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城下(1 / 1)

明史 蔡东藩 1975 字 2个月前

严嵩父子跪在夏言的床榻前,泪珠像雨点一般洒落下来。夏言再三请起,严嵩说:“少师若肯赏脸,我父子才能起来。”夏言明知道是为了参奏的事情,却不得不问。严嵩这才将来意说明,严世蕃又是磕头又是哀求,说自己悔过了。夏言笑道:“这件事想必是误传,我并没有参劾的意思,请你们放心!”严嵩说:“少师不能哄骗人!”夏言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尽管放心吧,不要折杀我了!”严嵩父子这才称谢起来。彼此又谈了几句,严嵩父子才起身告别。夏言只说了“恕不远送”几个字,依然裹着被子坐在那里。

严嵩回家之后,暗想就算严世蕃不会被参劾,刚刚自己也受了夏言的侮辱,于是怀恨在心,整天与同党谋划,想设计陷害夏言,夏言却毫不知情。有时夏言与严嵩到西苑值班,世宗常常派左右的太监,伺察二人的动静。太监遇到夏言,夏言总是高傲得很,看他们如同奴隶一般。转到严嵩那里,严嵩必定邀请他们就座,或者去和他们握手,暗地里把黄白物塞到太监的袖子里。太监们得人钱财,替人消灾,自然在世宗面前称赞严嵩的好处。那夏言不但没钱,还要摆架子,逞威风,太监们都讨厌他,背地里说他坏话。而且祭坛的青词被世宗看得非常郑重,平时所用,必须仰仗二相的手笔。夏言年岁已高,再加上政务繁忙,常常让门客替他起草,糊里糊涂地呈上去,世宗看着很不入眼,常常扔在地上。严嵩虽然年老,却有儿子严世蕃帮忙。严世蕃狡猾成性,很能揣摩皇上的意思,撰写的青词句句打入世宗的心坎,世宗以为是严嵩自撰,所以更加宠幸。只是严世蕃仗着父亲得势,并没有改正自己的贪心,严嵩告诫过他几次,严世蕃就是不肯听。严嵩担心夏言检举揭发,就让严世蕃辞官回家。世宗反而专门派人召回,加授严世蕃为太常寺少卿。严世蕃日益骄横,严嵩见皇上越来越宠爱自己,索性让他胡作非为。

嘉靖三年,大同五堡兵作乱,鞑靼部趁机侵犯。虽然佥都御史蔡天佑等人平定了叛乱,还是有鞑靼兵屡次出没于塞外。鞑靼的势力本来已经衰落,达延可汗即位之后,颇有雄才大略,统一了周围各部,自称大元大可汗,还南下侵略河套等地,吞并朔漠,并将所有领地分为漠南、漠北两部。漠北的土地封给幼子札赉尔,称为喀尔喀部。漠南的土地封给子孙,让次子巴尔色居住在西部,嫡孙卜赤居住在东部。达延可汗死后,卜赤继承可汗的大位。不久巴尔色病死,儿子究弼哩克承袭父亲的遗职,移居在河套一带,成为鄂尔多斯部的始祖。巴尔色的弟弟俺答居住在阴山附近,成为土默特部的始祖,彼此并不相互统属。没过多久,究弼哩克病死,俺答将两个部落合并起来,势力日益强盛,屡次侵犯明朝边境。明将曾经发兵抵御,互有胜负。

嘉靖二十五年,兵部侍郎曾铣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屡次建议收复河套地区,并上疏尽力申请。他的奏折递上去之后,有旨让兵部复议。兵部认为,筑守边境与收复河套都是难事,但两件事比较起来,还是收复河套更难一点,就决定先筑守边境,然后慢慢地收复河套。世宗转问夏言,夏言的意思和曾铣相同。世宗就颁下诏书:“河套长久以来被敌寇占据,并趁机侵略边境,边境百姓横遭荼毒。朕每晚辗转反侧,深深忧虑,可惜边境大臣一味拖延,没人为朕分忧。如今,侍郎曾铣倡议收复河套,实在值得嘉奖。但轻敌者必败,现在就命曾铣与边境大臣悉心筹划,长久打算。兵部可以发白银三十万两给曾铣,让他修筑边境,慰劳士兵!”曾铣接到圣旨后,立即募集士卒,添筑堡垒,忙碌了好几个月。随后督兵出寨,击退敌寇,缴获牛、马、骆驼九百五十头,兵器八百五十多件。世宗按照他的功劳给了赏赐。曾铣又和陕西巡抚谢兰、延绥巡抚杨守谦、宁夏巡抚王邦瑞以及三镇总兵商议收复河套的方略,并且列出机要,附上阵营图。世宗点头称赞。兵部尚书王以旂等人见风使舵,都说曾铣前后的奏折都可以实行。

后来大内失火,方皇后驾崩,世宗非常恐惧,就释放杨爵等人出狱,并下诏让大臣直言。那阴险狠毒的严嵩得了机会,就上疏说:“灾异的原因其实是曾铣在边境首先挑衅,误了国家大计。夏言扰乱国事,应该一同加罪惩处。”严嵩的奏折一上,大臣们陆续上疏,大多将灾祸的原因归在曾铣、夏言的头上。世宗竟然背弃前言,把脸一翻说道:“出兵河套是不是师出有名?是不是一定可以成功?一个曾铣不用可惜,倘若兵祸连连,涂炭生灵,什么人来负这个责任?”朝中内外听了这话非常诧异,接着就听说夏言被罢官,曾铣被押解到京师,兵部尚书王以旂以及赞成收复河套的官吏分别被惩罚。于是,一番攘外安内的大好政策,片刻间烟消云散。

严嵩心里还不满足,一定要借着这件事害死夏言才肯罢休。起先咸宁侯仇鸾镇守甘肃,因为贪赃枉法被曾铣参劾,逮入京师下狱。仇鸾与严嵩本来是同党,严嵩于是暗中设法,让严世蕃替仇鸾草拟奏折,辩诉冤屈,并诬陷曾铣克扣军饷,贿赂夏言。世宗下令彻底查究,曾铣在西市被斩首,妻儿流放到两千里之外。曾铣很有谋略,不但善于用兵,而且廉洁谨慎,死后家无余资,朝中的人都替他喊冤。曾铣被斩首以后,夏言自然不能免罪。世宗下诏逮捕夏言。当时夏言刚到通州,听说曾铣被斩,大吃一惊,从车上跌下,忍着痛叹息说:“这下我死定了。”接着马上写了一封奏折,痛斥严嵩,其中说:“仇鸾被关押在狱中,皇上的圣旨降下还不到两天,仇鸾从哪里得知?这奏折必定是严嵩等人替仇鸾伪造的,用来诬陷臣等。严嵩如同王莽一般玩弄权术,臣的生命就在严嵩的手心里,还望皇上保全。”奏折刚刚写好,就被赶来的官兵逮捕到京城,夏言把写好的奏折托人呈入,世宗不肯理会。后来,严嵩听说刑部有减罪的想法,担心夏言会生还,准备再次加害。

正巧这时俺答侵略居庸关,边境的警报传到京城。严嵩立即上奏说居庸关告警,都是夏言等人主张收复河套的结果。这道奏章一下成了夏言的催命符,夏言被判重罪,妻子苏氏流放广西,侄子、侄孙全部被削职。严嵩得志,从此独揽大权。世宗虽然从南京吏部召来张治,任命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并命李本为少詹事,兼翰林院学士,但二人入阁后,只知道明哲保身,万事都听命于严嵩,唯唯诺诺。

俺答侵略居庸关,因关城险阻不能得手,便移兵侵犯宣府。把总江瀚、指挥董旸先后战死,敌寇接着进逼永宁。大同总兵官周尚文派兵截击,仗着老谋深算,杀了一名敌帅,俺答这才仓皇逃去。严嵩父子与周尚文有过节,屡次想陷害他。幸好边患连连,世宗倚重,周尚文才没有被害。哪知天不假年,没过多久周尚文病逝,死后应给的抚恤典礼,都被严嵩阻拦下来。给事中沈束上疏代请,触怒了严嵩,被逮捕下狱。沈束的妻子张氏留在京师,无论刮风下雨都要入狱探望。所有探监的费用,全靠给别人做针线活换钱缴纳,狱卒非常可怜她,不忍心苛索。

周尚文在大同病逝之后,朝廷下旨令张达接替他的职位。俺答听说边将换人,又去侵犯。张达有勇无谋,与副总兵林椿带着士兵出关接仗。双方恶战一场,彼此死伤很多,敌兵已经退去,张达还穷追不舍,中途遭遇埋伏,战死在乱军之中。林椿率兵前去救援,被敌兵刺成重伤,死于非命。俺答召集全部人马大举入犯,震惊边疆。严嵩收受了仇鸾的贿赂,竟替他保举,不但赦免出狱,还升任大同总兵官。仇鸾来到大同后,正好俺答前来,吓得手足无措,只好派人带着金银财宝去贿赂俺答,求他移兵攻打别的地方,不要侵犯大同。俺答收了贿赂,就向东沿着长城,到潮河川南下,直达古北口。都御史王汝孝带兵抵抗,俺答假装退下,暗地里另派精兵绕出黄榆沟,破墙而入。王汝孝的部下没料到敌兵从天而降,吓得纷纷逃散。俺答接着侵略怀柔,围攻顺义,直达通州。巡按顺天御史王忬率先赶到白河口,将东岸的船只全都赶到西岸。敌寇前来,无船可渡,只好在河边安营扎寨,在昌平烧杀抢掠,**各个陵园。

当时京城内外乱作一团,宫中急忙传令各镇的兵马,并分别派出文武大臣九人,把守京城的九个大门。但召集来的禁军只有四五万人,还有一半是老弱残兵。原来,自从武宗驾崩后,禁军的名单都是虚数,所有的兵饷都被统兵大员装进自己的口袋。纵有几个强壮兵丁,又被派到各个大臣家里,一时不能归队。所以在队的士兵不是老弱,就是病残,一听到寇警,都开始哭哭啼啼。都御史商大节领命统兵,只得慷慨誓师,士兵百姓听了倒也愿意效劳。商大节就命人到武库索要铠甲和兵器,不料回来之后,仍然是赤手空拳。商大节急忙去问原因,大家都说:“武库中哪有什么兵器,只有几十顶破头盔,几百副烂铠甲,几千杆废枪罢了。”商大节叹息道:“这可怎么办呢?”说完,沉思了一会儿,又对大家说,“现在是火烧眉毛了,你们先到武库里挑上几样,我去奏请皇上,请他下令赶制。”大家含糊着答应下来,陆续退去。商大节据实相报,朝廷批给五千两银子,让他自由支付。商大节摆布了好几天,还是不能成军。幸好这一年开了武科,各地应试的武举人来得不少。商大节将他们招来应敌,这才登城防守。过了两天,俺答已经造好竹筏,让前锋七百骑人马偷偷渡过白河,进攻京城,把安定门外的校场作为驻扎地。京城中人心惶惶,世宗又很久不视朝政,大臣们屡次请旨都没有回应。礼部尚书徐阶一再上疏,世宗这才亲临奉天殿,召集文武百官商议。谁知上殿以后,只是命徐阶严厉指责百官,让他们严守罢了。百官正面面相觑,侍卫来报,说大同总兵官仇鸾以及巡抚保定都御史杨守谦,带兵来到京城保卫皇上。世宗说:“很好。就命仇鸾为大将军,统管各路兵马,杨守谦为兵部侍郎管理军务。兵部尚书是谁?马上传旨出去。”兵部尚书丁汝夔急忙跪下来准备聆听皇上的吩咐,谁知世宗竟然退朝了。丁汝夔起身出去,私下拉了拉严嵩的衣角,问他主战还是主守。严嵩低声说:“边境失利,或许还能掩饰。要是皇城外面失利,那就无人不知了。你还是谨慎行事好了,敌人抢够了,自然就会离开,何必轻易开战呢?”丁汝夔唯唯而退。于是兵部发令,切勿轻举妄动。杨守谦孤军力薄也不敢出战,双方相持了三天三夜。俺答竟然在城外放火,刹那间火光齐天,照彻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