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华打着监督的名义,到处耀武扬威,欺凌百官,两浙、江淮、福建、广州征集的粮饷一大半被他充入私囊。到了浙江,胡宗宪摆酒接风,格外恭谨。酒席上谈到军事,胡宗宪叹息着说:“倭寇越积越多,是万万杀不尽的,我的意思不如招抚。”赵文华问:“是招抚倭寇呢,还是招抚盗匪?”胡宗宪说:“倭寇不容易招抚,也不能招抚,自然是招抚盗匪了。”赵文华说:“兄弟既然有意招抚,怎么不早点筹办?”胡宗宪说:“小弟自升任总督军务以来,巡抚一职就由副使阮鹗继任,他一心想要剿匪,屡次干涉我的计划,我能怎么办?”赵文华说:“我既然来了,就要为兄弟做主,何必怕一个阮鹗呢?”胡宗宪答:“盗匪太多,也不是都能招抚的。目前的盗匪,以汪直为首,但他有勇无谋,不足为虑。只有徐海、陈东、麻叶这三个人,狡猾得很,不能不先收服。”赵文华问:“徐海等人既然这么刁蛮狡猾,那不是很难收服?”胡宗宪笑着说:“小弟自有办法,就等着您来替我做主,好顺手去办呢。”说到这里,就在赵文华耳边说了几句话,赵文华大喜,便将一切的军事都托付胡宗宪。自己只管征发军饷,收敛银子。
胡宗宪得到认可后,立即放胆去办,先派指挥夏正去徐海那边游说。徐海是杭州虎跑寺的一个和尚,因不守清规,**大户人家的妻妾,被地方上的士绅赶走,他随即投奔海上,与海寇陈东、麻叶勾结,自称平海大将军,东抢西掠。曾将抢来两个女子作为侍妾,一个叫翠翘,一个叫绿珠,都长得非常妖艳。徐海左拥右抱,对她们非常宠爱。夏正挑了最好的珠宝、簪子、耳环,赠给翠翘和绿珠,让她们说服徐海,归顺朝廷。然后自己去见徐海,并对他说:“足下奔波于海上怎么能比得上在内地安居?做海盗怎么能比得上做大官?利害得失,请君自己考虑!”徐海沉思了很久,说:“我也不是不想,但木已成舟,就算有心归顺,朝廷也未必能容得下我啊。”夏正道:“我奉胡总督的命令前来招抚你,你还有什么疑惑呢?”徐海又说:“我这个时候归顺了朝廷,胡总督即使不杀我,也只不过让我做个小兵罢了。”夏正出言道:“胡总督非常喜爱足下的才能,所以才让我到这里劝说,否则足下的头颅恐怕已经不保了。”徐海生气地站起来说:“我也不怕什么胡总督,你去叫他来,取我的头颅吧。”夏正忙劝慰道:“足下请息怒,容我说明情况。”一边说着,一边故意看着旁边的下人。徐海就命左右退出,自己与夏正密谈。夏正说:“陈东已经得到密约,准备捆着你去投降呢。”徐海大惊失色:“这是真的吗?”夏正说:“怎么不是真的!不过陈东为日本人做事,胡总督担心他会反复无常,所以命我来招抚您。您如果能捆着陈东、麻叶二人归顺朝廷,这可是大功呢,胡总督一定会奏明皇上给您加官晋爵。”徐海不禁沉思起来。夏正继续煽动道:“足下还以为陈东、麻叶是好人?君不负人,人将负君啊。”徐海这才说:“让我仔细想想,再给你答复。”
夏征离开后,徐海马上命人窥探陈东的消息。正巧陈东已经听说他迎接夏正的事情,也在怀疑,见了徐海的差人就恶狠狠地说了几句。差人回去报告徐海,徐海暗想:“果然是真的。”就进去和两个小妾商量,两个小妾极力怂恿,叫他戴罪立功。徐海便将麻叶引来,捆上献到军前。胡宗宪没有讯问,马上令左右给他松绑,好言劝慰,并让他给陈东写信,设法捉拿徐海。麻叶对徐海恨之入骨,当然唯命是从。立刻写好书信呈给宗宪。宗宪并没有直接寄给陈东,而是让夏正寄给徐海。徐海就将麻叶的书信寄给萨摩王。萨摩王是倭寇的首领,陈东正是他亲弟弟的部下。萨摩王见了这封信,非常恼怒,也来不及查明虚实,竟将陈东拿下,交给徐海。徐海抓住陈东,带着手下去见胡宗宪。胡宗宪请赵文华以及巡抚阮鹗列坐,依次升堂。赵文华坐在中间,胡、阮二人分坐两旁,传见徐海。徐海叩头谢罪,并在胡宗宪面前跪下。胡宗宪起身下堂,摸着徐海的脑袋说:“朝廷已经赦免了你的罪状,并准备颁赏,你不要惊慌,快快起来!”徐海应声起来。徐海的手下将陈东带进来。胡宗宪只是责问了几句,没有下令斩首。随后取出金银财宝,犒赏徐海。徐海领赏后,表示想借个地方屯兵,胡宗宪笑道:“你自己选吧。”徐海答:“那就沈庄吧。”胡宗宪说:“你去驻扎在东沈庄吧,西沈庄我要驻兵。”徐海称谢而去。
胡宗宪见徐海已经离开,就转问陈东:“你与徐海是多年的好友,怎么会被他擒住呢?”陈东正在气头上,就说徐海如何狡猾,并说自己正想归降,反被徐海捉来献功。胡宗宪微笑着说:“原来如此,你果然有心归降的话,我怎么肯害你?只是你手下有兵马吗?”陈东道:“大约有两三千人。”胡宗宪说:“你去把他们召来,驻扎在西沈庄,将来我仍然让你统率,好监视这个徐海。”陈东高兴地道谢。胡宗宪急忙命人给他松绑,让他将人召到西沈庄,暗中却假借陈东的手笔,给他的部下写信:“徐海已经勾结好官兵,准备围剿你们,你们赶紧自谋生路去吧。”这封信到了西沈庄,陈东的部下自然摩拳擦掌,去东沈庄厮杀。徐海见陈东的部下前来攻打,与他们交战了好几次,忽然大彻大悟:“我中计了!”急忙给萨摩王写信,谁知早被胡宗宪想到,派人在路上拦截下来。徐海眼巴巴地指望着倭兵,忽然有探子来报,说赵文华已经调兵六千,与总兵俞大猷直奔沈庄而来。徐海一路逃到梁庄,碰巧遇到大风,官兵乘风放火,把徐海手下的贼众烧死了一大半。徐海逃了一段路,前面被大河阻拦下来,无路可逃,只好投入水中。官兵中有认识徐海的,大声喊:“不要让徐海逃了。”徐海听了这话急忙钻入水底,有善于游泳的官兵已经抢先入水,纷纷捕捞。等捉到徐海,他已经鼻息全无了。
东沈庄已破,西沈庄也站不住脚,赵文华等人奏称大捷。世宗命人将罪魁祸首押解入京,赵文华乘此机会押着陈东、麻叶去京师,陈东、麻叶被凌迟处死。赵文华被升为少保,胡宗宪被升为右都御史。
赵文华得了厚赏,又跑到严府叩谢,馈赠的礼物也比之前多了一倍,严嵩夫妇倒也欢喜得很。只是严世蕃心怀奢望,听说赵文华满载而归,料定会有重谢,赵文华也知道他最为贪婪,就用黄金白银抽成丝,穿成一顶幕帐赠给严世蕃。又用上好的珍珠串起来,结成宝髻二十七枚,赠给严世蕃的妻妾。原来严世蕃贪**好色,平时听说哪里有美妇,定要把她弄到手,所得爱妾二十七人,婢女不计其数。二十七位夫人个个享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平常的珍奇玩意看都不看,看着那宝髻,竟然当成普通首饰,不怎么稀罕。严世蕃见了这金丝幕帐,心里也很不满足,只好勉强收着。赵文华博得皇帝的恩宠后,权位几乎与严嵩相等,他想到自己能有今天都仗着严家人提拔。盛极必衰,严家要是倒了,自己也一定同归于尽。况且赠给严家的东西已经有几万两银子,严世蕃对自己不但不道谢,反而是一副不满足的面孔,长此以往,恐怕难以为继,不如另作打算,于是一心一意等候着时机。
一天,赵文华来到严嵩府上,径直走入书斋,只见严嵩一个人坐在那里小饮。赵文华行过了礼,就笑着说道:“义父怎么一个人喝酒啊?莫非是效仿李白举杯邀影?”严嵩说:“我哪有那种雅兴?如今年纪大了,头发都白了。幸好现在有人传授给我一方药酒,据说常喝此酒,可以延年益寿。我照着方子服了几个月,还算有效果,所以在这里独酌呢。”赵文华说:“有这种妙酒,孩儿也要试试,能不能将方子给我抄一份。”严嵩说:“这有什么不可?”随即命家人将方子抄了一份交给赵文华。
到了第二天,赵文华密奏世宗,说:“臣有神仙授的药酒一方,听说常常服用可以长生不老。大学士严嵩已经试饮了一年,觉得很有效果。臣近日才得知,所以不敢私藏,将原方录上,请皇上也照着服用,一定可以延年益寿。”世宗看完奏折就说:“严嵩有这种秘方,却不肯呈上,可见人心难料啊。看来赵文华倒还有些忠心。”于是也照着方子开始服用。
内侍听了世宗的话,就暗中将那密奏偷出,报告给严嵩。严嵩不禁大怒,立即命家人把赵文华找来。不一会儿工夫,赵文华就赶了过来,看严嵩怒容满面,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施礼请安。严嵩呵斥他说:“你向我行什么礼?我一手把你提拔起来,你却想害死我!”急得赵文华出了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儿……儿子怎么敢?”严嵩冷笑着说:“你还敢狡辩?你在皇上面前献了什么东西?”赵文华支支吾吾:“没,没有什么东西。”严嵩没有接话,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朝赵文华扔去。赵文华接过来一看,正是他的密奏,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只好双膝跪地,捣蒜一般磕起头来。严嵩厉声说道:“你可知罪吗?”赵文华嘟囔着说:“儿子知罪,求义父息怒!”严嵩又说:“谁是你的义父?”赵文华还在叩头,严嵩对家人说:“快将这畜生拖出去!”家人听了这话,当下就过来两个人,把赵文华拖出相府。
赵文华回到自己家中,食不能安,夜不成眠。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盘算了很久,才让车夫送他到严府。赵文华亲自敲门,门上的豪奴非常势利,看见赵文华,故意不理不睬。赵文华只好低声下气,求他通报。门奴说:“相爷有命,今天无论什么人,一概不见。”赵文华忙道:“相爷既然这么说,麻烦你去报告公子。”门奴说:“公子还没有起来。”赵文华一想,这可如何是好,猛然间记起一个人,就问:“萼山先生在府上吗?”门奴说:“我也不知道。”赵文华悄悄取出一包银子,递给门奴,并说了无数好话,门奴才进去。一会儿出来后,说萼山先生有请,赵文华匆忙入内。这萼山先生其实就是严府家奴的头目,名字叫严年,号萼山,内外官僚来攀附严府的时候,都是由严年经手,因此人人敬畏,称他为“萼山先生”。赵文华常年出入严府,当然少不了他的份儿。这时彼此相见,赵文华格外客气,严年也假装谦恭。互相礼让了一会儿,严年摇着头说:“赵少保!你也太负心了。相爷现在非常恨你,都不想再见你的面,就是我家公子那里恐怕都周转不开。”赵文华奉承道:“萼山先生无事不可挽回,这次就要靠你周旋了,兄弟不胜感激。”严年面有难色,赵文华就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才点头。
过了几天,正好碰上严嵩的官假。赵文华料定这天出入严府的人会有很多,他连随从都来不及带,就独自来到严府。门奴已经收了馈金,也不去拦阻。赵文华来到大厅外面,停住脚步,向里面探望过去。远远看见严嵩夫妇高坐在上面,一帮干儿子和严世蕃分别坐在两旁,在厅中畅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正看着,忽然见严年出来,慌忙上去作揖。严年低声说:“公子已经禀报过太夫人了,太夫人正盼望着您呢!”赵文华正准备进去,严年说:“且慢!我再去通报一下。”赵文华侧耳倾听,又等了半天,才听欧阳氏说道:“今天高朋满座,大家都来了,只是少了一个文华。”严嵩接着说:“这个负心贼,还提他做什么?”赵文华心里一跳,透过缝隙往里面看,见严嵩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有怒容,接着又听欧阳氏说:“文华之前不过是一时冒失,俗语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相公何不就此释怀呢?”接着听到严嵩笑了一声。这时候的赵文华,知道机会难得,也来不及等严年回来,竟壮着胆子闯进去,走到严嵩席前,趴在地上放声大哭。严嵩还想斥骂,偏偏欧阳夫人已经令家婢将筷子、碟子添置上来,并叫赵文华一起入座,还劝慰说:“只要你以后改过自新,相公就不再计较了。”赵文华叩谢而起,这才走到座位前,勉强喝了几杯。没过多久,酒阑席散,赵文华等别的客人都走光了,才敢起身告辞。好在严嵩没有严厉指责,赵文华总算是放心地回去了。谁知这时候接到圣旨,让他督建正阳门楼,限两日内竣工。赵文华不免慌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