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州推官郭谏臣因受到严六的凌辱,无从泄愤,便将严氏的罪恶详详细细地写下来,呈给南京御史林润。正巧林润巡视江防,郭谏臣见到他后,又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并且把罗龙文私自豢养刺客的事情,也一一说明。林润立即向朝廷报告。世宗看到奏折后,大为震怒,命林润将严世蕃等人捉拿,入京问罪。林润得到旨意后,一边命徽州府推官栗祁缉拿罗龙文,一边亲自赶往九江与郭谏臣接洽。郭谏臣先将严府的四千名工匠遣散,然后围住严世蕃的府第。罗龙文在徽州听到了缉捕的消息,急忙逃到严府,不料严府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能自投罗网,束手就擒。
世宗命法司严加审问,严世蕃在狱中神色自若,反而笑着说:“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严氏的党羽在京城还有很多,都为严世蕃担忧,于是暗中贿赂狱卒,进去探望。严世蕃说:“纳贿的事情我倒是不必隐瞒,好在当今皇帝并没有办过多少贪官,这点不用担忧。但要说聚众谋逆,料他也没什么证据。我想杨继盛、沈炼的案子,是足以连累我家的罪证。现在就劳烦各位当众宣扬,就说这两个案子事关重大,邹应龙、林润二人听了,一定会再去上疏,那时候我就可以出狱了。”大家都问:“杨、沈两案再加进来,罪行可就更重了,怎么还能出狱?”严世蕃说:“杨继盛、沈炼下狱,虽然是由我父亲拟旨,但终究是皇上决定的,如果旧事重提,必然会触怒皇上,从而加罪于他们,到时候我不是可以脱罪了吗?”大家点头离开,故意把这件事情在朝中宣扬。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大理寺卿张守直等人果然中计,准备将杨、沈两案归罪于严氏,再次上奏。
奏折写好之后,几个人去拜访大学士徐阶,谈到继续参劾严氏的事情。徐阶说:“诸位的奏折能不能给我看看?”黄光升说:“正要请教你呢。”说完,就从怀里取出稿子,递给徐阶。徐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淡淡地说:“法司断定的案子一定没什么错误,今天已经来不及上疏了,诸位就请到内厅品茶畅谈吧。”接着几人来到内厅,仆人上茶之后,徐阶就让他们退下,笑着对黄光升说:“你们的意思是想救严公子吗?”黄光升等人疑惑不解,纷纷摇头。徐阶接着说:“你们既然想置小严于死地,为什么要牵扯杨、沈两个案子?”张永明说:“用杨、沈的案子,正是要他抵命啊。”徐阶又笑道:“诸位弄错了,杨、沈冤死原本是人人痛愤,但皇上英明,他肯承认自己的不是吗?你们的奏折一入御览,皇上必定会怀疑是法司借着严氏归罪于他。到时候,皇上震怒,严公子反而可以逍遥法外了。”黄光升等人听了这话恍然大悟,齐声说道:“阁老高见,令晚辈心服口服,只是这奏折该怎么写呢?”徐阶说:“现在奸党耳目众多,稍有不慎,就会泄露机密。如今只需要把林御史奏折中说的聚众谋逆尽情揭发,再参入旁证,就足以推倒严氏了。”接着徐阶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对众人说:“老朽已经拟好一封,请诸公过目。”大家看过去,见徐阶的奏折与林润的原奏大致相同,其中又增加了几条,一是罗龙文与汪直勾结,贿赂严世蕃求官;二是严世蕃听信术士的话,说南昌有王者之气,接着大造府邸,规模不亚于皇宫;三是严世蕃聚集亡命之徒,北通胡虏,南结倭寇等等。黄光升等人连声叫好。徐阶就让他们进到密室,关上门速速写成。黄光升等人随身带着印章,写完之后,立即盖印加封,由黄光升亲自递呈,然后大家和徐阶告别,回家等消息去了。
严世蕃在狱里,听说黄光升、张永明等人已经将杨、沈两案加入奏折,高兴得不得了,当即叫狱卒买来酒肉,和罗龙文两人喝得烂醉,鼾睡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中午,忽然有狱卒来报,说有圣旨命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审讯,已经来提两位了。严世蕃诧异地说:“莫非另有变化?”话音未落,锦衣卫就将二人反绑起来。不一会儿工夫,已经到了长安门,只见徐老头子穿着朝服出来,三法司一同恭迎,几个人分别进入大厅,在桌案前坐下。二人奉召入厅,跪在下面,徐阶也不细细盘问,只是从袖子里取出奏折,扔给严世蕃看。严世蕃看完之后,吓得面如土色,只好连声喊冤。徐阶笑道:“严公子,你也不必狡辩了,朝廷证据确凿之后,才命我们来质问的。”严世蕃着急地说:“徐公,徐公!你一定要害死我父子吗?”徐阶说:“自作孽,不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完,就对三法司说:“我们退堂吧!”法司领命,仍然命人将严世蕃等人带回去。
徐阶离开之后,回到府中,亲自写了一封奏折,说事情已经落实,严世蕃勾结倭寇、密谋叛逆,证据确凿,请速速判刑,以泄公愤!这奏折就像是严世蕃的催命符,不到一天,就有圣旨传出,将严世蕃、罗龙文处斩。严世蕃回到狱中的时候,就和罗龙文说:“这下完了。”奸党们前来探望,严世蕃低头不语。后来圣旨下令处斩,二人急得没有办法,只得抱头痛哭。那时,严世蕃的家人到狱中请严世蕃给家里写信,与父亲诀别。严世蕃取过纸笔,泪珠簌簌地往下流,一张白纸湿透了半张,手也发起颤来,不能写字。不一会儿工夫,监斩官就来了,押着两个人去了法场,当即被斩首。朝旨又削严嵩为民,令江西抚按没收家产。抚按等不敢怠慢,立即到严府查抄,共得来黄金三万两,白银三百多万两,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几乎超过皇宫。又查到严氏家人藏匿奸盗,强夺民田等罪状,其中二十七人被发配边疆,严嵩被驱逐出门外,房产全部被查封。严嵩寄居在自己的墓地里,两年后饿死。
严嵩父子被扳倒之后,总督东南军务胡宗宪心里惴惴不安,又因倭寇未肃清,担心遭到谴责,就将两只白鹿进献到京师,并让手下徐文长附上文章,极力称颂帝德格天,仙鹿呈祥等等。世宗看过文章之后,不由得极口称赞,当即升胡宗宪为兵部尚书,兼统管巡抚。后来,胡宗宪又献了两只白龟,五根五色灵芝,世宗更加喜欢,给白龟赐名为玉龟,灵芝赐名为仙芝,胡宗宪也有封赏。
胡宗宪的官越做越大,责任也越来越重。他平时颇有胆略,与倭寇的大小几十场战斗,屡得胜仗,每次临战,也必定亲自上阵,从来没有畏缩过。嘉靖三十八年,江北庙湾以及江南三川沙连破倭寇,江、浙地区的倭寇稍稍平息,转到广东、福建一带。胡宗宪既统管东南,广东、福建的军务也归他调遣,一些总兵平时来奏事的时候常常会遭到他的斥责,因此心怀不满。而且自从严氏衰落之后,大臣们株连了很多,胡宗宪虽然有功,但终究难逃“严党”这两个字。嘉靖四十一年,朝中参劾他的奏章已经堆得满满的了。世宗本来就是个好猜的主子,今天褒,明天贬,喜怒无常,竟然将胡宗宪夺职,放归乡里。第二年,又有大臣继续参劾,胡宗宪被逮捕到京城,服毒身亡。
胡宗宪一死,倭寇越来越猖獗,竟然攻陷福建的兴化府。兴化是福建有名的郡县,一向富裕,这次被攻陷之后,远近为之一震。幸好这时一位名将应运而生,为国操劳,屡破敌寇,最终平定东南。这位名将就是定远人戚继光。戚继光,字元敬,世袭登州卫都指挥佥事。一开始是胡宗宪的部下,任参将一职,能自创新法,出奇制胜。福建的匪患越来越急,巡抚游震得飞章上告,并请朝廷调浙江义乌的兵马前去支援,由戚继光统率。世宗准奏,并命参政谭纶、都督刘显、总兵俞大猷一同支援兴化。刘显从广东赶来,部下不满七百人,在府城三十里外隔江驻兵。俞大猷之前被胡宗宪参劾,被贬到大同戍边。这次复官南下,仓促间不敢攻城,也暂且观望,专等戚继光前来。倭寇在兴化城住了三月,**掳掠,无恶不作,后来又移攻平海卫,都指挥欧阳深战死。
这个时候,戚继光带着义乌的兵马赶到。谭纶就命戚继光率领中路大军,刘显率令左路大军,俞大猷率领右路大军,进攻平海卫。倭寇急忙前来迎战,第一路遇到戚继光,正准备摇旗呐喊,冲杀过去。不料戚家军中鼓角齐鸣,士兵们手里拿着一只竹筒喷射,放出无数石灰,白茫茫的就像起了大雾,迷住敌兵双眼,使他们连东西南北都辨不清楚。倭兵正在擦眼睛,戚家军已经杀到,手里拿的兵器也不是平常的刀枪剑戟,而是一两丈长的筤筅,打得倭兵头破血流,东歪西倒。这筤筅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据戚继光的兵书上记载,是将长大的毛竹用快刀截去嫩梢细叶,四面削尖枝节,锋面快如刀刃,与狼牙棒、铁蒺藜相似,也叫做狼筅,是戚继光自创的兵器。倭兵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吓得手足无措,四散奔逃。谁知逃到左边,与刘显相遇。刘显率军一阵乱砍,倭兵被杀死无数。逃到右边,又与俞大猷碰头,一阵乱搠,又杀得一个不留。向后面逃去的倭兵,被戚继光麾军赶上,顿时头颅乱滚,颈血直喷,平海卫当即收复。接着官兵又去攻打兴化,那里已经是一座空城,留守的倭兵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