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1 / 1)

楚襄有梦 未晏斋 2439 字 1个月前

大军撤退,动静是轰轰烈烈。无数的毡包被卷起来、折起来,堆放在牛车上,几十万匹良马踏足在皑皑雪地上,随军的粮草更是堆得高高的。

杜文在寝帐中,依然关注着所有事情,而任用的耳目,除了身边的宦官,就是翟思静的堂兄翟量。

太妃的队伍是先行的,杜文散穿着寝衣,在御幄中接见翟量:“前队已经走了?太妃看起来如何?”

翟量还是有些往常的畏怯模样,说:“太妃昨日在中军帐中说,大汗还要观望柔然汗的动向,不急着撤回,叫诸人协助,不得有疏忽怠慢的事出来。但是上辂车的时候,太妃的眼眶是红的,拿风帽遮着脸呢。”

杜文不说话,点点头,又问:“叫你递送出去的信息,已经完成了吧?”

翟量小心地点点头:“我在菟园水的柔然王庭反间的时候,是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柔然大臣,消息送过去了,但是他们信不信,我也不知道……”

“就是要这样信与不信之间的才好。”杜文笑道,“朕也教教你:他们若是不信,朕这条计策自然是放空了;可若是太信,真的用倾国之力来围困我,咱们这里倒又危险了;所以将信将疑的时候,忽律又起贪念,想打一场胜仗鼓舞鼓舞士气,扳回自己的面子,又怕血本无归,才会来点儿人,又来不了多少,想着捞点便宜最好,捞不到拉倒——忽律这个人啊,打了几次仗朕就熟悉他了!”

果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翟量膺服地在一旁点头,翟思静也觉着杜文能把北燕治理得那么好,确实是有能耐的人。

杜文适意地啜了一口翟思静送过来的奶茶,又叫给翟量也倒了一杯,跷足笑道:“这一场打下来,燕然山归我不说,估计忽律的元气也要伤好几年。等下抢来的马匹和牛羊、骆驼,就在燕然山下划一块地放牧,再跟西凉皇帝要酒泉北的一片草场,设立军镇管辖;而代北到河套一片地方,可以耕牧并进,让归附朕的汉人也可以好好过日子。”

翟量怔怔地听着,最后笑咧开嘴:“大汗圣明!”

杜文得意地撇头看了翟思静一眼:“圣明谈不上,到底汉学修为还不够,还待有人教我。先做个英明主子,叫百姓安居乐业,叫我大燕国力强盛,叫南北东西的外敌都不敢来进犯。”

翟量告退后,翟思静把喝完的奶茶杯子收走。

杜文问:“你觉得我刚刚的策略怎么样?”

翟思静笑道:“这些军政的东西,我又不懂。”

杜文点点头:“可是你陪我读汉人的书时,我看懂了呀!你看咱们大燕,前朝五胡之乱的时候涌进了多少人,各自为政,观念习俗各不相同。从百姓,到百官;从各种口水官司,到真刀实枪的殴斗,再到各种造反——你们翟家,想必也是眼见着陇西的汉人和鲜卑人、狄人、羯人水火不容,汉家大族的地位和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才想着冒险攀附皇室,为汉人们挣得一点喘息之地。我如今慢慢任用汉人,慢慢化解这些矛盾,好不好?”

当然,汉家的世族制度,在南朝是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的,先头“王与马,共天下”,后面南楚四王之乱,叫桓、庾两家权臣和皇甫皇室共治朝政而互相猜忌,都被鲜卑人的皇帝看在眼中,当然也会警惕。只是这话就不宜在翟思静面前说了。

杜文笑眯眯看着翟思静,一脸等她表扬的样子。但是她只点头,不表扬。杜文忍不住噘着嘴说:“你不觉得我的政策不错?”

“听起来不错。”

杜文觉得这表扬敷衍得紧,有些不快起来,不由挤兑着问:“想来你还有更好的主意,说来听听?”

翟思静明眸闪动,最后笑着说:“你乾纲独断就是了,要我出什么主意?我现在觉得你处置得都好,但是哪里好,我也说不出来。”

杜文轻轻拧拧她的腮帮子,笑道:“你这就叫谄颜佞臣!”

“抬举抬举。”翟思静拱手说,“今日说的极好,大约是给我和翟量听的,孔夫子说的‘巧言令色’什么什么的我也记不清了。如果非要我说点什么……”她似是想了想:“万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你要有这样宏图壮志,也还要有慢慢去做到的勤政和理智。天子以天下为家,我也盼着你当一个千古留名的圣君。”

杜文把她揽进怀里,点头道:“这话容易明白。圣君和贤后都是成对儿出现的。”

他吻了翟思静一下,踌躇满志的:“你也配得起‘贤后’二字。”

这也算是一个承诺了?

翟思静一垂眼睑,一脸刻板淑女的模样,但心里觉得不管将来他们俩有多少艰难险阻,不管这个承诺是否实现得了,她此刻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闾妃离开后,杜文还是没有去中军帐,只是日常的奏折都是送到他寝卧的营帐里,他也美滋滋在红袖添香的舒服地方处理朝务,不仅享受着环境的惬意,而且超级懒散:支颐躺在地榻上跷着脚,边啃肉干,边喝奶茶,边娇慵无比地喊:“思静,这份折子的批复,我说,你写。”

翟思静无语地看他:“我写?哪有女人干政的?”

“可我受伤了,手疼!”

“伤在左肩上,可是你难道不是用右手写字的?”

杜文一脸无赖:“我懒得写。”

“不是说好要当圣君的?”翟思静质问完,想想明白过来,“你还想装着重病,迷惑忽律汗那里?但是,为什么要让我写字?将来不是给我拉忌恨?”

杜文笑道:“好吧,瞒不过你。不过你要信我,非但不是害你,反而是帮你。”

汉人士大夫忧谗畏讥,魏晋以降,更是注重人品和风仪,生恐言行举止会遭人闲话。熟读《女则》《女诫》的翟思静更是牢牢恪守“女子以相夫教子为己任”“女主当政,女祸误国”等等训.诫,不敢越雷池半步。

翟思静皱着眉,不肯过去帮他批奏折。

杜文叹口气,从榻上起身,上前半拥半抱地把她拖到书案边,又把笔塞给她,自己拿张坐褥坐她旁边,像敦促一样说:“这点都不肯帮我分担,太小气了。”

“我不喜欢糊里糊涂的。”翟思静握着笔,就是不去掭墨,“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心服口服了,就写!”

杜文点点头说:“第一,就现在近的说,就是要叫人知道我这里隐瞒病症,只能叫女子来批复奏折,更逼真些;其次,将来我要任用汉人,势必要打压部分掌权的鲜卑贵族,所以现在立一个‘二圣当朝’的榜样;第三,要护着你,必须给你树立威望,将来我的婚姻——”

他顿了顿,笃定地说:“我是要自己做主的。看起来是把你架在炭火上,但是换一个角度想,大家也都知道我要抬举你,只要我在一天,就要护你周全。”

翟思静听懂了,但是掭了掭墨还是没有下笔。

好一会儿,她说:“我的一身荣辱、一家生死,都掌握在你手中。不错,你若肯护着我,我自然无忧;但是,如果你像乌翰似的……”

她目中莹莹,男人都会说好话,乌翰上一世对她,这一世对梅蕊,哪里少得了诺言和蜜语?可到头来全数是骗局。同理,杜文若是欺骗她,她就真正是被架在炭火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会害了自己的家族。

她不爱风险,喜欢平平静静地生活,但是现在却不能不陷入赌局里,拿自己赌天命、赌男人的诺言。

杜文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心里不能不说也有些气馁——要人相信他太难,就如他也很难相信别人一样——可他对翟思静是真心的,怎么能让她笃信呢?

还在颓丧地想说辞,却见翟思静提笔说:“你报吧,我来写。”

“你若不愿意……”

“我愿意的。”她很快接话,“我愿意信你。”

他们合作无间,翟思静一笔娟秀的小楷飞快在奏折上工工整整地书写出杜文的意见。写完一本,吹干,换下一本。那些吹干的间隙里,杜文便凝神望着她白净脸上撅起的嘴唇像一朵粉嘟嘟的玫瑰花骨朵儿。

静女其姝,叫人没有绮念也会心生欢喜。

而皇帝料事如神。四五天后,小支柔然兵装作牧民,在少了一半人的壁垒外小心地窥伺,一整天都没看见原本日日要亲查操练的皇帝杜文出门来。

一两日后,他们突然放火烧了外围一座小营地,抢了十几匹快马和几十袋粮食。北燕的兵卒们大声吆喝着,放了若干箭镞,又追了两三里地,却又鸣金收兵,不敢久追。

于是十数天之后,远处烟尘滚滚,一下子来了万余人的队伍,沿着结冰的河道奇袭过来。

“为首的是乌翰?”

杜文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咬着后槽牙大笑道:“我就等着这一天了!”

乌翰在柔然呆了一年多,大概过得很不顺心,面目苍老了很多,明明还不足四十,看起来胡子拉渣,嘴角眼角都下垂了。

他的老丈人忽律汗听闻杜文中箭将死的消息,便派这个女婿前来包抄,说的当然很好听:“贤婿,多亏你的人上次一箭射中了叱罗杜文,这个功劳是你的,谁都抢不走。杜文于你有夺位之仇,想来你也愿意亲自报仇吧?能杀得了他则你亲手去杀,若是人其实已经死了,是秘不发丧,那么也由你鞭尸出气好了。”

他在马匹上,隔着风雪看着杜文的壁垒群,嘴角下撇,腾蛇纹几乎要挂到下巴上了。

寄人篱下的日子难过呵!两个女人在他身边各种作,各种斗。他不敢得罪老丈人,不能不敷衍着柔然公主;可又想着总有一天要回中原夺回自己的皇位的,那时候贺兰氏背后的贺兰家族,又是他不能不倚重的。

这次出征,好不容易才多讨要了些人马,信誓旦旦说日后绝不辜负老丈人,绝不辜负柔然公主,还按着柔然的礼节举行了册封的礼节,贬贺兰氏为侧妃,立柔然公主为可敦;暗地里又好说歹说哄了大贺兰氏,允诺回到平城,自然还是按之前的册封,绝不会改妻为妾。

大贺兰氏也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不能不对柔然公主低头,早就想着回平城之后,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她是乌翰自来的妻子,面子上忍辱负重,实际却也拉扯着乌翰的耳朵嘱咐过千百遍了。

男人自然是不胜其烦,只想赶紧离开柔然,回到平城去。

所以对于乌翰而言,这次一搏至关重要,他翻身改命的机会都在这里了!

“杜文伪帝,到底病到了什么情况?”乌翰问派出的探马,“能不能打探得再实在点?”

“只知道伪帝的母亲已经匆匆带着大军往南而去了,又听闻新河西王的幼弟在瑙云城候命。”他的人说,“匆匆离去,想必是保留主力;接一个幼子候命,想必是要为伪帝立嗣;伪帝杜文就算不死,想必也不成气候了。大汗要紧突破这片壁垒,然后往南追击,杀闾妃,废新嗣,大汗您还是名正言顺的大燕大汗了!”

乌翰听得热血沸腾,拔剑指向了杜文所在的壁垒,高声道:“杜文竖子,出身庶孽,奸诈暴戾,逼宫夺嫂,杀人如麻。我为天下行道,使天下共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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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翰哭:“我被猪队友坑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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