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四年正月,郑妃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为常洵,神宗立即晋封郑妃为贵妃。大学士申时行等人认为,皇长子常洛今年已经五岁,生母恭妃却始终没有加封,而郑妃刚刚生了皇子就被册封,足见郑妃专宠,将来一定会有废长立幼的事情。于是上疏请神宗册立东宫。神宗看完奏折后,马上提笔写道:“皇子们都还小,再等两三年册立也不迟。”批旨刚刚发下,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吏部员外郎沈璟立即上疏抗奏。谁知奏折刚刚递上,神宗看了两眼,就扔在地上,生气地说:“朕册封贵妃,难道是为了立储起见?大臣们怎么能这样诽谤朕呢?”二人随后被贬。
没过多久,刑部主事孙如法又上疏:“恭妃生下皇子五年,没见晋封;郑妃一生下皇子,就被册封为贵妃,大臣们难免会动疑。”神宗恼怒,将他贬为朝阳典史。御史孙维城、杨绍程等人也因请求立储而被夺去俸禄。礼部侍郎沈鲤再次上疏请求一并册封恭妃,神宗实在不耐烦,就召申时行进来问话:“朕并不想废长立幼,怎么会弄得朝议纷纷呢?”申时行说:“陛下向来公正,臣深深钦佩。现在陛下不妨下诏,说明立储之后,自当加封恭妃,而大臣们只要管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到那时人言自然就会平息。”神宗点头,立即拟旨颁发。这旨意一下,言官更加激愤起来,你上一疏,我奏一本,全部都是指斥宫闱,攻击朝政。神宗一概不理,所有臣工的奏折都被扔在纸篓里。
郑贵妃的父亲郑承宪,因为家里非常贫穷,曾经将女儿许配给某个孝廉做妾。临别的时候,父女抱头痛哭,不胜凄凉。这位孝廉向来仁厚,看到这种情形,大为不忍,就将这桩婚事退掉了。郑氏感激万分,脱下一只鞋子赠给孝廉,发誓定会报恩。入宫之后,郑女大受皇上宠幸,想起以前的事情,仍然不能忘怀。不料竟然把孝廉的名字给忘记了,只有一只鞋子还保存在身边,就特意命小太监到市场上去卖,要价很高。过了一年,无人问津,不过朝中却传为奇闻。那位孝廉得到消息后,就带着自己的那只鞋子来到京城,来到小太监卖鞋子的地方,拿出自己的鞋子一比,果然吻合。小太监问明他的姓氏,让他留下来,并立刻报告了郑贵妃。郑贵妃哭着在神宗面前讲完自己的故事,并说:“要不是这位孝廉,臣妾哪有机会服侍陛下?”神宗也很感动,就将那位孝廉提拔为县令,没过几年又升为盐运使。
郑贵妃备受恩宠,又生了一个麟儿,现在满心指望的,无非是儿子能做上太子,以后自己就可以做太后。于是常常在枕席间要求神宗,请他立常洵为太子。神宗正在温柔乡里缠绵,不敢惹恼贵妃,自然含糊答应下来。等出了西宫,想到废长立幼不免又要引起大臣的争执,因此左右为难,只好将立储的事情暂时搁起。偏偏礼科都给事王三余,御史何倬、钟化民、王慎德又接连请求立储。神宗看到这种奏折,都是只看两三行,就扔在一边,一个字都不批。一天,神宗侍奉李太后进膳,李太后问他:“朝中的大臣屡次请求立储,你为什么不立皇长子呢?”神宗说:“他身份卑贱,是都人的儿子,不好册立啊。”太后大怒:“你难道不是都人的儿子吗?”说完,扔下筷子就要起身。神宗慌忙跪下去,直到太后怒气全消,才站立起来。原来,那时候的后宫,称呼宫人为都人,李太后也是由宫人得宠,所以才这么说。神宗出了慈宁宫,转到坤宁宫,与王皇后谈起立储的事情,王皇后也委婉地劝解了一阵。王皇后端庄贤淑,善于侍奉两宫太后,尽管郑贵妃宠冠后宫,王皇后也不和她计较。所以神宗和皇后之间仍然没有隔阂。
万历十八年正月,皇长子已经九岁。神宗亲临毓德宫,召见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等人商议立储的事情。申时行等人还是认为应该册立长子。神宗说:“长幼自有次序,朕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但长子还小,是不是再推迟一段时间?”申时行等人就说:“长子已经九岁,正是教化的时候。”神宗点头。几个人叩头退下,刚出宫门,忽然有司礼监的人追上来说:“皇上已经宣皇子入宫,与先生们一见。”申时行等人再次返回宫中。皇长子、皇三子依次前来。神宗召过皇长子,让他站在御榻右面,并问申时行等人:“你们看这孩子相貌如何?”申时行等人抬头看了一会儿,齐声说道:“皇长子龙姿凤态,仪表非凡,足以见得皇上的仁慈使后代昌盛。”神宗欣慰地说:“这都是祖宗的德泽,朕怎么敢当?”申时行说:“皇长子渐渐长大,应该是读书的时候了。”王锡爵也说:“皇上正位东宫的时候,只有六岁,那时候就已经读书了,皇长子读书已经晚了。”神宗说:“朕五岁便能读书。”说着,又指着皇三子说,“这孩子也五岁了,还离不开乳娘呢。”随后将皇长子抱到膝前,抚摩着他的头。申时行等人又进言:“有这种美玉,怎么不早点琢磨,让他成器呢?”神宗说:“朕知道了。”
谁知这件事情竟被郑贵妃得知,一寸芳心,忍不住添了许多颦皱。于是对着神宗又是撒娇又是嗔怪,弄得神宗无可奈何,只好低眉顺眼,求她息怒。贵妃立即乘机要挟,带着神宗一同来到大高元殿,在神明面前发下密誓,约定将来一定立常洵为太子。神宗亲笔写下誓言,封在玉盒中,交给贵妃。贵妃这才变嗔为喜,越发尽力奉承。神宗坠入情网,整天住在西宫,沉迷于酒色。每天日上三竿,都不见神宗上朝。有时干脆派太监传旨,说是圣体违和,近日免朝,甚至连郊祭典礼都由官员代替,不愿亲自前去。
后来,吏部尚书宋纁、礼部尚书于慎行等人率领群臣联名请求立储,都被严厉指责,一律免了俸禄。没过多久,申时行等人再次上疏请神宗册立东宫,圣旨说要于万历二十年春举行。到了万历十九年冬季,工部主事张有德请求预备建储仪式,被神宗训斥,夺去俸禄以示惩罚。神宗认为有旨在前,不能反悔,似乎有了准请立储的意思。可郑贵妃宠冠六宫,所有的内外政务,哪一件她不知道?当下就带着玉盒,跪在神宗座旁,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说道:“皇儿常洵从小就没有福气,情愿让位给皇长子,从前誓约就此取消。”神宗明知道她是有心刁难,怎奈在神明面前的密誓,墨迹未干,况且看到她一枝梨花春带雨的模样,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被她熔化了。于是亲手将她扶起,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好言劝慰,委委婉婉地说了一阵,并表示遵照之前的誓约,不从阁议。这下子,宫中大臣纷纷抗议,申时行看着皇上的脸色,顺风使舵。给事中罗大纮递上参劾奏章,说申时行阳奉阴违。中书舍人黄正宾也上疏痛斥申时行。神宗削去罗大纮的官职,杖责了黄正宾,并将他革职为民。许国、王家屏也被一律免官。申时行迫于舆论,只好请求辞官。神宗一再挽留,直到申时行第三次乞归,并举荐了赵志、张位等人接替自己,神宗才答应下来。申时行离开后,神宗就任赵志为礼部尚书,张位为吏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参与机务。
万历二十年,礼科给事中李献可见宫中并没有立储的消息,特请神宗让皇长子读书。不料忙中出错,在奏折里误写了弘治年号,被神宗发现,马上训斥他侮辱君主,贬职外调。王家屏、孟养浩等人上疏营救,神宗命锦衣卫杖责孟养浩一百下,革去官职,其他人一概贬斥。吏部郎中顾宪成、章嘉桢等人,上疏说王家屏忠君爱国,不应该废置。神宗又恨他们多言,革去顾宪成的官职,贬章嘉桢为罗定州州判。顾宪成是无锡人,乡里有东林书院,是宋朝杨时讲课的地方。顾宪成曾经和弟弟顾允成集资修筑,和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等人一起在院中讲学,往往讽议时政、评价人物,朝中大臣也遥相呼应。后来被称为东林党,与大明江山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