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咱们说过，流动性是财务尽职调查需要考虑的第一要素，如果企业流动性不好，其他指标再好看，也得慎重。我给您举个例子，咱们看看：

“您平常也常看咱们的财务报表，之前我也专门给您讲过，您看看这张报表给您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熊总受累把我的老花镜拿过来，在你身后沙发上的那个包里，我现在离了眼镜什么字也看不清了。”

小熊把眼镜递给妈妈，心里酸了一下。他想，他得帮妈妈找个好一点的投资总监，妈妈说做投资，自己一本正经地讲课，目的不是为了让妈妈真的通过投资实现多少资产的增值，而是让她真的参与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

熊妈妈认真地看了看报表，肯定地发言：“我看出来了，这家企业的流动性不好。”

小熊鼓了鼓掌，“您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张报表是年末数吧，都到年底了，银行借款还有1,800万没还呢，可是我看应收账款加银行存款的总数也不够还贷款的啊？上次我跟咱们的几个老客户聊天，听说这两年银行抽贷特别狠，幸亏咱们没找银行借钱。”

“您说得特别好，从宏观环境而言，近两年大环境的流动性本身就不是很好，很多情况下，你的银行借款到期了，银行客户经理好说歹说地让你先还款，并且许诺你还上之后，转手就可以再贷款，等你还完，他们会马上换一副嘴脸，矢口否认这件事。过去两年，很多民营企业都倒在了银行抽贷的枪口下。这属于大环境的流动性风险，没办法避免，我们站在时代的转角，当大的浪潮来袭时，也不能把所有失败都归结于天气。好了，让我们再看看微观部分，一般判定这家企业流动性好不好，主要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来判断：

“首先，来看看流动资产里主要有哪些内容。”

“这张图里列举的内容是大部分企业流动资产的构成要素。在我的认知里，质量最好的流动资产就是现金及银行存款，理由就不用我详细解释了吧？”

“那你刚才讲的例子里，为什么银行存款180多个亿，还出现了流动性风险呢？”

“妈，古龙的小说里常有类似的对话，‘为什么无花说楚香帅在房间里，但是楚香帅却在另一个地方？’‘原因很简单，无花在说谎。’”

“短期投资流动性并不好，在现实中，还存在着严重减值的可能。之前我遇到过一家企业，自己的现金流并不太好，还投资了另外一家企业，号称是看上了那家企业的研发能力。于是我要求看看那家企业的审计报告，审计报告上说，那家企业已经连续两年资不抵债了。像这样的投资，一般都是有猫腻的，恕我斗胆判断一下，那家被投资的企业多半是这家企业的关联方。像这样的投资，多半要做全额计提减值的准备了，这部分资产毫无流动性，可以忽略不计。”

“应收补贴款不常见，应该不会是假的，但是金额很小，并不解决问题。”

“应收账款的流动性本来是很好的，很多上市公司可以将应收账款质押来换取现金流，比如咱们上面提到的康得新。但是现实很骨感，对于大多数企业而言，应收账款不具备质押的可能。举个例子，之前我调查过一家西南的路桥企业，收入倒是还好，一年能赚2～3个亿，但是现金流惨得要命，应收账款账龄都在两年以上，现金流不好，工资发不出来不说，供应商的欠款也是一拖再拖。供应商没办法，派了一群大爷大妈每天在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堵着门。我专门去观摩过，这些催账人员都很专业，自带板凳、茶杯和收音机，也不说话，只专心收听各种文艺节目，到了饭点就收拾东西去吃饭，下午上班再来。那个总经理上班时间进不了门，只有在大爷大妈出去午休的时候才能回去办公。这还是好的，起码应收账款是真的，还有的企业，为了上市，不争气地在收入上造假，由于收入是假的，钱收不回来，分录的另外一边只能挂在应收账款，像这样的应收账款，没人会接受它的质押。因此，从实际操作的意义上说，应收账款的流动性也特别值得怀疑。如果尽职调查人员激进一点，这部分流动资产也可以不考虑，或者，打个5折考虑。”

“其他应收款咱们以前讲过好多次了。这个科目是个垃圾桶，有时候老板作风粗犷一些，会计没办法下账，就眼睛一闭，把账记在其他应收款科目。举个例子，老板急着用一笔钱，对熊会计说，让财务给我拿50万急用，算我暂时向公司借的。熊会计不敢说不行，只好借记其他应收款，贷记银行存款，把钱借给了老板。但是像这样性质的其他应收款，大概率是没办法收回来的，因此，也算是没什么流动性的资产。”

“但是在判断这项资产流动性的时候，需要一点技巧和思考。我之前帮一个客户做过，印象还挺深刻的。这个客户的其他应收款有一笔余额比较大的，大概有4,000万左右吧，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关联方借款，但是企业的财务总监很坚持地说，这笔钱是借给了一家独立的合作伙伴。我没说什么，但是关注到，这笔借款是当年4月发生的，在前一年的12月31日，这个客户的银行余额是4,300多万，而到了我去企业的时候，大概7月吧，银行余额还剩下四五百万的样子。我问了一下这家企业每个月的现金流出，据说是600多万，也就是说，目前企业银行剩下的钱，已经不能维持住他们一个月的正常生产经营了。我当时心里就明白了，我找到那个嘴硬的财务总监，仍然问他同样的问题，这笔4,000多万的其他应收款是不是关联方借款？他仍然很有气节地说不是。我说，那好，咱们不谈财务，谈谈人情，您要是想救济一下邻居，是不是得自己先吃饱了啊？您自己都快断顿了，还这么高风亮节呐？”

熊妈妈听得入神，看到小熊停下了，急忙把茶杯递给他，“别卖关子，然后呢？”

小熊咕咚喝了一口茶，“然后？然后他说这家企业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曾施以援手，因此他们这是知恩图报。我说，好了，您还是想想再说吧，如果是关联方借款，也没什么，但是如果企业未来打算在境外上市，根据监管规定，这笔钱在上市之前肯定要还回来。如果真的不是关联方，您这个理由就不符合商业逻辑，审计师是独立审计师，他们有自己的职业判断，我看您这个理由八成是说服不了他们的，到时候这笔钱会一次性被调整为坏账。您别着急回复我，大家都是做财务的，就算不智商碾压，也不要智商侮辱嘛。”

熊妈妈扑哧笑出声来，“你这孩子说话真损。”

“我最恨被人当缺心眼儿了。结果第二天他跑来跟我说，对方的确是关联方，这笔钱也的确要不回来了，他们也的确存在流动性问题。于是我很痛快地把这笔钱调整为坏账了。所以我说，其他应收款这个科目，情况比较复杂，还真的要仔细看看，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收回，这里面藏着的大额往来，八成都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