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答退兵(1 / 1)

明史 蔡东藩 1753 字 2个月前

俺答带兵一直攻到京城,沿途大肆抢掠,又放起一把火来,将京城外面的民居全部烧去。百姓无家可住,东逃西散。老的小的多半毙命,年轻力壮的不是被杀,就是被掳。其中有一半妇女,除了年纪老、模样丑的,全部被这班鞑靼任情奸污,最有姿色的几个人供俺答享用取乐。大将军仇鸾本来就害怕俺答,后来听从属下时义、侯荣的话讨好朝廷,勉强支撑。此次到了京师,哪里敢与俺答对仗?只好派时义、侯荣再去说情。二人来到俺答的大营,见俺答坐在胡床之上,左右陪着几个抢来的妇女,也顾不得什么气节,相继下跪。俺答问:“你们来做什么?想必又是送金银给我吧?倒难为了你家主人的好意。”时义说:“大王想要金币,倒也不难,只是如果震动了宫廷,惹得皇上动起疑来,反不愿赠给金币了。”俺答说:“我并不想攻占你们的京城,我只想互市通贡,每年能得些利益,马上就会退兵。”时义说:“这也容易,我们回去禀报就是了。”二人回去禀报仇鸾,仇鸾听说皇上主战,一时也不敢上报。

俺答等了三天,什么消息都没有,就派游骑来到东直门,闯入御马厩抢了八个太监,将他们带回大营。俺答也不杀他们,反而给他们松绑,好言劝慰道:“我这里有一封信,劳烦你们递给你家主子。”说完,将书信取出,交给他们。这八个人拿了信,直奔东直门,接着入城禀报世宗,呈上番书。书中大意,无非是要求互市,以及每年的岁贡,结尾还有如果不答应,不要后悔等话。世宗看完后,就来到西苑,召见大学士严嵩、李本等人。礼部尚书徐阶将书信拿出来问:“你们怎么认为?”严嵩看那书里都是些恐吓的话,心中暗想这事情真是不好解决,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当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启奏说:“俺答上疏请求岁贡,这是礼部的事情,陛下可以去问礼部。”礼部尚书徐阶听了严嵩的话,暗暗骂道:“老贼!你要嫁祸给别人吗?”心中一思量,也启奏道:“岁贡的事虽然由礼部掌管,但也要靠皇上裁夺。”世宗说:“事关重大,大家还是好好商量一下。”徐阶踌躇了半天,才说:“现在敌寇已到京城,震惊陵庙。我们却战守两难,不便轻举妄动,似乎应该暂时答应他们的要求,以解燃眉之急。”世宗说:“他要真的肯退去,金银珠宝倒是不用吝惜。”徐阶道:“如果只耗费些金银珠宝,那有什么不可?就怕他们得寸进尺,一再索要。”世宗皱着眉头说:“你也想得太远了。”徐阶又说:“臣倒有一个办法。俺答的书信都是汉文,我们就说汉文难以相信,而且没有临城胁迫的道理,如今应该退出关外,另外派使臣呈上番文,由大同的守臣代奏,才可以答应。如果他真的退去,我们就迅速拨调援兵,齐集京城,到那时,条件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就和他们交战。”世宗点头称赞,命徐阶依计而行。

徐阶马上派人去传达,没过多久便得到俺答的回信,说是要派三千人进入京城,否则就向城外增兵,发誓攻破京师。徐阶见到书信之后,先召百官前来商议,然后宣布了俺答的信,百官瞠目结舌,不敢发言。忽然有一个人高声喊道:“我主张开战,不必言和。”徐阶望过去,原来是国子司业赵贞吉,就开口问道:“你主张开战,有什么妙计啊?”赵贞吉说:“如今要是答应他们进京,他们必定会挑选三千名精兵入城,表面上是通贡,其实是想做内应,内外夹攻,请问到时候诸位如何抵敌?就算他诚心通好,没有什么意外的变故,也是一场城下之盟,想我们堂堂中原,怎么能受辱于敌人?”检讨毛起接着说:“谁不知道应该出战?只是如今欲战无资,只好暂时答应他们的要求,然后再来商议战备。”赵贞吉呵斥他说:“要战就战,何必迟疑?况且敌人异常狡诈,怎么肯信我们的诱约?”徐阶见双方起了争执,知道商议不出什么来,索性起座离开,自行上奏去了。

当晚,城外的火光更加猛烈,德胜门、安定门以外,统统化作一片焦土。世宗在西宫远远看着,只见外面火光冲天,连夜不绝,不禁抓耳挠腮,连连说道:“怎么办?怎么办……”内侍也交头接耳,互相说着白天朝议的情况,正巧被世宗听到,就详详细细地问了一遍,让人把赵贞吉找来问话。赵贞吉奉命而来,世宗赐给纸笔,让他写下自己的意见。赵贞吉提笔就写,大概是说:“如今兵临城下,非战不可。陛下今天应该亲临奉天门,颁下罪己诏书。追奖已故的总兵周尚文,以鼓励边帅。释放给事沈束出狱,以开言路。命令文武百官,共同守城,并宣谕各营的士兵有功就赏,立一次头功,赏赐一百两银子。这样一来一定可以退敌。”世宗看了之后,非常感动,立即升赵贞吉为左椿坊左谕德,兼河南道监察御史,命户部发放五万两白银,奖励各营的将士。

当时俺答已经抢夺了八天,所得大大超过期望,竟整好辎重,向白羊口而去。世宗命仇鸾前去追袭,仇鸾没有办法,只好发兵尾随敌后。谁知敌兵竟然掉头攻打,吓得仇鸾胆战心惊,急忙退后,刹那间溃不成军。一直等到敌兵转身,徐徐出塞,这才收集残兵败将,检点人数,已经伤亡了一千多人。仇鸾在回京途中,砍下八十多名死去士兵的脑袋,说是敌人的首级,然后献捷报功。世宗信以为真,加封仇鸾为太保,赏赐了很多金银财宝。京中的官吏听说敌寇退去,相互庆贺。不料有严旨下来,命人马上逮捕尚书丁汝夔、都御史杨守谦下狱。原来京城的西北面建了很多内臣的庭院豪宅,自从敌寇纵火以来,都一并被烧毁。内臣对世宗说,这都是因为丁汝夔、杨守谦二人牵制将帅,不允许出战,以至于烽火四起,惊动皇上,还请求将二人治罪,以警戒后人。世宗听了这话大怒,立刻传旨将二人逮捕起来。丁汝夔本来是听了严嵩的话,才命令各营停止战备工作,现在反而获罪,急忙嘱咐家属向严嵩求救。严嵩对来人说:“有老夫在,决不会让丁公屈死。”来人欢喜地离开了。严嵩马上去见皇帝,谈到丁汝夔,世宗陡然变了脸色:“丁汝夔太辜负朕了,不杀死他,无法向百姓谢罪。”这几句话吓得严嵩一言不发,踉跄而出。后来,丁汝夔以及杨守谦一同被送到法场,丁汝夔大哭着说:“贼嵩误我!贼嵩误我……”话音未落,刀光一下,身首异处。杨守谦也被依次斩首。

过了一天,又有一道旨意颁下,命人逮捕左谕德赵贞吉下狱。原来赵贞吉在廷议之后,去见严嵩,严嵩推辞不见。赵贞吉就怒斥门卫,说他有意刁难。正在吵嚷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走了进去,笑着对赵贞吉说:“足下为什么事情而来啊?军国重事还要慢慢商议才行。”赵贞吉看过去,原来是严嵩的义子赵文华,不禁愤愤说道:“像你们这些权门走狗,知道什么天下大事?”说完,悻悻离开。赵文华也不和他争辩,冷笑着进去,当即报告了严嵩。俺答退走之后,严嵩就奏称:“赵贞吉大言不惭,毫无规矩,只是想为周尚文、沈束说情,蒙蔽皇上。”这句话又激怒了世宗,立即命人将赵贞吉关押几天,杖责之后,贬为荔波典史。

当日赵贞吉主战的时候,朝中大臣都袖手旁观,不敢附和,只有一个小小的官吏,大声说道:“赵公说得很对。”吏部尚书夏邦谟,注视着他问:“你是什么官,敢在此高谈阔论?”那人立即应声说道:“您不认识锦衣经历沈炼吗?你们这些大臣无所建树,小臣才不得不说。沈炼痛恨国家无人,才让敌寇猖獗。如果用一万兵马保护陵寝,一万兵马护送通州的军饷,再配合十几万的勤王大军,足以击败敌寇,何故屡议不决呢?”夏邦谟说:“你自己去奏报皇上吧,我们无才,你也不必和我们空说。”沈炼愤愤不平,竟然真的写了奏折,世宗全然不理。沈炼闷闷不乐,开始纵酒。一天,在尚宝丞张逊业家喝酒,彼此畅谈国事,讲到严嵩的时候,沈炼停杯痛骂,涕泪交加。当晚回到住处,余恨未平,沈炼叹息着说:“从古到今,哪个人不死呢?如今奸臣当国,正是忠臣拼死尽言的时候,我何不上疏参劾他?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定好计划之后,沈炼取出笔墨,写了起来,写完之后,读了一遍,索性连夏邦谟也一起参劾。第二天呈了上去。试想,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经历,居然想参劾大学士以及吏部尚书,就算他笔挟龙蛇,口吐烟云,也是毫无办法。况且世宗正倚重严嵩,哪里还肯容忍?圣旨一下,马上驳斥他诬蔑大臣,罢了他的官。同时刑部郎中徐学诗、南京御史王宗茂都因参劾严嵩,一并获罪。从此,所有不服严嵩的京官被一网打尽。

没过多久,又有俺答入寇的消息,仇鸾急忙命手下时义出塞,带足了金币,贿赂俺答的义子脱脱,表示情愿互市通贡,不必动兵。脱脱禀报俺答,俺答自然同意,于是写信给宣大总督苏祐,让他转交仇鸾。仇鸾与严嵩商议,每年分春秋两次入贡。俺答进贡的货物,无非是塞外的马匹,因此叫做马市。马市开通后,命侍郎史道掌管。兵部车驾司员外郎杨继盛很不赞成,上疏反对。世宗看到奏折后,就让内阁以及诸位大臣商议,严嵩等人不置可否,只有仇鸾痛骂道:“这混账目不识兵,才说得这么容易!”接着自己递上密奏,痛斥杨继盛。世宗马上将杨继盛打入锦衣狱,交给法司拷问。杨继盛不肯改变自己的意见,竟然被贬为狄道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