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陈汝言与曹吉祥、石亨串通一气,因为巴结二人,由郎中升为尚书。从此,他私下勾结边将,暗地里搜罗爪牙,开始作威作福。久而久之,陈汝言觉得曹、石二人也不过如此,于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巴结他们,并暗地里把曹、石二人的坏事说给英宗听。曹、石二人靠徐有贞的密计,才加官晋爵,后来还要排挤诬陷徐有贞。陈汝言由他们提拔,现在却反咬一口,曹、石二人怎么可能不恼怒?当下就嘱咐言官参劾陈汝言,英宗准奏。陈汝言被捕下狱,查抄的家产不下数百万两白银。英宗命人将抄出的财物,全部陈列在内殿,召石亨等人来看,恼怒道:“于谦在景泰年间任职的时候享受何等的优遇,最后被抄家的时候却身无余物。陈汝言在位不过一年,财物竟然多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贪赃受贿,又是从哪里来的?”说完又连声喊:“好于谦!好于谦!”石亨等人心虚得很,都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直到英宗拂袖离开,石亨等人才扫兴而出。
后来,鞑靼部落的头目孛来侵犯安边大营。大同总兵定远伯石彪率兵猛击,连连战败敌兵,缴获马、骆驼、牛、羊共两万余头。英宗按功行赏,晋封石彪为侯。石彪是石亨的侄子,石亨被封为公,石彪又被封为侯,一门鼎盛,权力越来越大。那时朝内朝外的官吏,都要在他叔侄跟前巴结讨好,才能保全官职。只是天下事盛极必衰。石彪肆意妄为,免不了有人密奏,惹得英宗大怒,下旨召石彪还朝。石彪贪恋权位,暗地里指使千户侯王斌等人上疏。英宗料定这其中必有隐情,便将王斌等人捉拿,严刑拷问,并下旨召石彪速归。石彪回到京城之后,英宗让他和王斌对质。王斌又供出了石彪种种不法的事情,比如说私藏龙袍等。其中,还有一桩重大的事情,那便是英宗回朝之后,乜先曾经遵照前约,将妹妹送到大同,托石彪转献给京师。石彪见那女子姿色诱人,就假装答应下来,暗地里却强行霸占,自行消受。那时英宗还被软禁在南宫,内外隔绝,而乜先也没来得及细问,就被阿拉杀害,更是死无对证。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次竟被王斌等人说穿。石彪无从抵赖,只好承认。英宗大怒,将石彪投入大狱。
石亨急得没法,只好上疏谢罪,请英宗削去他们叔侄的官爵,放归田里。英宗没有答应。后来法司再三审讯石彪,其中有些事情牵连到石亨,于是石亨被勒令回府,不许干预朝政。随后,英宗将李贤招来,并问他:“石亨有‘夺门’之功,朕想稍微宽厚一点处理,卿以为如何呢?”李贤说:“陛下还以为‘夺门’两个字是美名吗?要知道这皇位本来就是陛下的,要说也只能说成‘迎驾’,而不能说是‘夺门’,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才能说是‘夺’。而且当天算是侥幸成功了,如果事情败露,石亨等人死不足惜,陛下将被置于何地呢?”英宗徐徐点头。李贤又说:“如果景泰帝果然一病不起,群臣自然会上疏请陛下复位,那时候岂不是更名正言顺?石亨等人一心想从中邀功,肆意杀戮当时的老臣。国家的太平气象都被这些人减削掉一半了!”英宗说:“确实如此!”李贤退下去之后,英宗下诏,以后的奏折中不要再用“夺门”的字样,并将冒功受官四千名官员,一律革职查办。
石亨得势的时候,曾经卖官鬻爵,以贿赂的多寡来判断官职的高低。那时就有“朱三千,龙八百”的谣传。“朱”是指朱诠,“龙”是指龙文,二人都因贿赂石亨得官。佥都指挥逯杲也奔走于石亨的门下,因此得以保举。石彪获罪之后,石亨在家待罪,逯杲就上疏揭发他招权纳贿等事情。英宗夸奖他忠诚,并让他监视石亨的行动。逯杲担心石亨再次被起用,于是专心察探。正巧有一名下人被石亨训斥,就将石亨抱怨的情形,秘密告诉逯杲。那时正值天顺四年正月,彗星再次出现,逯杲于是上疏说石亨与石俊等人造谣生事,有其他图谋,应该赶紧治罪。英宗看完奏折之后,又给内阁大臣看。内阁大臣们都看着皇上的脸色行事,自然说应该正法。那时石亨无路可走,只得束手就擒,被关入大狱。狱吏冷嘲热讽,早晚拷打。石亨忍受不住,竟活活气死了。石亨一死,石彪的头颅,哪里还能保得住?一道圣旨就将他斩首了。两家的财产全部充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监曹吉祥兔死狐悲,担心事情会波及自己,不得不先行防备。他在正统年间,曾担任过监军,那时曾挑选一些壮汉作为帐下心腹。回朝之后,仍然将这些壮汉蓄养在家中,所以家中藏了很多兵甲。养子曹钦被封为昭武伯,手下本来就有很多武将,后来又招集死党,作为羽翼。千户侯冯益与他有些往来,曹钦曾问冯益:“古时候有宦官的儿子做天子的吗?”冯益说:“你的本家魏武帝就是宦官曹节的后人。”曹钦大喜,留下冯益饮酒,醉后得意忘形,又密谈了很久。还让他那娇娇滴滴的妻妾出来侍宴,与冯益把酒言欢。冯益本来就擅长嘴上的功夫,这次更是滔滔不绝,满口恭维,说得曹钦心花怒放,好像已经做上了皇帝,连他的娇妻美妾也不停地笑,几张樱桃小口合都合不拢。一直到深夜,宴席才结束。
转眼间又是一年。鞑靼部头目孛来等人分兵入侵,攻打山西、陕西、甘肃边境。朝廷正准备派遣尚书马昂以及怀宁伯孙镗带兵讨伐。大军还没有出发,孙镗等人尚留在京中。英宗查探军务,早晚阅读奏章,忽然看见一本奏章参劾曹钦,说他擅动私刑,鞭毙仆人曹福来。英宗心中不禁一动,于是随即提起笔来,批了几语。大意是说朝廷的法律不得滥用,大小臣工都应该谨遵。曹钦擅自鞭打家人致死,实属不当,应当彻底查究。批好之后,将原奏颁发,令指挥逯杲查办,不得徇私枉法。曹钦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大惊:“去年降旨捉拿石将军,如今轮到我了。如果不早作打算,难免大祸临头。”当下就邀请冯益等人密谋大事。钦天监正汤序也在座中,说是七月初二英宗将派遣西征军出师,紫禁城空虚,此时正好可以动手。冯益高兴地说:“机会到了!机会到了!”曹钦急忙问是什么好办法,冯益答道:“请您秘密通知义父,约他于初一晚上集合禁兵,准备内应。您就号召众人,从外攻入,内应外合,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曹钦欣喜地说:“好极了!好极了!我的兵马一旦入殿,马上就废掉皇帝,事成之后,我请冯先生为军师!”冯益拜谢。
计划好之后,过了几个晚上,就是七月初一。曹钦在家中宴请党徒,专门等着半夜行事。指挥马亮曾经与他们一同谋划造反的事情,酒过数巡,猛然间触起心事,暗想事情要是不成功,可要诛灭九族。于是离席而去,直奔朝房,正巧遇到恭顺侯吴瑾在朝值班,马亮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吴瑾大惊失色地说道:“有这种事情?怀宁伯孙镗明天就要辞行,今晚也在朝堂留宿,我去通报他!”说完,急忙去通知孙镗。孙镗知道后,草草写了几句话,从大内的门缝里塞入。英宗看到之后,忙命人捉拿曹吉祥,并下令皇城以及京师的九道大门不得轻易打开。
那时曹钦还没有觉察,乘着三分酒兴,带着家将以及弟弟曹鈜等人跨马而出,直奔长安门。见大门紧闭,料到事情泄露了,于是转身来到逯杲家。当时逯杲正要入朝,迎面遇到曹钦兄弟,当时就被砍了脑袋。曹钦提着逯杲的首级直奔西朝房,途中看见御史寇深,又一刀杀死了他。转入西朝房,正好与吏部尚书李贤相遇。李贤来不及躲避,被曹钦的手下击伤左耳。幸好曹钦在后面喝住,并握着李贤的手恳求道:“您是好人,我今天走到这一步,都是被逯杲逼出来的,并不是我的本意,劳烦您替我在皇上面前说说话!”李贤还在那里迟疑,曹钦竟然扔下一个首级,大声喊道:“你看这是不是逯杲!”一边说,一边走进朝房,看见尚书王翱正在里面坐着,便不分青红皂白,上前就要捆绑。李贤急忙进去喝止:“你不要这么莽撞!我与各位王公联名上奏,担保你无罪,怎么样?”曹钦大喜,放开王翱。李贤模模糊糊地写了几句话,交给曹钦。曹钦带着那奏折来到长安左门,想从门缝里将奏折扔进去。谁知门被堵得死死的,连奏折都塞不进去,只好下令纵火焚门。守门的士兵将御河的砖石拆卸下来,将门紧紧堵住,一时间烧不进去。曹钦等人只好在宫门外呼喊吵闹。怀宁伯孙镗看来不及调兵,急忙让两个儿子在长安门外大喊有贼谋反,霎时间召集来西征军两千多人。工部尚书赵荣披甲上马,高呼杀贼有赏,也召集齐数百人。两边夹攻,曹钦等人料定事情难成,只好边战边退。这时候天色大明,恭顺侯吴瑾带着五六名骑兵与贼兵相遇,最后力战而死。尚书马昂以及会昌侯孙继宗陆续带兵到来,曹钦的手下被杀死过半,曹钦的几个弟弟也都被击毙。这时,天降大雨,曹钦狼狈逃回,跳入井中。官兵一齐追上,杀入曹钦家,不论男女长幼统统杀死。曹钦的妻妾原本还梦想着做后妃,没想到竟落得这般下场。官兵们在井中找到曹钦的尸体,将他捞出,拖到集市,等着皇上下旨。没过多久,英宗临朝,命人将曹吉祥拖到集市,与曹钦兄弟四人的尸首聚在一处,鱼鳞寸割,万剐凌迟。汤序、冯益等人自然被连坐,所有曹氏的亲党全部问成死罪。随后,晋封孙镗为侯,马昂、李贤、王翱被升为太子少保,马亮告叛有功,升为都督。追封吴瑾为梁国公,寇深为少保,以擒贼诏示天下。曹、石两家从此灭门了。
内变安定之后,西北的警报一天天地往京城传。英宗命都督冯宗充以及兵部侍郎白圭接任马昂、孙镗等人的职务,统军西征,屡战屡胜。孛来只好上疏求和。英宗派人去诏谕,孛来答应每年纳贡,总算是把边境的事情了结了。后来,广西苗瑶作乱,占据大藤峡,在民间四处抢掠。都督佥事颜彪奉旨前去剿灭,连连攻破乱贼七百多个寨子,苗瑶才稍稍平定下来。
英宗以为内外平定,免不得想图些安逸。于是大兴土木,增筑西苑,亭台楼阁又添了不少。除了奉太后游览,以及率妃嫔等人临幸之外,英宗还常常召集文武大臣前去游玩,并赐酒宴。还在南宫的旧居中,盖了几间殿宇,在那里种上些四方贡上的奇花异树,看起来十分雅致。每当春暖花开的时候,就让皇亲贵戚以及内阁大臣,跟着自己玩赏,还赐果品茶,把酒吟诗,仿佛与宣德年间一样快活。
怎奈光阴易逝,好景难留。太后孙氏于天顺六年驾崩。天顺八年正月,英宗也身患重病,卧床不起。期间,有内侍诬陷太子,英宗便密召李贤入内,和他商议。李贤伏地叩头:“太子仁慈孝顺,希望陛下不要听信谗言。”英宗问:“照你说来,一定要传位给太子了吗?”李贤又叩头:“宗室社稷之幸!国家百姓之幸!”英宗马上起身,宣太子入殿。太子跪在英宗面前涕泪交加,英宗非常感动。父子二人感叹了很久,才道别离开。没过多久,英宗驾崩,享年三十八岁。遗诏罢除宫妃殉葬,太子见深即位。之后,太子尊父皇为英宗,以下一年为成化元年,见深便是历史上的宪宗皇帝。
这时两宫的尊号又惹起一番争论。原来英宗的皇后钱氏没有儿子,太子见深是周贵妃所生。英宗北困的时候,钱后曾经倾囊相出,每天晚上都痛哭流涕,累了就睡在地上,以至于哭瞎了一只眼睛,并损坏了一条腿。英宗被放归之后,幽居在南宫,行动上不能自由,时常烦闷,幸亏钱后随时劝慰,才能稍稍释怀。复辟之后,太监蒋冕曾经去和太后说,周贵妃生了儿子,应当被升立为皇后。英宗得知后,立即将蒋冕赶出后宫。孙太后驾崩之后,钱氏又追述太后的往事,并为废掉的胡后申冤。英宗这时才知道自己不是孙皇后所生,于是追封胡后谥号,称为恭让皇后。钱皇后的弟弟钱钦钟在土木堡殉难,英宗想加封他的儿子钱雄,钱后又一再推辞。于是英宗对她更是敬爱有加。等到英宗弥留的时候,还和顾命李贤说,等钱后千秋万岁之后,应当与朕同葬。李贤将遗言写下,藏在阁中。宪宗即位后,周贵妃私下嘱咐太监夏时,让他唆使内阁大臣,立自己为太后。夏时于是提议钱后没有儿子,而且肢体有损,应当将她废掉,另立皇上的生母为太后。幸亏李贤与学士彭时一再抗议,这才仍然尊皇后钱氏为正宫慈懿皇太后,贵妃周氏为皇太后。