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红墙外的北京市民们正为明天的建国十一周年大庆而忙着张灯结彩呢，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共和国主席此刻心情却异常的沉重、忧闷。从安徽、山东、河南、甘肃等省地发来的关于近期饿死人的绝密电一份又一份地积在了他的案头，这些材料只有政治局常委才能看到；在案头的另一角，是中央军委、总参谋部、公安部送来的有关中印、中苏边境及东南沿海的敌情通报，还有苏联从中国撤出专家的绝密通知……

一边是敌人霍霍的磨刀声，一边是人民挨饿的呼叫声，的心犹如泰山压顶。

白天，又有两名警卫战士从老家探亲回来，给带来了两个用树皮和野菜团成的窝头。“俺们村里，这样的窝头，每人每天也只能分到两个。”

怔怔地看着窝头，半晌才把它接过来，又默默地把它掰开，然后塞进嘴里……卫士们都在场，还有医生、警卫人员，他们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嚼着，又一滴一滴地从眼眶里掉出大颗大颗泪珠来……那是无声的哭泣，那是一位叱咤世界的巨人的哭泣。卫士们和医生、警卫人员的心跟着在颤抖。

夜深了，卫士长扶着回到房间。他还是睡不着。卫士长拿来一把梳子，说：“主席，我再给您梳梳头。”

“好吧。”半坐在躺椅里，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

卫士长像以往一样，拿起梳子，当他抬手正准备梳时，突然手臂在空中停住了：“哎哟，主席，有情况！”

一惊：“什么事？”

卫士长轻轻地用两根手指分开头上的两缕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抓住一根特别醒目的头发，说：“您又有白发了！”

的身体顿时松弛下来，许久，才说了一句：“老了，老了。”

卫士长的双手在发抖，他怎么也拿不住那根白发，这是他多么不想看到的啊。跟随十多年间，他不知为梳过多少次头。这是一个伟大的头颅，一个充满活力、满头乌发的头颅，多少年来一直如此，而如今……卫士长的眼睛模糊了。

“主席，我把它拔下来吧。”他实在不想看到这个伟大的头颅上出现这白色的头发。

“拔吧。”岁月就是这样无情。这位曾一声令下，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消灭蒋介石八百万大军的巨人，当年几乎没费什么吹灰之力就定了中华民族的乾坤，而十年后的今天，为了解决他的庶民百姓吃饭的问题却愁出了白发。

新中国进入了一个最寒冷的冬天。这一天，还是睡不着，于是，他便坐起身子，靠在垫子上批起文件来。可是，没看几页，他又若有所思地把文件往桌上一搁，吩咐卫士封耀松：“小封，我起来吧。”

正在一边收拾屋子的小封赶忙递过衣服，帮着穿衣下床。由于营养不良而造成了体质明显下降，不再像过去那样考虑问题时在屋里走来走去了，而是喜欢坐着思考。

“主席，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吗？”小封整理好床铺后，回头瞥了一眼，发现他心思沉重地看着自己，便以为找他有什么事。“我给您煮点麦片粥吧？”

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烟盒。小封便过去帮他取出一支，并给他点上。这回卫士给他点的是一支整烟，而平时为了让减少吸烟，卫士长李银桥想出了个办法：给的烟都折成两半。

“小封，你去把子龙、银桥、高智、敬先、林克还有汪东兴同志叫来。今天你和他们一起到我这里吃饭。”长长地吐出一口青烟，然后对卫士这样说。

于是，下午大约三四点钟时，叶子龙、李银桥、高智、王敬先、林克、汪东兴和封耀松这七个负责警卫和生活工作的同志一起来到卧室，围在一张小桌旁。他们不知今天为何请他们吃饭。

几个平时吃的菜端了上来，没有肉，更没有酒，只是量多了几倍而已。什么话都没说，脸色忧郁，这使得这几位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更加紧张。

“吃吧。”见他们一个个毕恭毕敬地坐在桌边，便只好带头拿起筷子夹起菜来。那筷子刚刚触到盘里，又缓缓地放下了。

他再也憋不住心里的话了：“今天请你们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跟你们说。”索性把手中的碗筷放下，环视着桌边的每一个人。

“现在老百姓遭了灾，日子到底过得怎么个样，我心里不踏实。本来想下去看看，可年纪大了，再说我下去他们也不会让我看到真实情况的。唉，我想了，还是请你们帮我完成这件事吧。你们都下去搞些调查研究。到底下面有些什么问题？把情况反映上来，我想知道。”语气沉重缓慢，使得这七位同志仿佛听到巨人的那颗心脏在为受难中的人民而“怦怦”地跳动、颤抖着。

“人民公社，大办食堂，到底好不好？群众有些啥意见？你们都要把这些情况给我反映上来，啊？”

众人纷纷点头。

“子龙、银桥，你们下去，到山东去，要广泛调查研究。”开始点将了。

“是，主席。”叶子龙、李银桥小声而又坚定地答道。

“小封，你去不去呀？”

封耀松赶忙站起来：“主席，我去！”

“那好，那好。”

最后，又一次环顾了桌边上的七个人，目光突然变得严肃犀利：“你们下去要了解真实情况，回来要讲真话，不许说假话，不许隐瞒欺骗，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七个人齐声回答。

“好吧，今天没准备什么招待你们。到下面去可能会饿肚子，我会帮助你们的。”抬了抬眼皮，对李银桥说：“银桥，这次你们下去是我叫你们去的，路费不能让国家掏，你通知秘书让他从我稿费里开支这笔费用。”

“是，主席。”李银桥答道。

“吃吧，你们吃吧！”吩咐完后，对大家说，而自己却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碗筷。看得出，他是吃不下去的。

这是一顿最艰难的饭，这几位有的在长征时就跟随同志，此刻同的心情一样，百感交集，而且他们还多了一层担忧，担忧他们日夜守护的这些日子里日渐衰老的征兆。

这一天，是六十七岁的诞辰，不知是咋的，连平日里最摸得着喜怒哀乐的卫士长李银桥也没能记住这个日子。也许是百姓吃窝头挖野菜啃树皮的事过多地困扰了的心，而的心又牵动着这些卫士们日夜不安的神经，致使大家竟然谁也没记起它来。

晚上，封耀松继续值班。因为饭桌上没吃什么，小封便用电炉子给他煮了一缸麦片粥。“主席，您无论如何得吃一点。这几天您总睡不好吃不好，那样会顶不住的。”看着数日数月食不香宿不眠，卫士心头比谁都难受。小封手端麦片粥，整个心都在为焦急。

“吃不下呀，小封。”又是摆摆手，然后示意卫士在他床边坐下。

小封机灵地上前为按摩起来。

感激地伸直双腿，并抬起一只手，抚在卫士的后背上。“小封呀，我不放心哪。他们许多事都瞒着我，我出去无论到哪里，他们都能做准备，所以我只好派你们下去。你们下去能看到真实情况，回来一定要告诉我真实情况，说真话……”

“主席，您放心，我一定照您的话办。”小封抹着眼泪，点头道。

缓缓地合上双眼，像是要安睡片刻，可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下床走到办公桌那儿，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了起来。“小封，明天把这封信给你们七个人传阅一遍。”

小封从手中接过信纸，见是一封写给他和另外六个同志的信。信上的字写得很大，字体也显得草，总共用了三张纸。小封看着看着，不禁泪湿胸襟……

林克、高智、子龙、李银桥、王敬先、小封、汪东兴七同志认真一阅：

除汪东兴外，你们六人都下去，不去山东，改去信阳专区，那里开始好转，又有救济粮吃，对你们身体会要好些。我给你们每人备一份药包，让我的护士长给你们讲一讲如何用药法。淮河流域气候暖些，比山东好。一月二日去北京训练班上课两星期，使你们有充分的精神准备。请汪东兴同志做准备。你们如果很饥饿，我给你们送牛羊肉去。

十二月二十六日，我的生辰。明年

我就有六十七岁了，老了，你们大有可为。

“看看，主席是怕我们下去挨饿，想得这么周到。”第二天，卫士长李银桥和其他几个卫士及秘书等读着这封信，没有一个不掉泪的。他们既为慈父般的关怀而感动，同时又为自己没能记起生辰，为他哪怕是说几句话、唱一首歌而感到无比内疚。

出发前，特意叫来摄影师侯波为李银桥他们送行。

就这样，叶子龙、李银桥等一行六人打起背包，到了河南信阳，他们在那儿以普通的国家干部身份，同当地的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了解农民的生产、生活以及他们想说出的一切。半年后，六人回到了北京，向作了如实汇报。

“照你们说，大办食堂是不怎么好啊！”听完卫士们的汇报，心情十分沉重地说道。“这样吧，你们再到江西待半年，把那儿的情况也摸清楚。记住，我这样要求你们，是希望我们每一个人，啥时都不要忘了人民群众，尤其是不要忘了人民群众的疾苦。我们建设新中国，搞社会主义，就是为了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如果他们过不上好日子，我们待在中南海是待不住的呢！”

遵照的指示，卫士们又来到了江西，待他们到江西时，和党中央已经向全党发出了文件：彻底解散大食堂。

卫士们得知后，好不高兴。他们一则为和党中央能及时发现问题纠正错误，二则为自己能为的英明决策提供了准确、真实的情况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