宁得手,孙权大喜道:“把曹操那老头吓坏了吧?我就知道你浑身是胆。”

甘宁毕竟是当过黑道老大的人,执行这种暗杀任务自然是小菜一碟。

随后,两军在濡须口相持了一个多月,其间打了一仗,曹军被孙权一方斩杀了三千余人,落水溺毙者又有数千人。这一仗虽然规模不大,但还是在相当程度上打击了曹军的士气。

由此,孙权逐渐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尽管曹操在赤壁之战后吸取了教训,花了不少心血训练水军,试图补上这块短板,可事实证明,某些先天劣势是很难通过后天的努力改变的,在水上作战这方面,曹军终究不是孙军的对手。

据《三国志·吴主传》注引《吴历》记载,此后孙权数次挑战,曹操皆坚守不出。孙权索性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亲自乘坐一艘快船,大摇大摆地驶入了曹军的防守区域,公然对曹操进行挑衅。

曹军诸将自然咽不下这口气,纷纷请求出战。曹操却不同意,说:“这一定是孙权想亲眼看看我军的阵容。”言下之意就是让他看好了,不必理睬,然后命全军严阵以待,弓弩不得妄发。

孙权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沿着曹营前的水道走了五六里,然后折返的时候,还故意命手下击鼓奏乐,一路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面对孙权如此嚣张的示威行径,曹军将士们一个个恨得牙根痒痒,却也只能强行忍耐。

同样强忍怒火的,其实还有曹操。他当然知道孙权是在挑衅,可在没有掌握主动权的情况下,他却不敢贸然出击。

稍后,曹操也特意跑到孙权的大营前去侦察了一下,发现对方的“舟船、器仗、军伍”都十分“整肃”,丝毫没有破绽,不禁喟然长叹,然后就发出了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感慨,顺带还把刘表的两个儿子骂了一下。

关于孙权到曹营前示威的故事,后来的曹魏郎中鱼豢在《魏略》里记载了另一个版本。他说,孙权乘坐一艘大船到了曹军大营前,然后曹操的反应与《吴历》记载的恰好相反,不是下令不得发射弓弩,而是命部众“弓弩乱发”。结果,孙权的大船一侧射满了箭,导致船身的重心倾斜,眼看就要倾覆,孙权立刻命船掉头,用另一侧去“受箭”。然后曹军又是一通乱射,很快,“箭均船平”,两侧都射满了箭,重量相等,船身恢复平衡,孙权遂从容而去。

就是这个版本,给了罗贯中灵感,才有了《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

曹军与孙军在濡须口相持的这个时候,正值春天,雨水绵绵。曹军都是北方人,对这样的气候很不适应,而相应的作战条件也变得更加不利。孙权算准了这一点,便给曹操写了一封信,信里只有八个字:“春水方生,公宜速去。”随信还附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同样是八个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口气看上去轻松诙谐,就像是在问候老友,实则杀机凛凛,霸气侧漏。

曹操见信后,非但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对众将说:“孙权不欺孤。”然后就真的撤军了。很显然,曹操也知道,孙权不是在吓唬他。

本来战场的主动权便不在曹操手上,加之雨水日渐增多,情况只会对曹军越来越不利,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当年四月,曹操班师回到了邺城。

次月,他便迫不及待地做了一件出征前就想做的事情——晋爵,加九锡。

曹操以天子的名义下诏,封自己为“魏公”,以冀州的十个郡作为食邑,同时加了九锡。

建安十五年,曹操装模作样地让出了三个县的食邑,还大张旗鼓地下了一道丞相令以表明心迹,现在一口气给自己封了十个郡,却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可见,权臣就是权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都是权臣的常规操作。若是像荀彧那样,指望权臣能有什么忠贞谦退的自我修养,纯属缘木求鱼。

再说另一边,刘备初战告捷、拿下涪城后非常兴奋,便大摆宴席,犒劳众将。

在宴会上,刘备多喝了几杯,有些得意忘形,便对庞统道:“今天这场宴会,实在是很欢乐啊!”

庞统可能觉得大事未定,不宜高兴得太早,便瓮声瓮气地顶了一句:“伐人之国而以为欢,非仁者之兵也。”(《三国志·庞统传》)

单从字面意思来看,庞统这话其实挺违心的,甚至可以说挺虚伪的。之前刘备犹豫着要不要入蜀的时候,不就是你拿“弱肉强食”的那套说辞劝人家的吗?现在又来扯什么“仁者之兵”,是不是太假了?

可是,庞统这么说,其实用意不在于强调什么“仁者之兵”,而在于提醒刘备要低调——革命尚未成功,不宜太过张扬。说白了,咱们是来抢地盘的,偷偷进村的可以,敲锣打鼓的不要。

没想到刘备喝高了,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所以当场就怒了,马上用一句同样冠冕堂皇的话(左扌右享)了回去:“当初周武王讨伐商纣,不也是前面唱歌后面跳舞吗,难道周武王就不是仁者了?你说这话完全不对,赶紧给我出去!”

领导发飙了,庞统还能说什么,只好乖乖滚了出去。

片刻后,刘备酒劲过了,意识到方才有些过火了,便把庞统叫了回来。

庞统回来后,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刘备憋不住,就说:“刚才那番话,到底是谁错了?”

领导这一问,还真不好回答。说领导你错了吧,既让领导难堪,又对自己没好处,肯定不行;说自己错了吧,既心有不甘,又有谄媚之嫌,也说不出口。

那怎么办?

庞统不愧是号称“凤雏”的人,当即不假思索道:“君臣俱失。”

说两个人都错了,其实就是说谁也没错。刘备闻言,哈哈大笑。这场小小的不愉快就在刘备的笑声中化解了。

建安十八年五月,刘备率大军由涪城南下,兵锋直指成都。

刘璋接到战报,不禁大为惶恐。

一个叫郑度的谋士向刘璋献计,说:“刘备孤军深入我益州,士众尚未归附,其军中缺乏粮秣辎重,全靠劫掠。而今之计,不如把巴西郡(治今四川阆中市)和梓潼(治今四川梓潼县)一带的百姓,强行迁移到内水(今涪江)以西,然后把所有仓库存粮及田野庄稼焚毁,继而深沟高垒,以静制动。刘备若前来挑战,可置之不理。他们得不到补给,不出一百天,必将遁逃,到时候再出兵追击,必可将其生擒。”

这个坚壁清野的计划显然是对付刘备的最好办法,一旦实施,足以发挥釜底抽薪的效果,令刘备不战而败。

很快,法正就得到了这个消息,马上告诉了刘备。刘备一听就急了,问法正该怎么办。法正却若无其事道:“刘璋不会采用的,你就放心吧。”

果不其然,刘璋没有采纳郑度的计策。他对众属下说了自己的理由:“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三国志·法正传》)

我只听说过抵抗敌人以保护百姓的,从没听过驱赶百姓以躲避敌人的。

这句话本身,完全没毛病。既有体恤百姓的仁义,又有不畏强敌的英勇,顿时把刘璋的形象衬托得十分高大。

可问题在于——话没毛病,人有毛病。刘璋的问题就是他缺乏实力,根本没有条件与刘备正面对决。所以,这句本来没毛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大话,成了空言,成了罔顾现实的迂腐之辞。

换言之,就是自不量力,徒逞口舌之快。

假如是曹操、孙权或刘备来说这种话,那肯定没毛病,足以赢得一片喝彩。可刘璋这么说,也就只能过过嘴瘾而已,结果无疑是把头伸到了刘备的刀口之下。

放出这句豪言后,刘璋立刻把郑度罢免了,然后开始调兵遣将,一口气派出了刘璝、泠苞、张任、邓贤、吴懿等多名将领,各率所部一同进攻刘备。

结果呢?

刘璋自以为能够抗击敌人从而保护百姓,结果是既没挡住敌人,也没保护好百姓,还把自己的多名大将及其部众给赔了进去。

虽然刘璋这边人多势众,可都不经打,刘璝等人接连败北,只好退保绵竹(治今四川绵竹市),吴懿则索性带着部众投降了刘备。刘璋怕刘璝等人也跟着投降,赶紧又派李严、费观两名高官前往绵竹督战。

李严和费观一到前线,啥事儿没干,直接带着部众就奔刘备大营去了。

他们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投降的。

连负责督战的大员都直接投降了,这仗还怎么打?刘璋有些傻眼,连忙又把亲儿子刘循派了去。

人家打仗是大量减员,可刘备却越打兵马越多,简直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搞收编的。随着兵力的迅速扩大,士气自然大为高涨。刘备旋即分遣诸将,陆续夺取了绵竹附近的许多县城。刘循和刘璝等人怕被包饺子,只好再度退守雒城(今四川广汉市)。

刘备不给对手喘息之机,迅速率大军将雒城团团包围。雒城距成都已是近在咫尺,若再失守,成都便门户洞开,刘璋就彻底完蛋了。

危急时刻,刘璋这边也是有忠勇之士的。

这个人就是张任。他毅然率部出战,在雒城东南面的雁桥对刘备发起反攻,可惜又一次战败了。张任被俘,刘备素闻他有忠勇之名,便劝他投降。张任厉声道:“老臣终不复事二主矣。”(《三国志·先主传》注引《益部耆旧杂记》)

刘备尽管颇为惋惜,还是把他杀了。

这里顺便一提的是,《三国演义》给这个张任加了不少戏:首先说刘璋与刘备在涪城聚宴之时,庞统命魏延舞剑,意在击杀刘璋,张任便出面对舞,救了刘璋;然后,又安排张任在落凤坡设伏,射杀了庞统;最后,又写了“孔明定计捉张任”的一幕,以此作为诸葛亮入蜀的第一桩功劳。

这一切,当然都是虚构的。

庞统最后的确是在围攻雒城时身中流矢而死,但不是此刻,而是在一年后。诸葛亮同样也是在一年后才由荆州攻入巴蜀的,与张任也没有任何关系。

上述情节虽属虚构,但像张任这样的忠勇之士,却值得罗贯中为他花费笔墨。因为面对刘备的进攻,偌大一个益州,大部分都是贪生怕死、望风而降之辈,像张任这样愿意为老板尽忠效死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仅此一点,他便值得被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