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狱迭起(1 / 1)

明史 蔡东藩 1634 字 2个月前

魏忠贤除掉杨涟、左光斗等人后,又准备力翻三案,重修《光宗实录》。御史杨维垣以及给事中霍维华阿谀献媚,痛斥刘一燝、韩爌、孙慎行、张问达、周嘉谟、王之寀,以及杨涟、左光斗等人,请旨将《光宗实录》改修。给事中杨所修请将三案的奏章汇集起来,仿照《明伦大典》编辑成书,颁示天下。于是,朝廷命人重修《光宗实录》,并作《三朝要典》,即神宗、光宗、熹宗三朝。命顾秉谦、黄立极、冯铨为总负责人,施凤来、杨景辰、孟绍虞、曾楚卿为副手。这些人极力贬斥东林党,并篡改历史。将梃击一案,归罪于王之寀,说他离间骨肉亲情,既诬陷皇祖,又辜负先帝,虽然粉身碎骨,也不足以赎罪;将红丸一案归罪于孙慎行,说他欺君罔上,先帝不能正终,皇上不能正始,都由他一人酿成;将移宫一案归罪于杨涟,说他内结王安,外结刘一燝、韩爌诬蔑李选侍。众奸臣咬文嚼字,胡编乱造,瞎闹了好几个月,才完成这部书。魏忠贤命顾秉谦拟好序文,载入卷首,然后颁布天下。

御史卢承钦上疏说:“东林党人除了顾宪成、李三才、赵南星之外,高攀龙、王图等人是党羽中的副帅;曹于汴、杨兆京、史记事、魏大中、袁化中等人是党羽中的先锋;丁元荐、沈正宗、李朴、贺烺等人是党羽中的死士;孙丕扬、邹元标等人是党羽中的土木魔神,应该全部榜示天下,引以为戒。”魏忠贤大喜,悉数撰写东林党人的姓名,到处张贴。东林党中的人有一大半已经获罪,只有高攀龙、缪昌期几个人削职在家,没有被捕。崔呈秀想杀死这几个人,以泄私愤,就去对魏忠贤说,让他假传圣旨逮捕高攀龙。高攀龙听说官兵将至,就焚香沐浴,写下遗书装在信封里,然后交给他的儿子高世儒,并嘱咐他说:“紧急时刻再打开来看。”高世儒不知情,只好遵命收藏。高攀龙又让家人各自回去休息,不必惊慌。家人还以为他有什么妙计,都放心安睡去了。到了半夜,高攀龙四顾无人,竟悄悄起来穿好朝服,戴上朝冠,望北叩头,然后纵身跳入湖中。第二天一早,高世儒起来,来到父亲寝室,发现没有了父亲的踪影,慌忙四处寻找。只见桌案上留有一首诗,隐含投湖自尽的意思,便派人到湖中打捞,果然找到了父亲的尸体。正巧这时官兵到来,一行人见了尸骸也无话可说。高世儒哭着打开遗书,只见遗书中说:“臣虽然被削职,但也曾经做过大臣。大臣不可侮辱,侮辱大臣与侮辱国家有什么分别?谨向北叩头,以了结此生。君恩未报,期盼来生,望钦差以此复命!”高世儒看完之后,便将这信交给官兵,官兵于是离开。

高攀龙是无锡人,品行笃实,不愧为正人君子。只是崔呈秀仍不肯罢休,又命人将高世儒逮捕,罗织罪名。后来又逮捕了缪昌期。缪昌期曾在湖广的典试中,策语引用赵高、仇士良的典故,暗中讽刺魏忠贤。有人说杨涟参劾魏忠贤的二十四条罪状,缪昌期也参与编稿。高攀龙、赵南星回乡的时候,缪昌期又将他们送出郊外,置酒饯行,握着手叹息了很久。缪昌期被抓来之后,慷慨对质,不屈不挠。许显纯诬陷他坐赃三千,严刑拷问,十个指头全被打断。缪昌期最后惨死在狱中。

许显纯第三次下手,便是逮捕御史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前苏松巡抚周起元以及吏部员外郎周顺昌。下手原因如下:李应升曾经参劾魏忠贤;周宗建曾说魏忠贤目不识丁;有人说黄尊素想效仿杨一清诛杀刘瑾的先例,联络苏杭织造李寔,授予他密计,让他杀死魏忠贤;周起元则是因为名列《点将录》,且与高攀龙等是莫逆之交,而他们的介绍人,便是吏部员外郎周顺昌。

周顺昌这时已经辞官,住在吴县老家。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把他牵扯进来呢?原来魏大中被逮捕的时候,路过吴县,周顺昌曾将他留住三天,临别时哭泣了很久,并表示愿意将女儿嫁给魏大中的孙子。东厂的人屡次催促起程,周顺昌就瞪着眼睛说:“你们没长耳朵吗?难道没听说过这世上还有好男儿周顺昌吗?别人害怕魏贼,无非是怕死,我周顺昌什么都不怕,你们去告诉那阉贼吧!”东厂的人回到京城后,就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报告给魏忠贤,魏忠贤非常恼怒,便将他也牵连进去。当时魏忠贤的权力堪比皇帝,其实不过是借着圣旨办事。当即便有东厂的人赶往吴县,逮捕周顺昌。吴县的百姓向来感激周顺昌的恩德,这次都替他打抱不平。苏抚毛一鹭将周顺昌召到署衙,宣读圣旨。周顺昌跪听完毕,外面忽然拥入五六百名学生,统统跪在地上求毛一鹭,恳求他上疏解救。毛一鹭汗流满面,支支吾吾。东厂的人等得不耐烦,手持锁链,大声呵斥道:“东厂逮人,哪个敢来插嘴?”话音未落,外面又拥进来无数百姓,每个人手里都点着一炷香,准备为周顺昌求情。听到东厂的大话,有五个人就上前问道:“圣旨出自皇上,东厂敢出圣旨吗?”东厂的人厉声说:“东厂不出圣旨,哪里出圣旨?”五个人听了这话,齐声说道:“我们还以为是天子的命令,所以才带着大家一起来为周吏部请命,不料竟然是东厂魏太监的意思。”说完,百姓都**起来:“魏太监是朝廷逆贼,这谁不知道?你们替他拿人,真是狐假虎威,打!打!打!”几个“打”字说出去,纷纷将香火扔掉,一拥而上,殴打太监。当场打死一名东厂的人,其他的人全都受伤逃走了。毛一鹭急忙躲到茅厕里,大家找了一阵没有找到他,这才各自散去。

周顺昌和亲朋好友诀别后,自己赶赴都城,受诏入狱。周宗建、李应升、黄尊素三个人都已经被捕,彼此见了面,只能各自叹息。第二天由许显纯审讯,无非是笞杖交加,锁枷迭用。周顺昌大骂魏忠贤,被许显纯打落门牙。他就将血喷到许显纯的脸上,厉声痛骂,没有一句是求饶的。许显纯当晚密嘱狱卒,结束了周顺昌的性命。尸体三天之后被抬出,皮肉全部腐烂,仅存须发。周宗建也备受折磨,躺在地上不能出声。许显纯还五天一逼,让他交出赃物,并痛骂他说:“看你还敢骂魏公公目不识丁吗?”后来许显纯用沙袋压在周宗建的身上,将他害死。黄尊素知道狱卒要害自己,就咬破手指,用血在墙上写下遗诗,对隔壁的李应升说:“我先去了!”说完,叩头谢过君父,撞墙而死。第二天,李应升也被害死了。周起元住在海澄,离京城较远,等他被逮捕过来,周顺昌等人均已遇害。许显纯横加拷打,逼迫他交出十万赃款。周起元两袖清风,哪能弄来这笔巨款?只好以命相抵,没过几天就被折磨而死。

此外屈死的人还有很多,其中吴县五人墓中的五个人,虽然是市井百姓,却也流芳百世。这五人便是当初阻止东厂逮人的五个百姓,他们分别叫做颜佩韦、杨念如、周文元、马杰、沈扬。

原来,东厂的人被赶走之后,毛一鹭立即上疏通知,魏忠贤也心惊胆战,连忙命毛一鹭缉查首犯。毛一鹭是魏忠贤的义子,好不容易谋到巡抚一职,却又没什么才能,干不了什么大事。幸好知府寇慎以及吴县县令陈文瑞爱民有道,毛一鹭便让府县了办此案。寇、陈二人让百姓揭发检举,却没一人肯来。那五个人挺身自首,供认不讳,寇慎不得不将他们捉拿,禀报毛一鹭。毛一鹭又报告给魏忠贤,魏忠贤下令就地正法。于是五人被绑到闹市,由知府寇慎监刑。号炮一声,马上就要砍头的时候,五个人回过头来看着寇慎说:“您是好官,应该知道我们只是打抱不平,并不是犯上作乱啊!”说完,挺颈就刃。寇慎也不忍心,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让百姓好好替他们收尸,含着泪回到署衙复命。东厂的人经过这次之后,再也不敢擅自到京城外面了,魏忠贤也怕人心动**,所以稍稍收敛了点。

各地寡廉鲜耻的狗官们,纷纷给魏忠贤建起了生祠。正好中旨命令毁去天下的书院,这些人就在书院的旧址上,改筑魏公祠。不到一年的时间,魏忠贤的生祠几乎遍布天下。不仅如此,各个生祠之间还争奇斗巧。所供奉的肖像,大多用沉香雕成,五官四肢就像活人一样;甚至肚子里的肺腑都用金玉珠宝添成;髻上还留着一个小洞,可以随时插上四季的香花。

听说有一个生祠中的雕像,头做得有点大,戴不上帽子。工匠一时心急,就把头削得小了点。一个太监竟抱着那头大哭起来,并严责工匠,罚他长跪三天三夜,才算了事。每间生祠落成,地方官员无不上疏奏报,并赞称魏公公尧天舜德,至圣至神。督饷尚书黄运泰迎魏忠贤雕像的时候,甚至五拜五叩首,称他为九千岁。只有蓟州道胡士容不愿筑祠,魏忠贤得知后,矫旨将他查办。遵化道耿如杞入祠不拜,也被逮捕,经许显纯严刑拷打,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