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时长恨歌(1 / 1)

明史 蔡东藩 1551 字 2个月前

成化二十一年元旦,宪宗受百官朝贺后退朝,午膳刚刚结束。忽然听到天空中一声巨响,自东向西,仿佛霹雳一般。宪宗以为是震雷,就走出宫门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一道白气曲折升腾,接着又有碗大的一颗赤星,从东向西划下,轰然作响。宪宗不禁毛骨悚然,当晚心神不安。第二天一早临朝,吏部给事中李俊递上一封奏折,针砭时弊,言辞恳切。宪宗夸奖了他,竟然降了李孜省、邓常恩等的职,还把国师继晓革职为民。给事中卢瑀、御史汪莹、主事张吉以及南京员外郎彭纲等人见李俊的奏折有效,纷纷上奏。今天你一本,明天我一本,惹得宪宗厌烦起来,索性不再阅览。私下里却让吏部尚书尹旻将奏牍上所署的名字记录下来,等到有什么机会,就一律按名字远调。李俊、卢瑀等人相继被调离。李孜省、邓常恩等人却官复原职,比以前更加得宠。

一天,宪宗视察国库,见历朝积攒的金银,有七窖已经用得空空如也。随即便召来太监梁芳、韦兴等人责问:“铺张浪费了这么多金银,罪过都该归在你们头上!”韦兴不敢说话。梁芳却答:“建寺筑庙也是为万岁祈福,所以在这上面的花销不算浪费。”宪宗冷笑:“就算朕饶得了你,恐怕后人不会这么宽大,到时候要找你们算账呢。”这几句话说得梁芳浑身冰冷,谢罪而出,急忙跑去报告万贵妃。万贵妃这时已经移居安喜宫,吃穿住行都非常奢侈,与中宫一样。梁芳一进来,就不停地叩头,并喊着:“娘娘……”贵妃问起原因,梁芳就将宪宗的话转述了一遍,又说:“万岁爷所说的后人,明明就是指东宫,倘若东宫得志,不但老奴等人性命难保,恐怕连娘娘也脱不了干系!”贵妃说:“这东宫原本就不是好人。他小的时候,我劝他吃饭,他竟然冲着我说,饭里面有没有放毒。你想他那个时候就开始刁钻,如今都快二十岁了,怕是以我们为鱼肉了吧!但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你说怎么办?”梁芳道:“何不劝皇上易储,改立兴王?”贵妃问:“就是邵妃的儿子祐杭?”梁芳答:“祐杭虽被封为兴王,倘若得到娘娘的保举,成为储君,他必定感激万分,难道还不能共保富贵?”贵妃点头。等到宪宗进宫,就使出她那蛊媚的手段,诬称太子如何暴戾,如何乖张,不如改立兴王,以安定社稷等。宪宗起初不肯答应,可哪禁得住贵妃的一番柔语娇啼,也不好不依。第二天,宪宗与太监怀恩谈到这件事情,怀恩一再说不能易储。宪宗非常生气,正准备下诏易储,忽然接到禀报,说泰山连震,御史奏称应该暗示东宫。宪宗一边看奏折,一边说:“这是天意,不敢有违。”于是就把易储的事情搁置起来。万贵妃屡次催促,宪宗都不理不睬。贵妃挟恨在胸,竟然酿成了肝病。成化二十三年春,宪宗在郊外祭天,遇到弥天大雾。第二天就要回宫的时候,安喜宫的太监忽然来报:“万娘娘中痰猝死了!”宪宗惊诧地问:“怎么这么快?”太监低头不语。宪宗急忙赶到安喜宫,只见龙榻之上,一朵红颜已经枯萎,不禁涕泪交加。再去责问宫里的太监,才知道贵妃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正巧有宫女触怒她,她就用拂尘连连打了那宫女几十下,宫女不过觉得痛,她竟然一口痰堵在胸中猝死了。宪宗难过地说:“贵妃离开,我也就活不长了。”接着按照皇后的礼仪办了丧事,并辍朝七天,赐万氏谥号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

丧葬完毕之后,宪宗常常郁郁寡欢,只有李孜省还稍稍能为他分担些忧愁,就将他升为礼部侍郎。春风桃李,秋雨梧桐,都能让宪宗回忆起往事,触景伤情。这年八月,宪宗一病不起,命皇太子祐樘在文华殿管理朝政,过几天他就驾崩了,享年四十一岁。太子即位,历史上称为孝宗皇帝,追加父皇谥号为宪宗皇帝,尊皇太后周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王氏为皇太后,以下一年为弘治元年。大赦的诏书还没有下达,就先降旨贬斥了几个宠臣。侍郎李孜省、太监梁芳、外戚万喜以及私党邓常恩、赵玉芝等人全部被贬戍,并罢免了传奉官两千多人,夺去僧道封号的有一千多人。宫廷一清,这才大赦天下,接着立妃子张氏为皇后。鱼台丞徐顼上疏请孝宗尊上母妃的谥号,并追究死因。幸好孝宗天性仁厚,担心有损先帝的遗意,所以一概置之不问。万安等人这才平安无事。

过了几天,太监怀恩来到内阁,手里拿着一个小木匣,交给万安,然后对他说:“皇上有旨,这岂是大臣所为?”万安莫名其妙,打开匣子看见里面有一本小书,末尾署着“臣安进”三个字,是从前亲笔所写,这才回忆起之前的隐情,不禁汗流浃背,伏在地上。庶吉士邹智,御史姜洪、文贵等人当时也在内阁,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小书上列的都是些**,于是哄堂大笑。过了两天,万安入朝,怀恩朗诵参劾奏章,开头的署名就是庶吉士邹智等人,后面都列着万安的罪状。万安一再磕头哀求,毫无辞官的意思。怀恩读完,走到万安前面,摘去他的牙牌,大声说:“快走吧!免得加罪于你!”万安这才诚惶诚恐地离开,辞官而去。

孝宗常常悲痛地怀念起自己的生母,曾经派人到贺县寻找外家,却始终没有消息。只好在桂林立下祠堂,春秋祭祀,并追谥生母纪氏为孝穆太后。大学士尹直奉旨修撰册文,其中有“睹汉家尧母之称,增宋室仁宗之恸。”这么一句,孝宗牢记在心,每当有闲暇的时候,就回味这两句话,往往潸然泪下。又因为宪宗的废后吴氏对他有养育之恩,所以一切衣食住行都照太后的礼节。

宪宗末年,用人不当。当时就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谣传。三阁老指万安、刘翊、刘吉;六尚书指尹旻、殷谦、周洪谟、张鹏、张蓥、刘昭。这九个人时进时退,毫无建树,所以才说他们是纸糊泥捏的。孝宗即位之后,励精图治,黜佞任贤。起用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恕为吏部尚书;升礼部侍郎徐溥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升编修刘健为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入阁办事;召南京刑部尚书何乔新为刑部尚书。逮捕梁芳、李孜省下狱,流放邓常恩、赵玉芝等人,诛杀妖僧继晓,所有纸糊泥捏的阁老、尚书全部清理出了朝廷。

孝宗的皇后张氏,是都督同知张峦的女儿,册封为皇妃之后,与孝宗相亲相爱。后来张氏被册封为皇后,父亲张峦被封为寿宁伯,死后还被追封为昌国公。那时海内一统,平安无事,贵州的苗族稍稍作乱,也被巡抚邓廷赞讨平。北方的小王子以及脱罗干的儿子火筛虽然时不时侵犯边境,经过甘肃总兵官刘宁的一番战守,也偃旗息鼓了。孝宗政体清闲,自然逐渐松懈下来。内监李广、杨鹏等人趁机邀宠,带着皇帝游山玩水。后来经太子以及侍讲大臣的劝阻,孝宗也稍有悔悟。可惜外臣的规劝终究不如近侍的谄媚,并且东厂还没有改革,仍然由内侍做主,难免徇私舞弊。

凑巧这时发生了一件讼案。先前千户吴能有个女儿名叫满仓儿,生得妖艳绝伦。因为这满仓儿性情****,屡教不改,吴能就将她卖给了乐坊的张氏。张妇又将她转卖给乐工袁璘做妻子。吴能的妻子聂氏本来就不想卖女儿,吴能死后,聂氏就查访女儿的下落,前去认领。哪知满仓儿不但不认母亲,反而白眼相待。聂氏非常生气,就与儿子一起将满仓儿引诱到家里,藏在密室之中。袁璘前去赎要,却没有结果,于是告到了刑部。丁哲、王爵得知案情后,训斥了袁璘几句。袁璘竟然信口谩骂,以至于惹恼了二人。丁、王二人让衙役重打袁璘,袁璘归家之后,因为身上有伤,胸中的愤怒又不能发泄,没过几天就病死了。御史陈玉等人检查袁璘的尸体,发现确实是病死,就填写了尸表备案,然后将他埋葬。谁知杨鹏的侄子与满仓儿有染,满仓儿于是从密室逃出,前来哭诉冤情。杨鹏的侄子带她觐见叔父,只说是刑部枉断,以至于袁璘屈死。杨鹏不明白事情真相,只是觉得满仓儿楚楚可怜,就参劾丁哲、王爵无故杀人,应该抵罪。后来经法司细细盘诘,案情才水落石出,无奈碍于东厂的面子,只能委曲求全,将满仓儿一顿毒打,并判了丁哲等人杖人至死的罪状,准备流放。刑部吏徐珪打抱不平,上疏替丁哲等人辩解。谁知朝廷非但不准奏,反而将他革职为民。丁哲、王爵也被一同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