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矶与王失机(1 / 1)

明史 蔡东藩 1959 字 2个月前

宸濠围攻安庆,相持了半个多月都不能攻下。忽然接到南昌被围的消息,不免心慌意乱,急忙下令撤兵相救。李士实进谏:“南昌的守兵势单力薄,敌不过王守仁,我们如果回去救援,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宸濠问:“丞相的意思是继续攻打安庆?”李士实说:“这也不必。照我看来,何不直取南京,即位称尊?那时再传檄天下,大江南北就容易平定了,还怕江西不服?”宸濠沉思了半天没有采纳,只说:“南昌是我的根基,金银财宝都在那里存着,我要是没了这些积储,军需怎么供给?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去救南昌,先顾全根本,然后再作别的打算。”李士实只好默然退去。

宸濠见李士实退出,马上率领将士登舟,逆江而上,直达阮子江口。然后又先派两万精兵去救南昌,自己带着大兵作为后应。先锋队顺风扬帆,进逼黄家渡,远远看见前面已有战船,分两队排列,船上的旗号在前面的是“伍”字旗,在后面的是“余”字旗。宸濠的前锋仗着顺风顺势,鼓噪前进。伍、余二人假装交战,不到几个回合,就匆忙逃去。宸濠听说前锋得利,也率众跟上,只可惜前军与后军隔得太远,前后不能相顾。邢珣奉了密计,绕到敌军先锋队后面,冲杀过去。敌军来不及防备,顿时慌了手脚。前面的伍、余两军,又反身杀来,一阵扫**,把敌船击沉无数。宸濠远远看见,急忙命令各船增援。不料左右两边各听得一声炮响,左边杀出的兵船上,悬着“徐”字旗号;右边杀出的兵船上,悬着“戴”字旗号。两路官兵拦腰截击,宸濠顾东失西,顾西失东,撞舟折舵声、呼号惨叫声搅成一片。伍、余的军队扫**完前面的敌船后,来援助徐、戴。四五路官兵夹击宸濠,宸濠异常惊慌,只好下令逃跑,好不容易才从重围中冲出一条血路,向东逃生。官兵赶了几十里,夺下无数船只兵械,这才收兵。

宸濠退到八字脑,泊船休息,正对着黄石矶。宸濠见矶势险要,就问左右:“这矶叫什么名字?”左右都说不知道,这时有一小兵是饶州人,熟悉地形,就上前说:“此地名叫黄石矶。”宸濠勃然大怒:“你敢讥笑我?”话音未落,已经拔出佩刀,把小兵杀死。刘养正急忙去问:“大王为什么要杀那小兵?”宸濠还带着怒气,悍然道:“他说这是王失机,难道这矶已经知道我失败了?这明明就是取笑我!”刘养正说:“他说的黄字,是黄色的黄,不是大王的王,他说的石字,是石板的石,不是失败的失,矶字与失机的机字也不相同,大王千万不要误会。”宸濠这才知道误杀了小兵,便令将士将小兵的尸首拖到岸上埋了。随从的各将士见宸濠如此昏庸,料定大事难成,纷纷离去。

宸濠正在愁闷,忽然接到军报,王守仁已经派知府陈槐、林椷等人攻打九江,派曾璵、周朝佐等人攻打南康。宸濠大惊失色:“曾璵是建昌知府,是不可多得的良才,他也帮助王守仁去攻南康吗?如果南康、九江被他夺去,我岂不是没有土地了?这可怎么办?”刘养正说:“事已至此,就不必说了。现在只有振作军心,再打一仗。如果能战胜王守仁,还有机会夺回南昌。”宸濠于是下令,将士们率先效命的赏千金,突阵受伤的赏百金。赏令一下,士兵们果然摩拳擦掌,鼓舟再进。

还没走多久,就遇到了官兵。两下接仗,宸濠的将士和之前大不相同,刀枪并举,炮弩频发,靠着一股锐气直扑官兵。官兵竟被他们杀死数百名,开始向后退去。伍文定统领全师,看到这种情形,急忙跃上船头,抽出佩剑,把临阵退缩的士兵砍死五六名,又把令旗一挥,掩杀上去。当时乌云密布,黑烟漫天,拳头大的火星,一颗颗飞入伍文定的船中。伍文定毫不胆怯,仍然挺身矗立,督军死战。忽然间火星爆裂,弹到伍文定的脸上,将伍文定的连鬓长须烧去了一半。伍文定用手一拂,没有丝毫惊慌。官兵见主将如此镇定,毫不怕死,不由得振奋起来,纷纷冲上前去。宸濠见一时不能取胜,也拨船突阵。不料一炮射来,正中他的坐船,把船头击得粉碎,江中的波浪随着震**,旁边的战船都摇动起来。宸濠急忙逃到别的船上,部下顿时溃散,纷纷逃去。

宸濠吃了第二个败仗,懊恼得很,马上收拾残兵败将,集成一个方阵,将船只连起来防守,并将全部的金银拿出来,犒赏将士。王守仁得知消息后,马上派人给伍文定递去书信。伍文定打开一看,上面没有别的话,只有“急用火攻”四个字。李文定说:“我也正有此意。”

这个时候,宸濠正在召见部下,准备将临阵脱逃的头目斩首示众。可这些头目都是些盗匪,谁肯枉送自己的性命?于是一哄儿争辩起来。这时,探子忽然来报:“官兵来了!官兵来烧我们的船了!”宸濠听了,大惊失色,急忙出去看。只见前后左右已经是火势炎炎,烧得正旺。当时正值秋天,江上的秋风吹来,火仗风势,越蹿越旺。官兵乘着火势,纷纷跳上敌船。宸濠在船头,呆呆地望了很久。只见邢珣从左路杀来,戴德孺从右路杀来,余恩攻后,伍文定攻前,自己部下的将士纷纷投水,毫无抵御的能力,不禁大哭:“大事去了!”正说着,副舟已经着火,吓得宸濠几乎晕倒,慌忙走入船舱,与妃嫔等人相对痛哭。正妃娄氏站起来说:“臣妾之前曾多次劝阻殿下,不要辜负国恩,殿下不肯答应才会有今天。罢!罢!殿下负了皇上,臣妾却不忍心辜负殿下。”说完,疾步走到船头,奋身一跃,投入水中。妃嫔们见娄妃殉难,又听得毕毕剥剥的声音越来越近,料定难以逃生,便各自打开船舱,投水自尽了。宸濠满脸泪水,带着儿子仪宾呆呆地在舟里坐着。官兵从四面跃上,将宸濠父子用最粗的铁链捆绑妥当,牵到船外。宸濠放眼一看,所有的丞相、元帅都已经两手反翦,捆在船中。彼此欷歔长叹一番,闭目等死。伍文定等人将叛党一一锁住,没有漏脱一个,如李士实、刘养正、徐吉等共有几百人。擒斩叛兵三千多人,溺死约三万人,烧死、逃走的不计其数。溺水的浮尸积聚江上,绵延好几里。

陈槐、曾屿等人也收复了九江、南康二郡,并在沿湖等处,捕杀叛党两千余人。各位将领陆续回到南昌,王守仁还在城外驻扎,对他们一一慰劳。这时,宸濠被推到王守仁的座前。王守仁正要责问,宸濠忽然开口哀求:“王先生!本王被你擒拿,情愿削去护卫,降为庶人,请先生代为周全!”王守仁正色说道:“国法俱在,还有什么话好说!”宸濠这才哭着说:“从前商朝的纣王听信了妇人的话,以至于亡国;如今我不信妇人的话,也是亡国。古今相反,追悔莫及。娄妃啊娄妃!你不负我,我却负了你,死也晚了!”王守仁听了这话,也大为感叹,命人将娄妃的尸骸打捞上来厚葬。这时,众将士献上宸濠的信匣,其中很多书信都写着与京官、疆吏的勾结情形。王守仁也不去细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接着上疏告捷,率军入城。听说武宗已经起驾南征,王守仁马上递上奏折劝阻。

王守仁的奏折中,一再谏阻南巡,并请将逆贼就地正法,以免发生意外。不料武宗得知后,毫不理睬,只是下令将逆贼好生看管,等车驾到达之后再行发落。太监张忠以及安边伯许泰等人做贼心虚,就在武宗面前挑拨:“王守仁之前曾经和叛逆勾结,虽然有功劳,但也不能抵罪。”幸好武宗还有一隙之明,没有理睬。接着,二人又给王守仁写信,说:“千万不要将逆藩宸濠押解到京城。现在皇上亲征,必须将宸濠放入鄱阳湖,等皇上亲自与他交战,再去擒获,然后论功行赏。这样一来,功归朝廷,圣驾也不虚此行了。”王守仁不为所动,竟不等武宗的旨意,就将宸濠押解出南昌,准备北上。张忠、许泰两人,又带着威武大将军的檄文在途中拦截,勒令将宸濠交出。王守仁从小路赶往浙江,想从海路把宸濠押解至京,就连夜赶到钱塘江,不料太监张永又在杭州等着。

王守仁见了张永,先把之前计除刘瑾的功绩,赞美了一番,说得张永异常欢喜。王守仁又说:“公公忠心于国家,在下向来钦佩,为何在京城里不阻拦皇上南征呢?”张永叹息:“王先生在外任职,怪不得不知道内情。皇上天天在豹房里嬉戏,左右小人蛊惑主聪,哪个肯说句效忠的话?我是皇上的家奴,只有在一旁默默辅佐,趁机劝劝罢了。我此次南行并不是为了贪功,不过是因为皇上向来固执,凡事只能先顺从,然后暗暗挽回。一旦逆命,不但皇上不高兴,而且会触怒那帮小人,谗言一进,对天下大计又有什么好处?”王守仁点头道:“足下如此忠诚,令人佩服。”张永说:“我的苦心也只有先生知道。”王守仁便将张忠、许泰几次三番索要宸濠的情况,一一说明。张永答道:“我所说的小人,指的就是他们。王先生准备怎么处置?”王守仁说:“宸濠已经被押解到这里,好在遇到了公公,现在就将这副重担卸给公公,还望公公妥善处置。”张永说:“先生的大功我岂能不知。有我在,一定不让先生受屈,请先生放心!”王守仁便将宸濠的囚车交给张永,然后乘夜回到江西。

张永押着宸濠当天上路。途中还对家人说道:“王都御史赤心报国,张忠、许泰、江彬等人还想害他,日后如果朝廷有事,谁还会尽忠?我一定要设法替他保全。”武宗这时已经到了南京,张忠又在武宗耳边说:“王守仁已经去了杭州,为何不来南京觐见皇上?就算陛下有旨召他,恐怕他也未必肯来。王守仁目无君上,跋扈的程度由此可知。”武宗派人到江西,去召王守仁。王守仁奉召后,马上动身,谁知到了龙江,又被张忠派人截住,不让他觐见。王守仁气愤难忍,当即脱下朝服,躲到九华山去了。张永得知此事后,就对武宗道明实情:“王守仁一召即来。中途被阻,现在已经弃官入山,情愿去做道士。国家有此忠臣还将他闲置起来,岂不是可惜?”武宗这才下令召回王守仁,任他做江西巡抚,升知府伍文定为江西按察使,邢珣为江西布政司右参政,并让王守仁再次递上捷报。王守仁将之前的奏折做了改动,说是奉威武大将军的方略才讨平叛逆,江彬等人这才无话可说。武宗在南京接受俘虏,并命人在城外建了一座广场,竖着威武大将军的旗帜,自己与江彬等人穿着战甲出城。到了场中,下令各军四面围住,然后将宸濠放出,让他脱下枷锁。随后,这位威武大将军亲自擂起战鼓,下令士兵再次将宸濠捆起,然后奏凯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